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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头一直向下低到膝盖处,她在隐隐的飞机马达声中大口大口地喘气。肩膀上忽然传来了轻柔的触感,她想大概是有好心人看出了自己的异状——这也很麻烦,自己还得撒谎敷衍过去。
抬起一张汗淋淋的面孔,她咬着嘴唇,表情扭曲的脸上却是骤然闪过惊讶神色。
她看到了关孟纲!
关孟纲穿着一身很摩登的薄呢子短大衣,弯腰对着小海棠一笑,他说:“刚看见你,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小海棠颤抖着张了张嘴,痛苦得发不出声音来。口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去,她咽了口唾沫,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
关孟纲看出她反应异常,立刻也严肃起来:“你怎么了?”
小海棠气若游丝地挣出了微弱声音:“我肚子疼。”
关孟纲抬手挠了挠短短的鬓角:“肚子疼?吃错东西啦?”
小海棠咧开了嘴,又像是哭又像是笑。对着关孟纲点了点头,她忍着眼泪答道:“是。”
洞内毕竟是光线暗淡,关孟纲在旁边位置挤着坐下来,当众把手伸了出去:“我给你揉揉?”
小海棠气息紊乱地摇头:“别碰我……别碰我……”
有人望向这对男女,关孟纲倒是不怕人看,但小海棠正闹肚子疼,自己也就不好趁机再占便宜。沉吟着摸了摸下巴,他忽然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上厕所?”
小海棠的额角碎发都被冷汗打湿了,简直就是挣扎着对他摇头。
关孟纲没看出这是什么情况,为了表示好意,他随口又说了一句:“如果憋不住了,你就告诉我,我带你去拉屎。”
此言一出,旁边好几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音。小海棠痛不欲生,耳朵里嗡嗡直响,倒是没有听到他这句高论。
这次空袭,名不副实。日本飞机在上空只盘旋一阵,在那没要紧处丢了几颗炸弹,大概是因为雾气太重,所以不好贸然轰炸。警报解除之时,正是晚饭时候,众人都饿得难受,这时便纷纷急着往外走。关孟纲走到小海棠面前蹲下来,双手向后一伸:“海棠果,上来,我背着你!”
小海棠合身向前一扑,仿佛是要死在了关孟纲的背上。关孟纲托起她的大腿站直身体,步伐轻松地向外走去,她松松搂了对方的脖子,眼前开始发黑。
“不能死啊……”她知道有人会在打胎上送掉性命,所以在昏沉之中,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能死啊,我若死了,谁来养活云志。”
关孟纲力气大,背着小海棠也不为难,加之路上没有经过的人力车,所以索性徒步行走。走了不过半个多小时,他便到了自己的家。
他始终是认为小海棠吃坏了肚子,所以进门之后,他把小海棠放到了沙发上坐下:“你真不想解手?”
小海棠磨蹭着从沙发上溜下来,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关孟纲莫名其妙地陪在一旁,忽然抽抽鼻子,嗅到了一股子血腥气。
他起了疑心:“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小海棠那下身流出的鲜血,彻底洇透了她的裤子和长袍。
关孟纲救了小海棠一命。
他吓坏了,把小海棠当即送去了医院救治。对着医生,小海棠没有办法再嘴硬下去,承认自己用了猛药堕胎。
在医院内躺了一夜之后,她在翌日清晨,被关孟纲用一辆汽车载回了家中。
在关孟纲的逼问下,她一口咬定那是凌云志的孩子,因为没有钱养,所以才去打掉。关孟纲反复问了好几遍,她都是这句回答,于是到了最后,关孟纲甩手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臭娘们儿,还敢骗我!这要是凌云志的孩子,你舍得打?”
小海棠被他打得脑袋一歪,可是没哭没闹,只抬手捂住了半边火热的面颊。这回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关孟纲坐在床边,恶狠狠地看她。
小海棠和他对视片刻,忽然用又冷又沉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喜欢我,可当初是云志先把我买走的。我心里有了云志,就再装不下别人。你没办法,我也没有办法。”
关孟纲冷笑一声:“信不信我去宰了凌云志?”
小海棠答道:“我信你能把我变成寡妇,可是你信不信我会替云志守一辈子寡?”
关孟纲哑然片刻,又问:“凌云志知道这事吗?”
小海棠低下了头:“他不知道。他这个人没有心事,所以你也不要告诉他,让他就这么高高兴兴地把日子过下去吧。”
关孟纲挑衅似的一扬头:“他怎么这么命好?”
小海棠虚弱地笑了:“可能是因为我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这辈子他花八百大洋,买我心甘情愿地照顾他一生。”
关孟纲阴着一张脸:“他妈的屁话!”
小海棠想要下乡回家去,可是身体伤了元气,而且落红不止,简直不能起身。在关孟纲的大床上躺了一日一夜,第二天她下了床,结果日本飞机又来了。
日本飞机来了又走,走了再来,开始进行频繁轰炸。如此又耽搁了一整天,她在第三天的上午找到时机,乘坐仅有的一班长途汽车回了家。
刚一下车,还未等她擦一把汗,空袭又来了。
这回她直接随着众人逃进附近一处天然形成的山洞里去。这处山洞比较窄小,小海棠挤在洞口,放眼一瞧,只见身边全是熟人。一名精干妇人这时便是问道:“凌太太,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你先生跑到集市上到处找你,都要找疯魔了!”
小海棠一听这话,立刻悬起了心:“唉,别提了,我进城之后遇到了一位姐妹,人家住着高大洋房,一定要我留下住上几天。我却不过情面,就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呆货。”
那妇人显然是同情凌云志的:“你先生急得怪可怜,还往城里跑了一趟。昨晚见他回来了,啊哟,失魂落魄的。”
小海棠登时就站不住了,两条腿连着动了好几下,是下意识地要往家里跑。
千辛万苦地熬到警报解除,她忘记了自己身体虚弱,撒开双腿狂奔起来,运动健将一样超过旁人。气喘吁吁地经过山路和田地,她是空袭结束后,第一个回到新村的人。
如飞一般冲到了家门口,她摸出钥匙想要开门,然而房门一推即开,却是没锁。心里怨恨着凌云志粗心大意,她迈步走入了里间,想要先放下手上的旅行袋。
可是一步跨过门槛,她却是看到了坐在窗前的凌云志。
凌云志穿得整整齐齐,端坐在窗前椅子上。抬头看到小海棠回来了,他那神情有一瞬间的迷茫。
慢慢地站起身来,他轻轻唤了一声:“小海棠?”
小海棠也呆住了:“空袭来了,你怎么不去防空洞里?”
凌云志的声音有些轻飘:“你总不回来,我以为你遇了难。”
小海棠上前两步:“所以……你也不要活了?”
凌云志跌跌撞撞地走向小海棠,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她。
小海棠后怕地用拳头打他后背,咚咚地捶:“傻子,傻子!我说过我一定没事的,你怎么就不相信?万一我活着回来了,你却死在了家里,你是要让我疯吗?”
凌云志带着哭腔开了口:“你怎么才回来?我到处找你……找不到……一个人活着没意思……我想你啊……”
小海棠也落下泪来:“别说那些傻话了……城里炸得厉害,我只是一时回不来而已……我再不离开你了,咱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小海棠和凌云志抱着哭了一场,哭得十分动情。凌云志今天早起之后洗了个冷水澡,浑身全搓了一通,然后穿上最好的衣裳坐在家里,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什么时候日本飞机在他头上扔了炸弹,他就什么时候死。
他平时只觉得小海棠像只小辣椒,吱哇乱叫的吵闹。直到小海棠凭空消失了,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得对方。没着没落的屋里屋外走了几圈,他忽然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一切都没希望。身边没了小海棠这个小伴儿,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他的思想还是那么简单——过不下去,那就死吧!
第二十四章
小海棠私自服用猛药堕胎,结果把那一点新生命的胚芽和自己的元气,一起流出了身体。
她仗着年轻,满不在乎,然而和先前相比,她那手脚时常冷到青紫,气力也不再那样源源不断的充沛,偶尔累得很了,小肚子就沉甸甸地往下坠着疼,仿佛里面揣了块冰。
这些轻微而又恼人的苦楚,她无人可说,也不敢说,只能是自己默默忍着。衣食饱足地度过了这一年的春节,她又有了新的盼望。原来在日军空袭的威胁下,许多阔人都开始在城外山中修建别墅。山里既幽静又安全,虽说环境不够繁华,但是若有汽车代步,那通往城中的几十里上百里路途,也算不得什么。
小海棠这时已经成了新村中公认的能人——喜欢她的,说她是巾帼英雄;不喜欢她的,说她是投机商人。村里那么多才高八斗的学者教授,一个个全把日子过得难以为继;小海棠一介女流,却是活得热火朝天蒸蒸日上,并且能把丈夫养成落难少爷。凌云志自从得知家中已然颇有积蓄之后,就再没动笔抄过簿子。从早到晚他闲着没事,就在门前养花种菜看天气,身上总是穿戴得干净整齐,偶尔有人同他搭话,他微笑回答,也很和气。
村中众人没见过这样的家庭,暗暗都觉纳罕。不负责任的丈夫自然是大有人在,这本没什么稀奇,可凌云志终日过得潇潇洒洒,说他好,他不养家;说他坏,可他对待妻子和声细语,也从不出门狂嫖滥赌。
凌云志活了二十多年,先是靠着祖产过活,后来靠着四姨太太养活,闲饭吃得心安理得。当阔少时,他不轻狂;贫困潦倒了,他也不抱怨。他没想过小海棠为什么这样护着自己,他的思维都是浮皮潦草的,不往深处使劲。
小海棠早在天津就看透了他的本质,故而不抱希望,也不失望。只要凌云志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她进门之后能看到对方那张和气的小白脸,这就足矣。真要说起事业,她还是得掳起袖子自己来。
如今在这重庆,季节被人为地分割开来。春节过后,天气日益和暖晴朗,然而这并不是好事,因为能见度好,日军飞机几乎天天光顾,一年中这一段时期,就被众人称为了轰炸季节。及至天气变冷,起了大雾,反倒安全了。
城中轰炸厉害,城外倒还好些,因为没有重要设施,人烟也稀,不招炸弹。村民们对待空袭已然麻木,一听说外面挂了球,便拎起干粮口袋出门前往防空洞——敌人打击得越是凶恶,自己越要不受干扰照常生活,让敌人的意图落空。
凌云志无所事事,也没有孩子拖累,所以跑起防空洞来,格外便利。有位同村的邱太太和他熟了,便总托他给自己占上一处位置——邱家距离防空洞很远,邱先生在市区一家机关中做公务人员,平日难得回家,所以年轻的邱太太万事艰难,全得自己筹备。
凌云志在给邱太太占了几次位置之后,不必对方再做吩咐,开始自动地多预备出一个小马扎。白天一旦外面起了警报,他直接拎着两只马扎往防空洞走。邱太太受了这般帮助,先是百般地客气感谢,及至谢到了一定的程度,两人成了熟朋友,也就心安理得了。
凌云志身为本村的软饭之王,名气不小,村中住户不论远近,都知道他有个年轻漂亮的太太,而且太太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