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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在圆月前的天命石随着老仙者的话又膨大了些许,可见出石头上一些深深浅浅的字迹来,东华缓缓道:“本君同青丘凤九的缘分,天命石是如何注解?”
苏陌叶面上一怔,老仙者面上亦有一怔,怔过方道:“天命石刻着神仙的天命,帝君亦知虽有天命注定这个说法,但不为人知的天命方为注定,天命若为人所知,便会随行变化,即便今日老朽告知帝君天命石上关乎帝君同那位殿下是如何刻载,之多明日,那些刻载便不会再与今朝相同了,变好者有之变坏者亦有之,若帝君问了,同那位殿下的这线缘变坏了可如何是好,老朽窃以为帝君还是……不问为妙。”
叠宙术掀起的骤风不曾歇过,骤风之间东华淡淡道:“还有什么能比本君同青丘帝姬无缘更坏?”
老仙者面露差异,却只在脸上一闪,复叹息道:“帝君料得不错,帝君同青丘的那位小殿下,原本确是,确是半分缘分都不曾有。小殿下对帝君执着一心,虽令人感动,然缘分一事,却由不得人力。照天命石原本的刻载,那位小殿下……一片痴心必得藏冰雪,一腔艰辛合该付东流。不过,”斟酌片刻道,“三百年前帝君放了影子下界,却在天命石上生出一个变数来。”
帝君沉声道:“继续。”
老仙者捋须道:“帝君的影子下界,小殿下亦放了自己的影子下界追随帝君,此等执着却为罕有,不知是否感动上天,小殿下的影子下界后,天命石上竟做出这对影子的一桩姻缘来。天命所定,这对影子缘起在一个蛇阵中,被救的以身相报,救人的得偿所愿,一声虽也有些许坎坷,但并非大坎坷,该和美到老的,”老仙者眼角余光无奈瞟了苏陌叶一眼:“无奈这位仙僚却无意中横插了一脚,不幸乱了天数生了枝节,天数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致那二位本该是有缘人走的却是无缘路,奈何奈何,可惜可惜。”
苏陌叶脸色泛白,道:“我竟无意中做了罪人?”
老仙者道:“事有两面,不该一概论之,在此是罪过,说不准在彼却是桩功德,仙僚无需如此介怀,若单论此事,帝君其实当谢你一谢。”叹道:“那二位有未尽的缘分,然影子并无来世,天命石便将这段未尽之缘安在了帝君同小殿下身上,如此,才有了小殿下与帝君后来的正经相见,若非如此,帝君和小殿下合该是终生不见的命运。”
话到此处,略有几分踌躇道:“帝君与小殿下如今其实也算有缘,只是帝君既探问了,明日天命石自然要改写,帝君与小殿下将来有缘无缘,却不是老朽能分辨的了,只是老朽觉得,若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微薄之缘因帝君此番探问而消弭,却有些可惜。”
东华淡声道:“天命说有缘如何,无缘又如何,本君不曾惧怕过天命,也无须天命施舍。”
老仙者一震,兑袖再拜道:“老朽听闻帝君避世,愈加淡泊,今日所见,我主仍是我主,此话老朽说来大约有些逾越,但见我主如此,老朽甚感欣慰。”
老仙者再拜之间,亭阁蓦然大动,青瓦坠地,木石翻滚,苏陌叶扶着亭柱向东华道:“可是因叠宙之术?”
帝君抬手取过仍扎在亭柱中的苍何,开口道:“是沉晔。”
清风如旧,银月如旧,但银月清风之下,这个被沉晔生造出的世界却是一派地动山摇,眼见着高山倾倒流水折道,四下里人哭喊不绝,是此世行将崩溃的征兆。
创世之主的沉晔既断了求生之念,此世理当崩塌,而他们在思行河畔寻到沉晔时,果然见他已沉入水中。
素日白浪滔滔的思行河平如明镜,河中的浑水也化作碧泉,映出河底玄衣神官俊美安静得面容,像是从没有什么痛苦,也没有什么烦恼、
苏陌叶说不准自己对沉晔是种同情亦或是种愧疚,这世间就是有这样阴差阳错的情,明明两心相悦,却要分隔天涯,先是生离,再是死别,世人虽情之一字,最痛痛不过生不能相会死不能聚首,世人道轻了。情之一字最令人伤怀,应是明明爱着她,她却到死也不曾知晓,不曾明白,而你再也无法令她知晓了。
苏陌叶开头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沉晔他既造出了此间,为何那时还会救橘诺,由着悲剧在此镜中像从前一样发生呢?”
东华淡淡道:“就下橘诺方能逼倾画反上君,上君死,他大约会设法让阿兰若即位,前一世阿兰若死在无权二字上,他大约是想给她这个,就算他不在,也能保护她。”
苏陌叶哑然。回神时却见帝君轻抚依旧沉睡的凤九额头,指尖凝出一团银白光晕,苏陌叶脱口道:“这是……”
帝君接到:“沉晔费心收集的阿兰若气泽虽被小白吞食了,再将它分离出来其实也并非难事。”话间劈开思行河水面,碧波漾起高浪,白色的光晕缓缓进入沉晔的身体。
水浪合上之时,水底已不见玄衣神官的身影,水中却长出一株双生的四季树,树高参天,花满枝头。
东华抬手,四季树化为树苗落入他掌中,凝目瞧了片刻,转递给苏陌叶道:“出去后将它交给息泽,重在歧南神宫中吧。”
苏陌叶接过树苗讷讷道:“沉晔若死,魂魄自然该归于帝座重化为影子,莫非帝座……”
东华点头道:“我将它封在了此树中。”顿了顿道:“连同小白化作阿兰若的那半影子亦封在了此树中。他二人,本该身死万事灰,但世间万事皆以常理推之,未免少了许多奇趣。将他们封印于此,千万年后,它们是否能生出些造化,就再看天意了。”
身后乍然有烈焰焚空,不知何处传来窸窣声响,似琉璃碎裂,苍何剑闻声出鞘,顷刻化出千万剑影,结成一个比护体仙障更为牢固的剑障,牢牢护着剑障中的三人。
随着一声堪比裂天的脆响,再睁眼时,已是梵音谷解忧泉中。
四面水壁的空心海子上,九重天的连三殿下从棋桌上探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同他们打招呼:“哟,三位英雄总算回来啦。”喜笑颜开朝着棋桌对面道:“他们毫发无损回来了,这局本座赢得真是毫无悬念,哈哈,给钱给钱。”棋桌上一个打瞌睡的脑袋登时竖起来,现出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目光转到平安归来的三位英雄身上,立刻怒指道:“小九怎么了,为何冰块脸竖着出来小九却是横着出来,老子果然英明,早说了冰块脸不如老子仁义,不晓得怜香惜玉!”苏陌叶晕头转向朝海子上二位道:“拌嘴斗舌确是桩奇趣,但二位可否暂歇一歇,先找个卧处让我们躺躺?”
第十八章
连宋君其人其实并非一个正直仙者,时常做亏心事,但因连宋君从未觉得这些亏心事有什么,因而现有良心不安的时候,拿连宋君自个儿的话说,此乃他的一种从容风度,拿连宋君心仪的成玉元君的话说,彪悍的混账不需要解释。
偏寒的混账连宋君,今日却因良心不安,而略有惆怅和忧郁。
说起连宋君的惆怅和忧郁,不得不提及东华帝君。
帝君三人自阿兰若之梦出来后,比翼鸟中的眼色的仙仆们不及吩咐,已鞍前马后为三位收拾好三处就近的卧间。帝君抱着凤九随意入了其中一间,连宋君知情知趣。正要招呼仙仆们不用入内随侍了,却见已然入内的帝君突然又出现在门口:“你进来一下。”
连宋君有些懵懂,他刻意做出这么个时机,令他二人同处一室说些小话联一联情谊,劫后余生嘛,正是诉衷情的好时候,美人这种时刻最是脆弱,稍许温存即可拿下,这种拿美人的关键时刻,他招自己进去做什么?
连宋君懵懵懂懂进了屋,瞧着合一躺在床上的美人凤九,愣了一愣道:“你在她身上使昏睡诀做什么,我看你们出来后她已有些要醒来的征兆,你担忧她希望她多睡一睡养养精神,我可以理解,但其实睡多了也不大好……”
帝君边用一双黑丝带抓紧袖口边道:“帮我守一守她,我回来前别让她醒过来。”
连宋君瞧着他扎紧的袖口道:“你这不是炼丹的装束吗?”关怀到,“难不成凤九她其实染了什么重症?”
帝君深深看了他一眼:“再咒一句小白身染重症小心我把你打得身染重症。”
连宋君凑过来仔细瞧了瞧凤九面色:“那你为何……”
帝君叹息道:“她不想见我,所以阿若兰之梦里同她在一起时我都是假借息泽的身份,但她醒来想起这桩事必定难办,你送过来的老君那瓶丹,此时算是派上了用场。”
连宋大惊:“你打算喂了她那丹药令她忘记阿若兰之梦里的事?”
东华理了理袖口,淡淡道:“我并不想她将那些事全忘了,所以须重新炼那瓶丹药,改一改它的功用,将她那些记忆全重写一遍,尤其我瞒她那些。”
连宋木呆呆道:“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他这种情圣决计想不出如此粗暴直接的法子,一时震惊得无言以对,好半晌方回过神来到:“虽然同她坦白有些冒险,但候她醒来你老老实实坦白求她宽恕才是治本之法,你这样,若她终有一日晓得真相岂不是更加难办?你多想想。”
帝君抬手揉了揉额角:“我召了天命石,天命石说我们缘薄,经不得太多折腾。小白她在我的事情上……一向有些纠结,此时若让她想起我在阿若兰之梦里瞒了她,后头不晓得会闹出什么来,唯独这件事我不敢冒险,思来想去还是此法最好。”
连宋长叹道:“早知如此,那个梦里你就不该扮息泽哄她。”又调侃道,“瞧着她同你扮的息泽亲近起来你就没有横生醋意?”
东华皱眉而莫名道:“为何我要生出醋意,不过假借了息泽一个身份罢了,我还是我,她再次爱上我难道不是因为她此生非我不可吗?”
连宋干笑道:“你说得是。”
帝君话罢利落出门,徒留连宋君坐在床边叹息,要紧时刻太过瞻前顾后说不准误了大事,直来直往确然是帝君的作风,不过他今次这个决断,连宋心中却隐约有些担忧。诓骗小狐狸之事,如今他也算半个帮凶。连宋君往床上忧郁一看,复又惆怅一叹。小狐狸纯真和善,诓她其实有些下不了手。但不诓帝君就会对他下手,下的必定是重手,诓耶,不诓耶?还是诓罢。
凤九睁眼时已经入夜,窗外半轮清月照在房中一个温泉池里,水光微漾,如同鱼鳞,鼻息间袭来清淡花香,借着月光仰头一观,原是床帏旁以丝线吊了个漆板,上头坐镇一盆怒放的摩诃曼殊沙华。若她没记错,这仿佛是梵音谷中女君为帝君安置的行宫,他们这是,回来了?
凤九望着头顶火红的曼殊沙华发了半日呆,是了,帝君为姬蘅换了频婆果,她盗果时坠入了阿兰若之梦,帝君追来救她,还亲了她,同她说了许多温存话,她就原谅了帝君,后来她的魂不晓得为何入了阿若兰的壳子,而帝君不知为何成了息泽,阿若兰和息泽原本便是夫妻,她同帝君就做了夫妻,帝君给她编花环,带她过女儿节,领她垂钓,陪她赏花,湿透的长发,荷叶下的亲昵,帝君的吻……凤九瞬间清醒了,半晌,喃喃道:“其实是在做梦吧……”
感到身旁有什么动了一下,迟钝地转身,清淡的月光下却正对上一张脸。帝君的睡颜。凤九的心漏跳一拍。或者其实并没有做梦,只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渴望,无论说多少次要放弃却始终不能放弃的渴望竟化作现实,一时不能习惯,所以每每午夜梦回时总是恍惚梦中?
帝君爱侧若睡,爱将头发睡得凌乱,她嘴角就抿出个笑来,伸手理顺他额前的乱发,缓了缓,纤白的手指顺着他的额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