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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冲喉而出的原因,是一片迅速递到她眼前闪亮亮的……金叶子?
金子?!
「呃……金……」她眼睛都看直了。「金……」
一个身形高大神色冷峻的男子自芒草丛一角出现,手中拿着刚刚不久前还在她手上的半只餢鍮,浓眉紧蹙,面带不屑,却还是三两下地咬吃了一空。
「炸老了。」
「咳,不好意思,那时候太紧张没顾看火……」独孤旦猛然醒觉过来,霎时手比脑袋快,咻地将金叶子攒在掌心里后,急急后退防备地瞪着他。「你──你谁啊?你是人是鬼?」
「金叶子都给你抢到手里了,你还问孤──」男人浓眉皱得更紧,显是不悦。「问我是人是鬼?」
这种被冤枉了的傲娇憋屈不爽口气是咋回事?
她随即回过神来,也恶声恶气道:「不是孤魂野鬼抢人家供品……不对,呸呸呸!我是说,是你先抢我餢鍮的!」
「买。」男人冷冷地强调,「一片金叶子买你半只餢鍮,还是你赚了。」
呃,也对。
独孤旦心虚尴尬了一下,不由干巴巴地陪笑,笑着笑着忽然发觉不对了,他、他他他……怎么就不请自取地扯开她的包袱,大剌剌地抓了她剩下的餢鍮就塞进他自己怀里?
她人就在现场,他就算要抢劫也打个招呼好吗?
「那个……你在干嘛?」虽然面前这男人一身玄衣煞气腾腾,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吃的软团子,但她总不能一声不吭就眼睁睁看着干粮尽没吧?
「余下的这八只都给了我,我有用。」男人眉也不抬一下,理所当然地沉声道。
「那不行。」她在他眸光倏地变冷的刹那不觉抖了抖,声音不争气地弱了下来:「也、也不是一定不行……可你得拿钱来买,刚刚半个餢鍮一片金叶子,剩下八个就算你八,呃,六……不然四片也行。」
「就几个破餢鍮?」他深邃眸中寒意更深,隐带一丝讽刺。「一片金叶子犹不足?」
独孤旦瞬间被他的鄙夷激怒了,那种似曾相识的被羞辱感猛然袭上心头。
她脑门一热,小脸沉了下来,也不知哪儿冒出的熊熊狠劲,三两下就把他怀里的餢鍮全数扒抓了回来,还一不做二不休地学着他全塞进了自己胸前衣襟里,无赖气势表露无遗。
「我也没逼你非买不可!」她瞪了回去,清瘦的小脸蛋猛一看还挺有两三分杀气。「老子、不、卖、了。」
男人破天荒地呆了下,黑眸闪过一丝不知是恼怒还是想笑,却是稍纵即逝,立时又恢复了冷肃神情。
「信不信我可以立刻杀了你,不费半文?」他语气淡然,微有杀机隐现。
夜色里,独孤旦一张小脸登时被吓得泛白了,心跳如擂鼓,冷汗如浆。
可一想起自己曾在阿娘坟前立誓,要出人头地,要拚杀出一方局面,要让独孤一族后悔莫及,如果连踏出侯府的第一晚都不能克服畏缩与恐惧,那还用谈未来如何劈荆斩棘?
她强忍惧意,定了定神,蓦然发觉他嘴角有一丝上扬,心下陡然一松。
不,他不会杀她,否则方才早就一刀砍了了事,哪还用得着用一片金叶子同她换取吃了一半的餢鍮?
「你、你杀啊!」她吞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迎视他锐利眸光。「可、可郎君若为这区区三五片金叶子杀我,不只浪费时辰还耗损刀料,万一有敌人来犯,这刀钝了用起来就不称手了,您还是三思的好。」
「……」
看着他面无表情,嘴角抿得越来越紧,她好不容易稍安的心又慌了起来,冷汗暗流,吭吭巴巴道:「要不也别说我讹诈你,咱们打个商量……买一送七,郎君你再给我一片金叶子,我们就此银货两讫一清二楚老死不相往来如何?」
说到最后她已经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等了良久,也许只有几霎辰光,可独孤旦却觉一分一毫度日如年,真怕那男人一怒之下还是决定掐死她了事。
终于,那张冷硬俊朗的沉肃面孔微微颔首。
她高高揣着的心终于跳回了原位,长长地舒了口气。
「拿去。」眼前一花,那男人又翻出了一片金光灿灿的金叶子夹在修长指间。
独孤旦强忍欣喜,有些战战兢兢地接了过来,和另一片金叶子仔细放入腰带内的暗袋,和她唯一的财产──五两又二分钱银子──在一处。
她和阿娘原有的簪环玉佩都在这些年打点下人及延医吃药中尽数耗光了,可怜堂堂平安侯夫人和嫡长姑子,处境远比下人还不如。
思及此,她眼神不由一暗。
男子微眯起眼,深深地打量着她。
彷佛现下才想起,值此冬夜,荒山野地,她一个小小弱女子在此处做甚?
若非她脚步虚浮,下盘无力,一看就是身无半点功夫之人,他几乎就要怀疑突然出现在此处的她,是否和狙击暗杀他的那批杀手是同路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话一出口,他也暗自一惊,浓眉揪成了死结。
「阿旦。」不只问的人很冲动,答的人也挺随意,还抬头对他咧了个不知死活的傻呵呵笑容。「我叫独孤旦。」
高壑突然很想抚额叹气。
今夜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下一刻,他猛然站了起来,手朝她一摊,冷然道:「餢鍮。」
「给给给。」她手忙脚乱地将塞在胸前的八只餢鍮掏出来还给他,他接过犹留有她身体温度与香气的餢鍮,不知怎的迟疑了一下,刚硬俊朗脸庞有一瞬的复杂,又像是此时此刻才发觉了她脸上东一道西一道惨不忍睹的细细划痕。
她瞥见他紧紧盯着自己时露出的深思之色,心猛咚了一声,慌忙摆手道:「没有了没有了,我真的全都给你了。」
高壑愣住,嘴角微微一抽。她那是什么反应?他长得像穷追不舍的饿死鬼吗?
独孤旦莫名其妙被他狠瞪了一眼。
「哼。」他冷冷闷哼一声,大手微微一挥,而后高大身影如来时般的悄无声息,一晃眼间便消失在长长芒草中。
独孤旦愣愣地望着那恢复原状的芒草丛,半天后才回过神来。
「啊!」她忽地倒抽了口气,惨叫一声。「忘记问路了!」
她还能再更蠢吗?还能再更倒楣吗?独孤旦,你脑子到底干什么吃的啊啊啊──
她浑身脱力般地颓然跌坐回地上,忽地,脚下像是蹭踢到了一样异物。她眨了眨眼,倾身向前,努力在昏暗的夜色里摸找,最后捞着了个触手温润的小瓷瓶子。
她举高了小瓷瓶在幽微的月光下细看,上头隐隐有几个描金小字……生肌冰玉膏?
她怔怔握着这只小瓷瓶,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心却莫名微微一暖。
【第二章】
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绿垂轻阴。
连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
中人望,独踟蹰。
梁.兰陵萧衍〈江南弄〉
十日后。
在北齐与南齐疆土交界的城池有三,一是正北方的羔城,一是东北方的阜城,最后是西北方的郸城。
而在郸城内,有座远近驰名、依傍汉水的华丽酒楼,名为「浮白楼」,凡往来者皆是豪门贵胄、文人雅士。
今日浮白楼门口却被一大队伍给堵了个牢实,隐生骚动。
「今天这座酒楼全给包了,闲杂人等一律撵出,违者重惩不贷!」南齐送亲使耀武扬威地呼喝道。
两旁银甲卫手按刀柄,助阵恫吓意味浓厚。
喜车内的独孤窈舒适地倚坐在柔软的锦绣褥榻中,尽管因舟车劳顿而略显一分疲惫,仍掩不住满面风华妩媚,尤其是身上层层皎光纱精绣出朵朵牡丹的华袍,更衬得她国色无双。
一名侍女正跪坐着为她斟茶,还不忘轻声宽慰。「今晚您总算能好好歇个觉了,姑子……」
「嗯?」独孤窈弯弯柳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奴下错了。」侍女悚然一惊,忙伏地磕首,颤声道:「奴下罪该万死,是该改唤皇妃娘娘才是。」
「罢了。」独孤窈满意地抿唇一笑,柔声道:「你该知晓,如今本宫既是北齐皇妃,皇室尊严就不容得人轻贱了去,若换作旁人,无论是谁,本宫定是不轻饶的。可青你自幼跟随本宫身旁,素来伺候得经心,本宫看在旧日情面上也当饶你一回,不过下次……」
「谢皇妃宽宏大量饶了奴下,下次奴下决计不敢再犯错了。」侍女青慌忙大表忠心。
「本宫信你定当做到。」独孤窈一扬华贵宽袖,虽受封和亲贵女不过半个月,她已经彻底将自己融入了高高在上的「北齐皇妃」一角里。「起吧。」
「诺。」青忙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才起。
就在此时,外头的扰嚷声越发剧烈,独孤窈蹙了蹙眉,不耐地道:「这送亲使是越来越不济事了,怎么连个宿处都处置不好?」
青不敢直言这是自家主子临时决定不住驿馆,偏要改住这酒楼惹出来的麻烦,只得头垂得更低,小心翼翼道:「皇妃,您说得对,这还是南齐的城池,送亲使竟然就已经摆不平这些刁民了,着实也太无用了。」
「哼,若换作是兵强马壮令行禁止的北齐官吏,又怎会被区区刁民为难了去?」独孤窈娇秀的下巴昂得高高的,俨然已为身为「北齐人」而感到骄傲。
然而在酒楼大堂内的一角,独孤旦一张小脸黑了大半。
放着气派的官方驿馆不住,送亲队偏偏跟人家民间酒楼来挤一处是想怎样?
「真真是冤家路窄。」她难掩不爽地喃喃自语。
方圆五百里,整整三分之一的可能性,连这都会遇得到,她该说自己是晦气缠身,还是同庶妹孽缘深重?
「阿旦!」跑堂的小二气急败坏地跑过来,拉了她就要往外走。「快快快,掌柜的快顶不住了,咱们跟着上!」
上?上什么呀?连长袖善舞的掌柜都被当小菜一碟了,她这女扮男装后,活脱脱就是个面黄肌瘦发育不良的小身板够人家跺一脚的吗?
「二哥儿,等等。」独孤旦脑中灵光一闪,反拽住了小二的袖子。「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真的?快说说,快说快说。」小二睁大了眼,急吼吼地道。
今晚大小上房可都是被订满了,全都是郸城的权贵和往来经商的豪客,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相较之下,这每三年就送一批北上和亲的贵女还真算不上十分稀罕哪。
只不过这次的贵女似乎气性极大,气派也摆得足足的,这不,搞得连用银子便能打发的送亲使都来硬的了。
「附耳过来。」她凑近小二耳边,咕哝了几句。
小二越听越是发傻,下巴都要掉了。「这……这真的能行?」
「肯定能行。」她笑得好阴。
事到如今,小二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想到外头就要被押下的掌柜,猛地一咬牙──好!豁出去了!
在大堂最角落隐密处的一桌,有几名戴着笠帽、身穿暗色斗篷做江湖客打扮的男子不着痕迹地朝两人方向瞄来,其中一个身形高大、气势渊渟岳峙的男人目光尤其锐利专注。
他紧紧盯着那个瘦巴巴小小一只,正和店小二甲窃窃私语的「店小二乙」。
「成何体统。」他眉梢一跳,暗暗冷哼了声。
「主公,是敌是友?」桌边其中一名气色苍白,像是重伤初愈的男子疑惑地低问。
「贩子,卖餢鍮的。」他眼神依然紧锁着话毕便又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