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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此之甘饴,彼之砒霜。
小碗起身倒了一杯冷水咽下,勉强压住饥饿的感觉。这里除了一个粗使的老婆子,就只有船工,若是她独自走出去,跟一群男人混在一处,还不知道要被说多少闲话。
她叹了声气,倚着船壁席地而坐,后脑枕在坚硬的木头上,随着船身微微摇摆。思绪回到了临行前,杜嬷嬷应尤夫人邀请,特地前来将崔府的一些情况讲给任书瑶听。
崔家老爷崔学名是河西崔氏分支落魄子弟,父母早亡,旁无兄弟,好在自幼聪慧勤学,靠着族中接济,一路科举上来,成为和任老爷同科的探花郎。现任宰相高永怜悯其出身,而赏识其才华,将长女高氏许配予他。崔老爷就此凭借岳父的东风,如今做到了二品大员。
所以崔府人口简单,并无叔伯之类的需要应酬,只需侍奉好高氏即可。高氏在崔府可谓是一言九鼎,崔学名的二子一女,皆为高氏所出,其中长子就是任书瑶的夫婿崔子闵,次子崔子卿和长女崔静乃是双胞龙凤胎,如今年纪十二岁,杜嬷嬷曾是崔子卿院里的管事嬷嬷。
以上,是杜嬷嬷讲与尤夫人和任书瑶听的。
而杜嬷嬷私下却对小碗道出了崔府里的惊天秘闻,这番话也终于解开了三年来压在小碗心头的部分疑惑,三年来书信不断是写给谁的,崔子卿当年为何要计划烧毁宅子,杜嬷嬷为何不见崔子卿,她为何要教养自己……
原来,崔子卿根本不是高氏亲生子,他的生母乃是一名外室!
当年崔学名的父亲还在世时,崔家虽只是河西崔氏的旁支,但也算书香门第,家境富庶,幼年时就和姨母钟氏的长女滕梓茹定下婚约,崔滕两家因是姻亲,自来亲近,两个人自小也是青梅竹马长大,情意不同一般,而杜嬷嬷当年就是滕梓茹的教养嬷嬷。
只可惜命运弄人,先是崔父急病而亡,母亲滕氏经不住连连大病,不久就随之去了。崔学名除了读书又不善经营,没几年崔家就每况愈下,到最后竟要靠着亲戚接济才能温饱。中了探花打马游街之时,被宰相女儿高氏一眼看中,不顾他早已定下的婚约,威逼利诱之下强与他成了亲。
而一向温顺的滕梓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做出了破釜沉舟的举动,竟全然不顾及名誉前程,从家中私逃而出,至此杳无音信。
直到长达八年之后,崔学名亲自找上了杜嬷嬷,苦求她抚养滕梓茹遗下的男婴,而这个男婴就是崔子卿。
原来滕梓茹找到表哥,两人情投意合,竟给他做了没名没分的外室。崔学名惧内,虽然爱慕表妹,但行事谨小慎微,竟然八年都没有被高氏发现,可后来滕梓茹有孕,崔学名惊喜异常,福祸相依,他往来外宅次数一多,竟被善妒的高氏发现,那高氏干脆在滕梓茹临盆之际,雇人将她绑架出府。待崔学名找到表妹之际,她已是奄奄一息,身边就是一个刚诞下的未足月的孩儿,她只来得及将孩子托付给情郎,就在青春之年撒手人寰。
崔学名伤心欲绝,心下更是厌憎高氏,一改软弱的性子,竟直接将孩子抱给同样刚生产完的高氏,头一次在妻子面前强硬起来,要求她将这男孩充作刚出生女儿的同胞弟弟,作为嫡出次子抚养。
高氏虽不乐意,但既已弄死了滕氏这个心头大患,也就不好在这件事上再反对夫君,勉强应承下来。崔学名心知高氏为人,恐怕她又对小儿子下手,这才亲自拜访到杜嬷嬷,请她看在已逝的滕梓茹的情分上,教养这个孩子。
杜嬷嬷对滕梓茹的遭遇深感愧疚,虽痛恨崔学名和高氏,但还是勉力应下这个差事,自此就当了崔子卿院里头一号的教养嬷嬷。高氏手段暴烈,杜嬷嬷这些年来也不知他挡了多少神神鬼鬼的事情,总算是平安长大,可就在三年前,高氏还是污了崔子卿一把,差点将他打死,为了保住崔子卿性命,杜嬷嬷只能把错处揽到身上,被高氏借此机会发作,以荣养的身份送到了安阳帽儿胡同的宅子里,并且定下了自此不得与崔子卿再见的命令。
当年崔子卿还只有九岁,一直陪伴他长大的杜嬷嬷的离去,让他无法接受。谁都没想到还是个孩子的他竟如此胆大,竟撇下随从乳母,偷偷溜到安阳,还要雇人去烧了那宅子,好让杜嬷嬷不要离开,好在小碗偶然出现化解了这个劫。后来杜嬷嬷就常常写信予他,安抚教导他,直到后来高氏的手竟插到崔子卿的院子里,连信件也递不进去了,杜嬷嬷这才着了急。
后来又有了崔子卿名义上来骊山书院读书,实则就为了来安阳见杜嬷嬷一面,可担心高氏以此为借口再次出手,杜嬷嬷还是谨慎的回绝了崔子卿的要求。
据杜嬷嬷说,就是因为她在信中曾多次提到小碗,崔子卿才会将她看做自己人,这次听到小碗舅舅的祸事,竟然一个冲动就跑去打断了孙全海的腿,之后立刻被父亲崔学名派来的管事强行带回了杭州府。
小碗这才恍然,为何崔子卿待她格外不同,想起那日在县衙上孙全海双腿折断,原来就是他所为。虽然这行为透着一股孩子气,但想到那时那刻,在她被孙家逼得孤注一掷,被尤夫人迫得卖身为奴之时,竟只有他一个人不求回报、默不作声就为她出了这口恶气。
小碗半阖着眼,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玉琢般的面容,还有那总是不耐烦地挑起的修眉,嘴角忍不住勾起,可眼睛又有些发涨。
所以对杜嬷嬷让她多照看崔子卿的请求,她想都没想直接就应下了,即使崔府浑水一滩,可就冲着崔子卿所作所为,她董小碗也不吝为他两肋插刀。
就在小碗期待与他再次相见的时候,舱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一个戴着帷帽、穿着青衣的侍女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小碗姐,你吃了吗?我给你带点好的加加餐。”帽子摘下来,来人原来是竹叶。
小碗迅速整理好情绪,起身接过食盒,笑道,“空着肚子就是为了等你这顿呢。”
“呸,那起子小人,就知道作践人,你赶紧吃吧。等过了这阵子,你回到小姐身边,那些人还得上杆子来巴结你呢。”竹叶帮着把饭食摆出来。
小碗笑了笑,没接话,只埋头吃饭。
竹叶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你跟我说的治晕船的偏方,我给小姐试了,真挺管用的,她今天已经好了很多。”说完又看了小碗一眼,见她没有特别的反应,又赶紧加上一句,“我还跟小姐提起你了,她如今刚好了一点,就特特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呢。”
小碗这才明白,这小丫头为何今日来献殷勤,不过也不在意,随口说道:“多亏你美言了。”
“哪里,哪里,以后咱们还要互相帮扶呢。”竹叶松了口气,她可没跟小姐说那偏方是小碗给的,“大婚之前怕是你都不能近前了,我就劝说小姐帮你安排了个好差事,让你提前去崔府铺房,你看可好?你看这里那是待人的地方,早早离开这闷死人的船舱才好。”
小碗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哪里,哪里。”竹叶眉眼弯弯,“咱们总是一处的,这样才好服侍主子不是。”
***
就这样,小碗提前到了杭州府,随着陪房的马婆子一家,还有尤夫人特意请的全福太太一道,乘着马车,拉着几车大箱笼,一行人进了杭州的崔府,马车停下后,她们又换了内院里用的小车,行了一刻钟,方才到了崔子闵的住处——鹄鸣苑。
第34章 枝桠上的美少年
第三十四章
为方便崔子闵会客访友,鹄鸣苑落挨外院,向东临近主院朱熙院,西边紧邻崔子卿的紫藤阁,位置最是便利不过。此院落也是崔府中最华贵雅致所在,是高氏特特聘请了园林大师精心建造,四处游廊相接,院中引入活水,水道蜿蜒,间或隐入山石之中,又在其上遍植琪花瑶草,角落处点缀翠竹、芭蕉等物,满目翠绿,异香扑鼻,真可谓是步步皆景致,处处可入画。
此刻的鹄鸣苑里张灯结彩,仆役们穿着簇新的衣裳,带着笑脸,往来如梭,繁忙中又不缺秩序,高氏治家,可见一斑。
待小碗刚下车,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马婆子迅速拉扯到后罩房的一处小间里。
“虽然太太慈祥,许你陪嫁过来。可我们做奴婢的,更要懂尊卑贵贱。小姐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你可不能出去添晦气,待婚礼结束,你再出来走动也不晚。”
马婆子就是芭蕉的亲娘,也算是尤夫人当用的婆子,这次全家一起陪嫁过来,管着小厨房上头的事情。
小碗从善如流,再三表示自己绝对不去新房附近转悠,更加不会出现在新人跟前。
马婆子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小碗嘘了一口气,折腾了几日,终于到地方了,之前的种种已经过去,还是要往前看,若是任书瑶遵守承诺,再熬上几年,说不得就又能恢复自由身了。
她打起精神,简单梳洗一下,正想先躺一会儿养养神,就听到窗户“砰”地一声响。
可待她支起窗棂,就只能看到后头一堵高高的粉墙,四下里空空如也,心下正疑惑着,刚要关起窗,就听到一个压低着嗓音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喂,看哪儿呢。”
小碗一愣,抬起头来。
高耸的院墙后头长着一棵约有两人合抱粗细的的香樟树,树干笔挺,枝叶繁茂,从隔壁探出枝头,伸进了小碗所在的小院里。
而那绿意盈盈的枝头上面,如今伏着一红衣少年,白玉脸庞,浓丽的眉眼,正不耐烦地看着她。
“怎么,这才几天没见,又傻了?”
阳光从绿叶间隙投射下来,斑斑点点的投在他身上,好像小碗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曾见过的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无意间的一瞥,就深深的刻印在记忆海的深处,在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就成为再也忘不掉的美景。
“喂,不认得小爷啦?!”崔子卿虎着眼睛,瞪下去。
小碗笑了,“哪能呢,崔大少爷,好久不见啦。”笑容点亮了眉眼,其中盘踞的阴霾在这一瞬间消散殆尽。
“崔大少爷是我哥!”崔子卿撇撇嘴,又忍不住用眼角偷瞄过去,“你,看起来也还挺有精神嘛。”
“谢谢关心,我如今已经大好啦。”
“谁关心你?自作多情吧。”崔子卿习惯性的竖起眉毛。
就在这时,五色呼哧呼哧跟着爬了上来,听到以上没有营养的对话,暗自牙痛。少爷嘞,您要是不关心,爬到两层楼高的树枝上,是要做什么呀。
他擦了把汗,先跟小碗道了声好,又愁眉苦脸的对着崔子卿道:“您刚挨了老爷好一顿打,这才将将能下地,怎么就爬这么高啊,我知道您身手好,可也不能这个时候逞能啊。”
小碗一听,挑起眉,“怎么了?”
崔子卿赶紧往后用脚踹五色,“下去,下去,你是多嘴八哥吗?”
五色缩着脖子往后躲,嘴上嚷嚷着:“这少爷不是为了给小碗姐报仇嘛。当日听到那消息,少爷一个人就挑了孙全海那王八蛋的场子,把他打趴在地,你是没看到啊,啧,真是威风八面。”
崔子卿强忍着,嘴角还止不住上翘,他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一挥手,“小意思,那等软趴趴的货色,就算是十个、八个,在小爷眼里也不算什么。”
“那是。”五色紧跟着接话,“只可惜刚逞完英雄,就被老爷抓回府里,狠打了一顿棍子。”
小碗心里一紧,关切道:“打哪里了?可严重?”
“哪里也没有!多事。”崔子卿迅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