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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没去挽留那片云彩,只是踉跄了一步,按住闷疼着的胸口,一声接一声,再也忍不住压抑了好久的咳嗽。
春意尽,红烛杨花梦(五)
我的病势从那日起便愈发沉重,除了不定时的低热、盗汗和咳嗽,更多了胸疼和呼吸不畅等症状,大部分时候都病卧在床。
随行御医诊断下来,竟说我抑郁太过,加上风寒久治不愈,已伤了肺腑,酿成颇是严重的肺疾,若不好好调理,恐有性命之忧。
从来都说,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
我向来行事任性,竟没想过抑郁成疾这个词有一天会落到我身上。
宁都那边的政事已经好久没有音讯传来,想必萧宝溶知道我病着,不许人来打扰我。
萧宝溶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又一心想做有为明君,独自处理着那些繁杂的朝政之事,也很是操劳了。
何况总是我负了他的心意,我心虚地再不敢拿我的病情去乱他心神,遂严令御医不得透露我的真实病况,每日一次报往宁都的例行病况,也只许说我风寒反复,一时未愈。
纵然心情依旧闷闷得无法放开,但我身边从来都有着最好的医药,只要慢慢调理,想来恢复起来并不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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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三七时,我觉得精神略好些,强撑着到她坟前去上一柱香。
我自然知道她绝对不会愿意和齐明帝或萧彦合葬,只在相山一处景致清丽的向阳山坡建了座单独的陵墓。
此时春意将尽,上山时见到的粉白杏花已经不见,青青的杏子萧萧落落挂在枝头。
我跪在墓前,才上了香,烧了几张纸钱,便觉得心慌气促,脚底浮软,只得由着小落扶我坐在一边,看着小惜帮我焚化。
纸钱灰在山风中扬起,一大片一大片,失了魂的黑蝴蝶般四处飘舞。
我缅怀着母亲看似辉煌的一生,惨淡地笑了笑,扶了小落正要离开时,斜次里忽然窜出一人,一头跪倒在地,叫道:“长公主,小人可见到你了!”
我看着来人有几分眼熟,疑惑道:“你是……”
那人回禀道:“小人是景阳侯萧构手下谋士,侯爷吩咐我在这里等着,见到公主后便传一句话给公主。”
景阳侯萧构,正是我梁萧一系的堂兄中的一个。
“什么话?”
手心里有汗意沁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又迅速否认。
我已不想去防范他,只因我深信,这天底下,只有他绝不会负我。
天地虽大,我引为亲人的,唯他一人而已。
可那人却答道:“侯爷说,皇上正在清理当日昭帝部属,丞相崔裕之被秘密赐死,秦大将军被遣往闵边,百里骏因犯上被诛,宋琛被贬为民,带了初晴郡主不知所踪……”
脑中阵阵地嗡嗡作响,傍晚的山风夹着纸钱焚烧的味道萦入鼻尖,死亡和血腥的气息阵阵在胃间翻涌。
“还有呢?”
我退后一步,扶紧母亲的墓碑,居然还能淡淡笑着追问。
那人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还有个消息,小人不知是否可靠。魏帝拓跋顼刚刚即位,其同宗兄弟勾联闵国,意图夺位。皇上听说,让镇守定东的三万齐军暗中帮助他们行动,务必除掉拓跋顼……”
山风中的腥味越发浓郁,我禁受不住,胃部猛一痉挛,已“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眼前一片昏黑。
我口中咸腥发苦着,正想着是不是将出门前喝的药给吐出来,身旁已传来小落小惜的齐齐惊叫。
定一定神,低了头,才发现吐出的,居然是在风中巍巍乱颤的大口鲜血。
犹自不信,我拿袖口拭了拭自己的唇,雪白的素衣上果然是一片殷红。
心头忽然便冷寂如冰石,居然也不觉得害怕,若无其事地将那鲜血踏到泥土里,我低声道:“你们早就想见我,但皇上派人暗中拦着,是不是?”
那人惶恐地望着被我踏去的血迹,低声道:“长公主明鉴!当日昭帝臣僚,只有长公主才能保全了!”
我沉沉一笑,“嗯,回去告诉萧构,我这就回宁都。让他派人告诉拓跋顼,齐帝打算对付他吧!几方制衡之策,也是必要的。”
那人领命而去。
我脚下更加虚软,但步伐反而迈得大了,飘浮般向前走着,急得小惜连连在外唤着:“公主,慢点,慢点……”
我顿了顿,低头笑了笑,“小惜,旁人未必可靠。再去传一个我们自己的心腹侍卫,也暗中跑一次邺都吧!让拓跋顼自己小心,再帮我传一句话。”
“公主,什么话?”
“来世,我要做山野间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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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执意赶回宁都。
御医再三阻拦,说以我的病况,只怕已经不起奔波劳碌。
我不过笑一笑。
经得起又如何,经不起又如何?
纵然有人还知道珍惜我,我却不知道我还能为谁珍惜。
萧宝溶说,他等着我回到他的身边。
没错,即便他除去拓跋顼,即便他将父亲的部属斩尽杀绝,我依然只能回到他的身边。
这世上,我还有谁能相信,谁能依托,谁能驱除心底深处越来越无可救药的绝望和孤寂?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了解我其实根本就只是个害怕孤单的女人而已。
吃了双倍剂量的汤药临时压住病势,用明红的衣衫和鲜艳的胭脂硬将气色撑得好些,我来到萧宝溶跟前。
他在武英殿得报,远远见着我,已是皱眉,匆匆赶过来挽住我,扶我坐到软榻上,柔声责怪:“既然病了,怎么还跑来跑去?不过是染了风寒,这么多天还没养好,清减成这样!逝者已矣,你母亲若见你这样,不知该多难受!”
他一向手指微凉,总让我在十指交握时阵阵心疼。
但这日,我的手远比他的冰凉。
骄傲地不想告诉他,我的风寒已转作了可能致命的严重肺疾,我懒懒地望向他,淡淡问道:“三哥,我父皇留下的故梁臣子,如今还剩下多少?”
萧宝溶眉峰微微蹙起,捧了我的面颊,低叹道:“阿墨,你不信三哥么?必要的清理,只是为了未来的大齐臣民能齐心协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振作起来,绝对不是有心排除异己,来伤你的心。”
他总是最了解我的一个。
我才开口,他便将我后面想说的话堵得结结实实。
“那么,派兵北魏对付拓跋顼呢?”
“北魏内讧,对南朝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况拓跋氏和你仇深似海,能将魏国最有才能的拓跋顼除掉,未来应付北魏,甚至吞并北魏,要轻易得多。”
吞并北魏……
我打了个寒噤,继续追问:“三哥既然有这些主意,为什么我在宫中时不和我商议,要等我病在相山时再有所动作呢?”
“阿墨,相信三哥好么?”
他收敛了笑意,眸光深深,瞳仁里倒映着我艳丽的妆容和失神的眉眼,低沉道:“身为帝王,强兵富国是我的责任,有些谋略,我不得不用。不和你商议,只是不想你为难。但请你一定相信三哥,我会把我们两人的生活安排得好好的,就像……当日在惠王府一般。我会守着我的阿墨,护着我的阿墨。一直到阿墨头发白了,都会是三哥最珍惜的掌上宝珠。”
春意尽,红烛杨花梦(完)
提到过去,我顿时想哭,忙咬牙忍住,惨然一笑,“三哥的帝王策……原没有错。我相信三哥,一定会是大齐最有为的君王!不过,阿墨从来就不懂事,从来就不听话,算是……辜负三哥一片心意了!”
萧宝溶微笑着摇头,将我半揽于怀中,手指点一点我的额道:“傻丫头,我都说了,这些事,便由三哥做主吧!你病成这样,还不早些歇息?”
我挣开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三哥做的这些事呢?”
萧宝溶拂了拂我额前的碎发,轻笑道:“那么,等阿墨病好后,三哥由着阿墨处置,如何?”
我点点头,黯然而笑,“三哥自然清楚,阿墨视三哥为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怎么也不会忍心伤害三哥,对不对?三哥早在被囚颐怀堂前,便和外界有着联系,甚至能及时通知母亲赶过来确认我和梁帝的父女关系,又怎会在上阳宫窘迫到连一口水也喝不上?故意显出那等惨况,只是为了逼我尽快与梁帝相认,确立自己的地位以保护你和你的部属而已!还有……那年除夕夜的杜蘅香气,是你暗中布置的……你根本就是清醒的,你只是怕我忘怀了你这个和你没有血亲关系的哥哥,逼着我用这种方式记住你……”
萧宝溶并没有否认,悄然敛去笑意,微蹙了眉凝望着我,轻叹道:“所以呢?你认为三哥是坏人?你认为三哥会害你?”
“三哥若是坏人,那么天底下便不会有好人了;三哥若会害我,这天底下更没了阿墨可信之人。只是……三哥已容不得阿墨再选择自己生活了吧?”
“你需要怎样的生活?”
萧宝溶眸光蓦地锐利,抬高声音问我,半晌才又温软下来,连悠悠的声线也已低缓下去,“你明知……你明知三哥……已不可能再放下你。”
他不可能放下我,担心我会凭藉自己的势力脱离他,回到拓跋顼的怀抱,因此,他趁着我养病之机清理着故梁的势力,并设法对付拓跋顼,好让我……无可选择。
“是……是哦……”
我止不住地落下泪来,“所以,三哥不得不让那么多人死,不得不挑起两国争端!说来说去,都是阿墨的错,阿墨的错!”
“阿墨!”
他有些焦急地唤我,捧着我的面庞道,“好吧,现在你养病要紧。等你病好些,我们再商议怎么办吧!”
他转头吩咐:“来人,送长公主回蕙风宫休息吧!”
我蓦地立起身来,冷冷道:“不用了,我回公主府。”
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的颤抖,我努力挺直着脊背,往殿外踏去。
萧宝溶沉默地望着我,忽然赶上前一步,搭住我的肩膀,低沉道:“阿墨,我不许你胡闹!”
我忽然间心都凉了。
“放心,我不胡闹,不胡闹……”
我擦干泪水,冷笑着退后几步,然后飞快跑出大殿,奔入我的公主彩舆。
我实在没有勇气问他,假如我胡闹了,他会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