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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气色本来就差,听了我的话,颓然闭眼,言语声音微弱。我俯在他耳边才听的清楚。
“皇阿玛的话竟是真的……纳兰容若。”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是想起了康熙说过苏默止像容若的话,说容若的死是因为自己关住了他。
我看着胤禛病容满面的样子,心下里酸痛,连忙对他说:“苏老师不会有事的,你要放心。不要担心,好好养病。”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虚弱的说:“我这里人够了。”
我打断他的话,说:“我知道,老师那边我会照应。”
小楼这才开始慌了手脚。开始在十三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来照顾默止。我的心情竟好了许多,知道苏默止的病最重要的还是看他自己的意志。
有小楼照顾,他的病渐渐有了起色。
到了年底的时候,苏默止虽然没有全好,却已经恢复了许多。小楼私下里告诉我,她已经答应开春的时候和默止去江南了。
我开始怀疑素默止的病是有预谋的。
然而轻寒却告诉我,因病得福的不止苏默止一个。一个叫钮钴禄氏·绮贞的姑娘,因为服侍病中的贝勒尽心尽力,成了侍妾。
我笑着说:“钮钴禄氏?她真的是个有福气的。”
如果他可以看见我现在的笑容,一定会说我是在吃醋。
亲人
康熙四十六年开春,皇上再次南巡。这次随驾的皇子里仍然有老十三,我的丈夫留在京中协助太子监国。
南巡前几天,我们以为十三饯行的名义聚在一起吃了一席酒。实际上是因为小楼就要和苏默止离开京城,但她准备在十三随驾离开再走,也就是说准备不辞而别。
那天晚上我们玩的很尽兴,每个人都弹了琴,连胤禛都下海唱了一段,我喝醉了酒,笑得东倒西歪。最后大概是胤禛把我抱回去的吧。
胤祥临走的前一天来四贝勒府正式辞行。来见福晋的时候,我正好也在,他问了福晋要带什么,福晋笑了说:“十三弟有心了。”只说了几样特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主要是图个新鲜希奇。
出来的时候十三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便跟着出去了。
“善玉格格想要我帮你带些什么?”他微笑着问我。
我反问他:“小楼让你给她带什么了吗?”
他愣了一下,说:“小楼说我给她带什么她都喜欢。我知道格格一向与小楼好,你一直很照顾小楼,所以我想……”
好象我以前室友的男朋友,总是对我们寝室里其他几个也很好。
“十三爷有心了。”我赶紧打断他的话,若是他知道我照顾小楼顺便把小楼照顾给了苏默止,他会不会把我分了。
他还站在那里,带着极轻的微笑,极轻的,却是明朗的微笑。我知道现在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候,爱情事业都顺利,心境明朗没有阴影,有宠爱他的父亲和爱惜他的哥哥,有温柔的娇妻,也有美丽的红颜知己。一切对他来说完美得像一个美梦。
然而我知道这个梦很快就要碎掉了,我就是第一个敲碎他的好梦的人。先是小楼的离开,接着兄弟相残,被父亲圈禁,噩梦接踵而至,从此挣扎一生。
我抬头看着他,几欲张口告诉他小楼就要离开,但终于没有说出口——就让他多做几天好梦吧。
“真的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我说。
他点了点头,说:“我不在的时候,小楼还请你多多照顾。”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怅然若失。我希望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要破碎,但这是不可能的。
十三跟着南巡不到十天,小楼和苏默止就向胤禛辞行了,胤禛也没有强留。
是我送走他们的。
马车里,小楼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提起了十三。
“你这样不辞而别我还是觉得不好。”我说。
苏默止看了看小楼,说:“小楼是怕十三挽留她。”
我点点头。
苏默止接着说:“她更怕十三不留她。”
我看着他。
小楼说:“若是他不放我走,心中会对我有愧,若是放我走,心中会怨自己。我不要他和自己过不去。我情愿他恨我,也不要他恨他自己。恨我也好,怨我也好,都由我担下了。“
我这才明白小楼这一番苦心。
小楼握着我的手,说:“善玉,这世上再没有京城花魁小楼了,只有镇江苏氏小楼。”
镇江,苏氏,小楼。我第一次把这个词汇拼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事情渐渐明了。
苏默止笑着说:“我连以后我们的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我要我的孩子的名字都和‘楼’有关,比如亭,阁,轩,榭,房,庭,台,殿,很多很多,我要把这些字编成家谱,都入名字。”
我的爸爸名字里有个“楦”字,我的姑姑名字里有个“亭”字。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是镇江的苏理庭啊。我终于明白对小楼和苏默止的莫名亲切来自何处了,原来我们根本就是至亲。我是他们的后人。不用说太多的理由,我忽然就知道了,就是那种感觉。
小楼温柔的擦去我的眼泪。我紧紧的抱住小楼:“若我说你是我的亲人,你信不信?”
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我信。没什么道理,我就是信。”
看着他们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泪水还是在流个不停,又幸福又心酸的感觉,刚刚知道他们是我的亲人,就是离别。
回到府上的时候,我向胤禛复命。他见我哭的泪痕未干的样子,说:“这么伤心?”
我点头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也尽心教了我两年多,虽然我资质驽钝,但也学了很多东西。”
胤禛慢慢笑了起来,说:“苏默止给我留了一封信。说他虽然教我,但我毕竟与他只是以朋友身份相交。”
我惊讶的抬头看他。
“苏默止说,若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或者想到他的时候,可与你相谈解惑。”他说。
我有些眩晕。我忽然想到苏默止对我说过的话——“格格是聪明人,所以苏默止敢托付,相信格格善于借势,定能将不好的一面也化为好的一面。”
胤禛的眼睛里有复杂的情绪在燃烧。
我安静的垂下头,说:“愿为驱使。”
他猛的抱住了我,低声说:“这是苏默止在报复我。我知道,我把他关在这里三年,所以他也想折磨折磨我。你是我的女人,应该是我保护你才对,他现在反过来要你帮我。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我松了一口气,说:“老师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你也要相信我。老师确实说过有些话他不方面同你说,只有到时候借我的口的说出。你是成大事的人,何必介怀?”
他却不说话,只将我抱的更紧。
“你与她们不同。阿离。和她们一点也不同。你说出再奇怪的话,我也不惊讶,好象你天生就该如此。哪怕有天你对我说你是天上的仙子,我也会相信。”他低低的说。
“我是天上的仙子。”我在他怀中说。
“我信。”
十三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小楼已经走了。凤仪楼的头牌换成了一个叫做九歌的姑娘。
当着我和胤禛的面,他脸色煞白流出眼泪。
胤禛皱着眉头,转面看着窗外。
我走到他面前,掏出帕子递给他,说:“十三爷,小楼临走时候叫我告诉你一句话,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注1)
他茫然的看着我,口中重复着我的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忽然掩面大哭,冲了出去。
后来再见到他,就再也没有了那种清浅却明朗的微笑。有些美好的东西注定是要破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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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解释: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
——《庄子·大宗师》
泉水干涸后,两条鱼未能及时离开,终受困于陆地的小洼,为了生存;两条小鱼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这样的情景也许令人感动,但是, 这样的生存环境并不是正常的,甚至是无奈的。对于鱼儿而言;最理想的情况是,海水终于漫上来,两条鱼也终于要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最后,他们,相忘于江湖。在自己最适宜的地方,快乐的生活,忘记对方,也忘记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
前夜
康熙四十七年八月第一次废太子,在这之前的康熙四十六年竟是异常平静的一年。尤其对后院的女人而言,这种平静似乎是非常自然的。
夏天从承德回来,我的心情就一日烦过一日,也许是因为家中事情太过琐碎,也许是因为我的丈夫现在太忙,匆匆见个面也说不到几句话,也许是因为年氏和钮钴禄氏都怀孕了。总之我现在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喝一大杯凉白开然后静坐凝神。
这天年氏来我的屋子里坐。我见她脸上别别扭扭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样子,就说:“怀玉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不用担心,只管说就是了。”
年氏这才小声说:“到底是善玉姐姐善解人意。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前两日,我屋子里的珊瑚和绮贞妹妹屋子里的凤兰言语不和,拌了两句嘴,珊瑚那个小疯子,什么疯话都叨出来了,不要说绮贞妹妹听了不舒服,连我听了,自己都臊的慌。两个丫头都已经被福晋责罚过了,我心里还是对绮贞妹妹过意不去。善玉姐姐最是有威信的,所以,我就斗胆想请善玉姐姐给我和绮贞妹妹做个和事老。”
我一言不发的听完了。这事情我知道,钮钴禄氏的小丫头凤兰是个嘴厉害的,偏生年氏跟前的珊瑚也是得理不饶人。前几天两个小丫头就噼里啪啦的干上了。无非就是为自己主子吃醋的事情。也不见得就是有谁指使了的。
这件事情胤禛也知道,他还特意吩咐了我,说“她们的事情,你可别掺和进去”。
我当然是要听他的吩咐,但是他最是性情不定的一个人,到时候万一年氏在她面前吹些什么枕头风,说不定又反过来怪我不帮年氏。
正踌躇着说些门面话的时候,轻寒过来对我说:“主子,您嫂子来看您了。”
我心里是不想见她,但是前些时候家里说我额娘病了,心里有些牵挂,就说:“快请嫂子进来吧,年格格也不是外人。”
嫂子进来行了礼,大喇喇的就坐了下来也不谦让。她总以为我和小楼交好的证据握在她手里,自以为可以威胁我,并不怕我。我也懒得跟她挑明。
“额娘现在可好些了?我上次送去的人参和药材不要舍不得用。”我慢慢的说。那一家人,阿玛是把善玉当作升官发财的工具,哥哥弟弟我不熟悉,两个妹妹比我小的多还要我照顾,只有额娘把我当做心头肉,并不把我看做是泼出门的水。
嫂子笑着说:“多亏格格有心,夫人已经好了起来,就是气血尚有不足,说过两天大好了,就过来看格格。”
我这才放了心,说:“嫂子转告额娘,我一切安好,让她多养几日。不要心急。”
然后似乎就无话可说了。
嫂子看到年氏的身子,眼中竟是隐隐有想攀交的意思,我心下里不禁厌恶起来,却不便说出口,只好找些废话和她耗着。
过了半晌,嫂子忽然说:“格格怕还有一事不知,我们家最近有一件大喜事。”
我看她面色得意,心里却起了疑,问:“什么喜事,怎么阿玛信里没有提起过?”
她嘻嘻笑了说:“老爷还不知道,是这两天才成的。”
我心里愈加烦躁起来。
“美玉和雅玉被太子殿下抬去啦!”
晴天霹雳一般。我直直的看着她,一句话也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