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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和我一样怕疼,难道那时候,他就不疼么?
我们再次上马赶路时,拓跋顼将我放在他前面坐着,驾马的姿势正好将我半拥在怀中。
偶尔回头时,他的面色虽是不好,眉宇却极沉静,眸中映着阳光的点点暖意,莹澈干净。
我问他:“阿顼,你准备将我带哪里去?”
拓跋顼沉吟道:“我本打算带你到西方的闵国去,从此不用担心南齐和大魏找着我们;但现在不用了吧?”
他的声音很是苦涩:“皇兄既然将我逐出皇室,应该不会再追究我带你私逃之事。我们大可找个安静的地方落下脚来,从此……结作夫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神情又温柔起来,侧头在我面颊亲了一亲,眼角弯弯地扬起。
和他结作夫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我也不由地神思缥缈,心波荡漾。
这本是我一年前的愿望。
那时,我头脑简单,胸无大志,他纯净质朴,倔强骄傲。
可一转眼,什么都变了。
他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
跨越了一年多的时光,我们还回得了过去么?
已经发生的所有悲惨和屈辱,我怎能当作没有发生?
何况,我只担心拓跋轲找我们,为何要担心南齐找我们?
北魏给我的记忆是这般的丑恶肮脏,狼藉不堪,我难道还要继续呆在拓跋轲的地盘提心吊胆?
而南齐,至少还我始终疼惜我的萧宝溶,将我当作了掌上明珠,为我撑着一方明净天空。
“那么……哪里是安静的地方呢?”我心不在焉地漫声问道。
“咱们去薄山吧!”
“薄山?”
“薄山,我师父慕容采薇就住在那里,我跟在他身边学了五年的兵法谋略。”
“就是那个……传说中很受拓跋轲敬重的鸣凤先生慕容采薇?”
“对,皇兄很敬重他,有空时常会去薄山走走。到时求师父帮我说说,日子久了,皇兄大半便肯原谅我们了。”
我气结。
有拓跋轲的地方,还能算是安静的地方吗?他既然这么在意拓跋轲可以带给他的权位,何必假惺惺地和我说什么愿意放弃所有,我就是他的所有?
何况,只要见到拓跋轲,我的日子,很可能恢复原来的悲惨和困窘。拓跋顼可以抢走兄长的妃子,拓跋轲自然也可以将我重新夺回去。
我哪是什么公主?
我根本就是这兄弟俩抢来抢去的玩具,这玩具不听使唤了,或是抢不到了,便拆分零割,折腾个四分五裂。
拓跋顼唯一比他哥哥好的地方,就是他还没想把我这玩具毁去,看不顺眼了,顶多让宫人抽上我几百个耳光。
拓跋顼见我良久不说话,居然还轻声问我:“怎么了?阿墨,你不喜欢去薄山么?”
我不晓得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有着几分的作伪,懒懒道:“我想相山了。”
负东风,似被前缘误(四)
“相山……”拓跋顼怅惘地叹息,“的确是个好地方。不过,如今南朝已有不少人认得我,我若再去,齐人一定不会放过我。”
我微笑道:“你若去了,就是我的驸马,朝中又有我三哥惠王做主,谁敢拿你怎样?”
拓跋顼僵了一僵,忽而低沉说道:“阿墨,在我心里,你只是阿墨而已,不是什么南朝公主。我不可能冒着被擒为人质的危险去南朝,我更不可能做齐明帝的驸马,向他的子孙俯首称臣!我们去薄山!”
他一只手将我揽得紧了,另一只手抖动缰绳,策马向前行去,再不征求我的意见。
我气得握紧拳,好容易才止住了身体的颤抖,心下好生后悔。
后悔晨间为什么没狠狠心将他推下崖去,那么,我现在该孤身骑着这匹马,奔回我的故国,奔回萧宝溶身畔了。
因两人精神都不好,这天我们一路缓缓行着,并没有走出多远,不到傍晚时候,便驻下马来休息。
拓跋顼看出我心中不快,忍着伤痛铺开卧具,又捡了干柴过来煮热水烤干粮。
我也不理会他,略吃了一点便卧下休息。
拓跋顼似很是无措,干粮一口不曾下肚,便坐到我跟前,轻声问道:“阿墨,你生气了?”
月华朗朗,星斗明灭,茵茵青草如敷了层银霜,颜色很浅;这样的月光下,很容易让人心生错觉,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眼底也有着浅淡透明的清辉,温柔地漫开,似要将人包围。
可错觉毕竟是错觉。
何况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我早已不再信任自己的感觉,更不相信别人不知真假的情义。
两度身陷魏人手中,我的温柔,我的微笑,早已成了我习惯性的自卫和反击武器,拓跋顼的温柔和微笑,同样可能是引我走入陷阱的诱饵。
所以,我向拓跋顼回以淡淡的微笑,“没有,只是困了。”
拓跋顼揉着我的肩,闷闷道:“我知道你生气了。罢了,等南北两边安定些,我们便回相山去瞧瞧吧!”
他说起遥不可及的敷衍话,倒是轻车熟路了。
我侧开身,只作睡着,留给他一个冷淡的背影。
他默然在我跟前坐了好久,才在我身畔卧下,暖暖的鼻息拂动我的发丝,轻轻挠在后颈中,我却连嗤笑的心情都没了。
好容易迷糊睡着时,忽觉拓跋顼迅速翻身坐起,忙睁眼时,他正将右手啪地搭上宝剑,扬声高喝:“什么人?”
我竦然坐起,赫然发现周围出现了数十名当地百姓装束的壮年男子,却手执刀剑,悄无声息地围住了我们卧处。
忙站起身时,拓跋顼已握了我的手,将我藏向身后。
而我却禁不住心跳得快了起来。
月色下,这些明显偏向于南方脸型的面庞中,分明有几张眼熟的;而他们,也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我,仿佛想确定着什么。
“韦开,是你们么?”
我终于叫出了其中一人的名字,他是萧宝溶的贴身近卫。
那人立刻踏前两步,失声道:“公主,真是公主么?”
我垂头看自己,衣衫零落脏破,发髻散乱枯干,撞破的额上包着厚厚的布条,削瘦苍白的脸上也有刮擦出的伤痕,不知如今憔悴到了怎样的程度,竟让这些看着我长大的惠王府近卫都认不出了。
喉咙堵塞着,我哑着嗓子叫道:“我三哥呢?”
这时,只闻身后传来极温和却极伤感的熟悉男子口音:“阿墨!”
猛地回头,泪水顿时汹涌。
萧宝溶一身云过天青的袍子,月白色的披风,缓缓自月下走来,容貌虽是憔悴,却不改一惯的优雅秀逸,清浅的微笑如一池清水中瓣瓣绽开的雪白菡萏。
甩开拓跋顼忽然握紧我的手,我哽咽着奔过去,一头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在杜蘅清香扑头盖脸将我笼住时,已哭得泣不成声。
“阿墨,阿墨……”
萧宝溶呢喃着我的小名,抚着我的发,心疼地用他凉凉的唇触了触我的眉梢。
“放开她!”
是拓跋顼忍无可忍般的怒叫。
吃惊回头时,拓跋顼眸光灼烈而愤怒,手中宝剑已然出鞘,剑锋如秋水微漾,光色清冷,正对向萧宝溶。
萧宝溶打量着他,然后低头问我:“他就是……你一直想找的那个少年?”
我不答,只是回忆起当时苦苦寻他的忧伤和思念,蓦然觉得我着实天真得可笑,连带现在的心境也荒芜苍凉起来。
我的爱情,从开始就是个荒谬之极的错误。
一次次地试图寻求一个结果,一次次地让自己碰个头破血流。
萧宝溶继续道:“他也是魏帝唯一的弟弟,当今大魏的储君。”
我低声道:“是。不过,他和拓跋轲闹翻了。”
萧宝溶淡淡而笑:“真的闹翻了,他就不可能还带着你好好站在这里了。拓跋轲有八个弟弟,除了这位,他对哪个心软过?我要带他回大齐为人质。”
他吐字虽是向来的温和轻软,却字字清晰。
拓跋顼听在耳中,眼中已燃起簇簇火焰,哼了一声,只望向我。
我再不知期盼他逃走还是被带回大齐,牵着萧宝溶的袖子别开脸,不去看他一眼。
负东风,似被前缘误(五)
萧宝溶轻轻一挥手,身后立刻传来格杀打斗之声。
“阿墨!”
刀兵交击之中,拓跋顼居然还叫了一声我的小名,掩不住的又怒又痛。
忍不住回头时,他的剑光如水银泼洒,并不见得特别凌厉,但他腾挪之间,淡色的袍袂扬起,如同肆意展翅的巨鹰,所经之处,血光纷扬洒落,再看不出半点受过重伤的亏虚来。
望着连连受伤的亲卫,萧宝溶低叹:“这人的身手果然天下罕见,怪不得拓跋轲如此看重!”
虽是月光浅淡,我也能看到萧宝溶不时紧皱的眉宇,已有了浅浅的细纹,风度虽是清逸,但举手抬足时的疲倦和忧郁,不经意便流溢了出来,让人揪心不已。
天知道,我在青州忍耐着苦楚折磨的时候,他在青州外又过着怎样风餐露宿日夜忧心的日子!
南齐局势瞬息万变,他出来这么久,也不知现在宁都那边会不会发生变故。
而我们想回宁都,自然离不开这些近卫的贴身保护。
眼见拓跋顼剑光纵横处凶猛异常,虽然一时无法突围,但近卫们想拿下他,不死伤一二十个都没法办到。
可萧宝溶身畔的高手已经所剩无几,哪里再经得起损伤?
略一沉吟,我走向前一步,高声道:“他身上有伤,攻他右臂和后背!”
话未了,便见拓跋顼给刺了一刀般全身震动了一下,一双深眸转向我,是不可置信的恨和伤,而剑法,也在顷刻间散乱无章。
既露了破绽,立时有人刺中他的右臂,将他掌中宝剑击落,又有人一剑扎在他后背,正是原来的伤处。大片的鲜血,顿时如泼墨般染遍他的衣衫。
近卫们一拥而上,扳了他的手臂,将他紧紧执住押上前来时,他盯向我的眸子中有氤氲的水汽,却不曾落泪,甚至被拖到跟前时,那层水汽也不见了。
他冷漠而平静地望向了萧宝溶,说道:“早知今日,当日我在悬松谷就不该手下容情!”
萧宝溶淡然道:“没错,当时是你故意留了给齐兵留了退路,大约也是出于对阿墨的情份吧?可你的错,不是在于对本王容不容情,而是对阿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