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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节 不让你再打扰我 字数:2250
97年平安夜,雪下得很大,那是寂苔生命中最大的一场雪,满城都是苍凉而盛大的白,肆无忌惮地飘落于高高低低的建筑。
致贞的黑风衣裹紧她,他们慢慢地走着。空气清新,一路过去都有店铺在放《平安夜》,冰凉的玻璃门上贴着圣诞老人的头像,门前放着塑料圣诞树,上面挂满了人造水果与空心礼盒。一场堆砌词藻流于形式的假面舞会。
雪在他们脚下轻微作响,贴在衣物上融化,消失,化为乌有。阳光,风,哪怕熨斗都能使这样微弱的存在无从附体。
那一条长长的中正路他们走了40分钟,到了住处致贞正要拿钥匙开门,看了看寂苔,于是抬手替她拍落满肩的雪,上上下下,前前后后。
这个动作成了最后的回忆,1997平安夜的一场雪,封冻了她的25岁。
在她穷途末路时莲龙与吕硕人正爱得难分难舍,硕人每天打无数通电话给莲龙。莲龙穿着睡衣,蜷在沙发里一边吃水果一边对着电话发嗲,不要了啦,不要嘛,人家就是不要嘛。寂苔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和致贞说话总是中规中矩,就算在床上都低微隐约,模糊不可辨。而莲龙却是个中好手,她说当男人辛苦工作默默耕耘时,啦啦队非常重要,就如体育比赛。嗯唔喔啊,变化多端,长长短短,高高低低,惟有声音才能将身体深处的欢娱体现一二。
寂苔心想,如果莲龙遇见致贞会是怎样的结局,是莲龙折服,渐渐安静下来,附和致贞。还是致贞臣服,打破沉默,去适应莲龙的跳突。
硕人是个温和的男人,28岁,常常穿灰黑色的服饰,头发剃得很短,肌肉匀称,皮鞋擦得锃亮。
硕人和寂苔的隐情始于一个宁静的午后,莲龙还没有回来,寂苔坐在藤椅里看《史记》,硕人问她看什么书,她微笑着说了。硕人讶然问为何看《史记》,寂苔说因为看不懂,所以只好一个字一个字看,正是看得吃力,才不会一下子看完,经得起反复推敲。
晦涩,艰难,犹如她的爱情。她又何尝不想行云流水爱一场,何尝不想飞流直下三千尺,何尝不想在阳光下十指交扣,完成俗世的幸福。何尝不想恋一个有把握的男子,与对方灵犀相通,目标一致。
整整半年时间,寂苔都不曾看完《史记》,她有许多地方看不明白,于是带着疑团继续翻阅,疑团越积越多,越积越大,渐渐地,《史记》成了一场雾。
致贞亦是她的雾,漫天雾气裹住她的手脚,缚了她的眼神,锁了她的心,拂不去理不清,裹住她的声音,与视听。
致贞订好机票后才告诉她,他不要她送机,他说那时会有许多政界人士,她在场的话不甚方便。她明白,她是明白的啊,明白他们是两个世界,明白他高高在上,她匍匐于地。他是她的神,他叫她死,她即刻便不复生了。她明白他不属于她,他有尊贵身份,远大前程,他应有尽有,生命中永无缺憾。而她必须努力打拼,朝九晚五,以使每月5号可以支取薪水。她明白的啊,明白他从不爱她,甚至不爱她的身体,她瘦弱而拘谨的身体,他之所以长久地爱抚,原因一定不是因为爱她,他从不看她的脸,从不知道她黑暗中悲伤的眼神。
他们半年的感情一朝完结,往日的片断落叶纷纷,如同一堵破败的墙,白色的漆纷纷掉下来。
硕人在阳光下握她的左手,把她的手置于唇边,轻轻地吻。《史记》在她的身上重重地压着,如同一块方砖,也如翻不完的过去,一页又一页,写满了决裂与凄惶。
莲龙要结婚了,日子已经选好,下个月18日,日历上写着,大吉,宜婚娶。硕人两年前已经置下新艺花园的一套房子,莲龙忙着选婚纱,订酒楼,发请柬。莲龙修剪指甲,听着《月亮河》的音乐,赤脚,长长的秀发披泻。
那晚弯月如钩,寂苔与莲龙打开柜子里收藏了3年的红酒,寂苔倒了半杯浅酌,莲龙则抱着酒瓶痛快淋漓地喝,莲龙两眼迷蒙,酒精翻涌,最后她扯着寂苔的袖子嘤嘤地哭了起来。
寂苔分不清她是借酒装醉,还是真的醉了,她说我要走了,到城市的那边去,不再打扰你的生活。
然后她开始笑,在黑色长发里笑,盘腿坐在地上,笑盈如花,寂苔,我们谁也不喜欢谁罢。
寂苔握不住杯身,手微颤,莲龙的身影投射于墙,一虚一实,一空一满,都是她所陌生的女子,她们同一屋檐,却壁垒分明地彼此忌讳。
她们暗含敌意,友谊只是权宜之计。分担房租,水电费,也分担寂寞,却不分享快乐。
莲龙从来都不是后知后觉迟钝的女子,她在微小的危险里侧身细听,容不下一丝瑕疵。她画地为牢,将属于自己的圈定于此,她说不再打扰你,即不让你再打扰我。
莲龙婚宴那天请了表妹做伴娘,寂苔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看莲龙嚣张的浓艳,还有长身玉立的硕人。
他们瓜熟蒂落,修成正果。他们与她都再无关系,对于硕人来说,寂苔只是他和莲龙感情的衍生物,丝丝缕缕的关系因环境的变更,而无声无息了断。
1998年6月,致贞在电话里问寂苔是否有时间北上一聚。
寂苔向上司请10天假期,公司业务繁忙,不予批准。寂苔于是递了辞呈,上司吃了一惊。寂苔恍恍惚惚地笑,是啊,他认定她舍不得这份优差,把最好的青春都献给了这里,眼见已经打下了基础,越升越高。
她飞往北京,那个陌生的城市,飞往他,飞往以为已经生离死别的他。
那一年有三驾飞机都失事了,她坐在飞机里想,成为第四驾吧,就这样满载着彼此的期待骤然死去,就这样走到结局,结束了她,结束了她的他。
正文 第26节 这个消息太骇人 字数:1960
这样,他是否会一直记住她,料理她的后事,善待她的家人。
一切都在云端里飞行。
他没有来接机,电话里叫她去西郊的一个别墅,他像过去那样爱抚她,从容,耐心,而温柔。在黑暗中她静静淌泪,她还是走不出他的手指。
那年,致贞21岁,就读于全国最好的大学。阿弥是他的女友。最后一次见她,她穿着淡蓝色的衣裳,脸色苍白,瘦得很惊人。
她朝他挥挥手,夕阳残照,她笑意凄烈。之前的意气风发消失殆尽,她倦倦地朝他笑着,消失,消失在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
致贞不信她真的死了,这个消息太骇人。
他的生活从此沉寂,用各种方式麻痹自己,但他始终清醒。过去覆盖了他,淹没了他。
与寂苔想像的不一样,这只是在苏州的继续,致贞闭门不出,并不带她去北京的风景名胜,也不介绍任何人给她,他只是自私的寂寞了。
他们困在屋内,看远山青黛,郁郁葱葱,生机盎然,除了他。
他们反反复复做爱,反反复复,直到乏味。她容忍着他的不举,亦容忍着他的半途而废,稍纵即逝。
躺在淡红色的木质地板上,他给她讲故事。他压抑太久,到底需要一个出口。
某年某月某一天,他和阿弥去郊区去看望朋友,起身告辞时天色已晚,那条路荒冷生僻,在解放前是乱葬岗。她忽然抱紧他,全身发抖,他问她怎么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他隐隐有所觉,背后凉风飕飕。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的手猛跑,她跑不动,鞋子掉了,失声痛哭。他一语不发地背起她,终于跑到大路上,拦到一辆车,跳上去。
她见到了一个白衣女子,没有任何五官,不是幻觉。
寂苔开口问,如果我是她,你会不会丢下我?
致贞一怔,笑着抚摸她的脸,不给她答案,寂苔等了又等,他仍然不说。
如果是我,你会不会丢下我,会不会,会不会……
在没有答案的午夜,夏雷轰轰,大雨落下来,刹那间天崩地裂,现出一条偌大缝隙,苍穹不复完整。
轰隆隆,轰隆隆。耳边都是巨大的响声,闪电飞进来,他与她的脸上骤然光芒剧烈。
一瞬间,她觉察到自己皱纹密布,轰然老去。
我经常去那两家面包店,一家叫香麦林,一家叫爱尔。香麦林稍远些,大约10分钟路程,而爱尔略近,一出小区的门就能看见。香麦林开张第一天贴出告示说7折优惠,10天后改成8折,又是10天过去了,改成9折,之后,一直9折。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我问服务生到底几时不打折,她茫然地说不知道,我每次总是买10块钱面包,各种口味的。
自从风眠离开了我。
真实的林风眠是一个画家,我不懂他的画,但我固执地喜欢他的名字,那么,就让我心爱的男人也叫风眠吧。
风眠,风眠,自从你离去后,我就废了食,整天与面包饼干方便面为伍,我的工作也断断续续,我状态变得很差,有时坐在电脑前半天也敲不出一个字,就算偶尔敲了几百字,也神经质地将它们蓝显,然后删除。
面对空白的屏幕,有一些毁灭的快感,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写了些什么,反正那些也不重要,风眠,除了你,世上什么也不重要。
爱尔的档次比香麦林高一些,爱尔有很好的装潢,服务生穿着朱红色的制服,无论客人进来还是出去,都会微微鞠躬。爱尔的生意要冷清些,它不打折,连九九折都不打,只是偶尔会有推荐活动,比如有一次推荐欧式面包,每买一只都会送张价值2元的优惠券,那一周我不停地吃欧式面包,吃得想吐,我用厚厚一叠优惠券换了一只38块钱的奶油蛋糕,它很精致,上面嵌着许多鲜艳的花朵,龙飞凤舞地写着,你要快乐,这四个字是我特意嘱爱尔写上去的,你要快乐,风眠,要快乐。
我更喜欢爱尔,理由很古怪,我喜欢它的冷清,而且我喜欢这个店名,爱尔,也就是爱你,多么温暖,就像日剧,有一些隐讳却也直白,很矛盾,但确实如此。请原谅我的语无伦次,自从风眠离开了我,我就变得颠三倒四,我对自己无可奈何。
我仍然会去香麦林,因为我喜欢走路,在黄昏时分慢慢走过去,看沿路的风景,看急归的人群,有车子,有行人,还有灯光渐渐起来,西边有晚霞。
在东港这个地方,有我十之八九的生活,有时我索性连家门都不出,有时只是下楼取信,那个小小的信箱里,经常会有各地杂志社给我寄来的样刊,我靠这些生活,最近信箱里的杂志越来越少,有时很久都没有一本。是我自己没有付出,我明白。
自从风眠离开了我,我什么也做不了,其实,自从风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就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年,我一事无成,我谁也不怪,甚至不怪我自己。
正文 第27节 不曾怪罪过风眠 字数:2218
我知道重来一次仍然如此,我已经厌倦了曾经的生活,那些拼命写字努力赚钱的日子,我同行朋友们过着急管繁弦的生活,在无数本大同小异的期刊里长袖善舞,而我淡出了,有没有风眠,我都会淡出,关于他,只是一个借口。
我不知如何叙述我与风眠的故事,我甚至不舍得说,一说,它就跑到空气里,跑到别人的视野里,它将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会多么地难过,那我还是不要说了吧,紧紧捂在心口,对自己说,一定有一刻,风眠是属于我的,只是很短暂很短暂,短得我无法去捕捉。
我经常坐在小区花园里长长的石椅上,我就那么坐着,风吹过来,我有时会穿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