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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平信的手很明显地颤抖着，不知道是不是看到越前龙悦眸底的执拗才发气，她自己也没想给越前龙悦太大的难堪。
并不是恬静的人就会无所谓。愈是平静有时愈是从骨子里透出固执任性。幸村平信发出了声轻轻的叹息声，带着老年人独有的起伏，这种孩子是要吃大亏的。
就像当年无所畏惧的远山优史，认定宫原蔚是自己的光明，宁愿飞蛾扑火也要趋近这所谓的温暖。
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一推开门后就能见到的笑意盈盈的远山优史，眼前少女发色中那泣血般的红何尝不是远山优史的血泪凝结。
只要刻意忽略略略发浅的琥珀色眸子，还有那发梢的微卷。几乎她要把越前龙悦错认成照片里的远山优史小时候。
那个在清晨轻敲自己家门提着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蔬菜，午后阳光里努力地向讨教自己针线活，一看到正牙牙学语的小幸村精市就开始发呆的远山优史。
还有，母女都不会在面对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时候去学会舍得，一心想要承担的一切非一己之力。大雪压枝，枝若笔挺，往往是雪崩枝断。
没等幸村平信来得及说什么，越前龙悦已经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顺势垂下的红发掩住她的眉眼，掩住悄然红了的眼眶。
现在死了父亲的是她！从她决定顺从宫原蔚的安排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她是把他放在一个特地地位，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还是……承认自己是宫原蔚的女儿。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才刚刚接受现实，宫原蔚这个当事者就已经舍下烂摊子离她而去。不负责任地一死了之，摆明要让他的债得由她来偿还。
唯一的凭由还是自己是宫原蔚的女儿。越前龙悦想到这里紧紧咬了下唇，把泪意又忍回去。一个人的时候，哭是最无济于事的。
出乎意料的，幸村平信像是故意要搓一搓越前龙悦的锐气一样，并没有这么简单地原谅，而是提出要求——立下字据，越前龙悦要给幸村家当三年的女仆。
越前龙悦不自觉把指甲深陷进掌心里，在经历刚刚一跪后这无疑又是种侮辱，可她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她略抬起眼，克制住声音里没出息的抖动：“如果你不想犯法，在我成年之前我是不能脱离义务教育。法律明文规定不能雇佣童工吧？”
“那就等你满十六岁那年开始好了。”幸村平信恢复了老年人的慈祥，若不是纠葛深远，她今天也犯不着发这么大脾气。而且她并不是想真的为难越前龙悦，只是想让她明白一些事情，不至于以后横冲直撞头破血流。
幸村平信默默想着，等她长到十六岁，晚一点再知道生活的残酷，也好。
只是等到越前龙悦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章 蝶栖于肩
去警局录了口供后的越前龙悦首先想到的是找岸友惠。于是她乘车游荡在大阪市的街头。
在记忆里毫无顾忌地在灯火阑珊中把亮粉涂在眼角的，瘦骨伶仃的，蓄着大波浪卷深棕色长发的叛逆少女。
越前龙悦记得她的手指是冰凉的，每每触到的那刻她总是讶然于那指尖的温度。遇到她后的意外很多，尤其是两个违和性格完全相反的人，竟然可以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岸友惠给越前龙悦开门的时候还是老样子，超短裙一直是她的最爱，没有梳着歪马尾，而散在肩上的鬈发比之前长了不少。
她上身是一件深灰色的单肩英文字母T恤，姿态里有几分散漫。
白皙的左肩上极其显眼地纹着一只枯叶蝶，那只蝶已经在她肩上歇息了几年。
龙悦知道岸友惠和父母的关系基本崩盘，所以她可以放心地来找她。
然后岸友惠把尖尖的下巴搁在越前龙悦肩上，任着越前龙悦的泪水濡湿了她浓密的鬈发。
就像最开始那样，就像她们还是以前那样亲密无间那样。
龙悦很少哭，相反是岸友惠总在龙悦面前哭。
空荡荡的别墅里两个女生坐在地板上，龙悦絮絮地告诉岸友惠她所有的经历，岸友惠的手摸索到茶几上凉了的咖啡。
岸友惠重新给龙悦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她盘着腿坐到龙悦身旁当一个倾听者。
听到最后一直沉默的岸友惠忽然开了口，“越前龙悦原来你还是有心有肺的。”然后岸友惠径直拿开越前龙悦手旁的白糖，兀自给她换了杯苦咖啡。
换做以前越前龙悦会和她闹腾一番，挠她痒痒，口里嘟囔着我就是没心没肺了才跟你混在一块儿。这次龙悦愣在那里，没想到岸友惠会这样说自己。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岸友惠踢翻了桌子下的箱子，倒翻一沓厚厚的明信片。熟悉的字体忽然让越前龙悦没有勇气面对。
如果没记错迹部偶然一次从她口里得知岸友惠的地址。
“他找你找得快疯了。越前龙悦你够了，你总是不懂得珍惜。有些事情根本等不起，你这样折磨着两个人算是怎么回事。”
……龙悦垂下眼睑慢慢聚拢那些明信片。不要说了。
“他快把介的手机打爆了，把我家信箱塞满了，到处打听你的去处。你躲在角落就是不肯见他，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么。”
……龙悦的手摸到字迹明信片上的图案被眼泪渲染出一片。不要再说了。
“越前龙悦，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和介担心你担心得要死，我怕你再也不肯来见我。就连龙马也说不上你到底在哪儿。”
不要说了。我要你不要再说了。
“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能吗。我只是想让我和他都冷静一下，你要我怎么预料到未来。我晚上梦到他的时候，他都是把我丢在原地。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儿啊，他在哪儿……”
“对不起。”岸友惠慢慢把龙悦的脸捧起来，把她的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鬈发里，略垂下鸦色的眼睫遮去所有复杂，
“我以为就像你说的，你都会扛过去的。”
越前龙悦闷闷的抽泣声让整栋别墅安静下来。暮色渐渐笼罩住一切，不会再有其他人会来摁门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一章 结解
“……你要不要见上他一面。”黑暗之中岸友惠左肩上的蝶振翅欲飞似的，浓重的夜色阴凉地浸出一层颓废。龙悦隐约发现了什么，忽然伸手扒开岸友惠的衣领。
那是一条丑陋如蜈蚣般的伤疤深嵌在岸友惠锁骨斜下方，紧紧沿着那只蝶。岸友惠慢慢把衣服再扯回去，掩住一片触目惊心。
无可置否，岸友惠还保持着老师眼中“不良少女”的形象，却不再似以前一样打架斗殴，好斗的心在遇到白石后也渐渐没了。
越前龙悦略垂下琥珀色的眼眸，自顾自地攒出一个苦笑，“你还是老样子。其实我们一样，都折磨着自己最亲的人。乖戾，自伤。”
“我倒不觉得他们在乎我这个女儿，他们爱的，可不是那大把大把的钱么。钱可是个好东西。”岸友惠把身子向越前龙悦的方向挪了挪，没有去开灯，茶色的眼眸轻轻渐渐泛出一层暗影，
“可我不稀罕这钱。消费的快感过后只剩下一片虚无。”
“是啊，我们才不在乎什么钱……友惠，我们不要去想它。我讨厌钱。讨厌门楣。”龙悦把头靠在岸友惠肩上，内心却也是一片荒芜。
她和岸友惠在钱这方面可谓都是受害者，对拜金主义者深恶痛绝。岸友惠的父母忙于工作，忽略了岸友惠的感受，只用大把钱来作为补偿。
越前龙悦和迹部景吾的现状不可忽略的因素就是龙悦的家世问题，毕竟因为龙悦的母亲纠葛已久，这也是两人客观上最大的横亘。
“友惠，我要你记得，我和白石只是老朋友而已，可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我才选择疏远，这之前我根本就不喜欢白石。”
龙悦吸了吸鼻子，刚刚平稳下了情绪，时隔许久，那件事也压了太久，必须要把她和岸友惠心里共有的一个结打开。
“我不停告诉自己，你和白石只是朋友而已。可是心里的妒火还是难以自制地燃起，你和他是我最近的人，怎么可以彼此间还要更近？我总是害怕有一天你和白石会同时离我而去。
龙悦，我不是你，我放不下，我做不到。我是那么在乎，我只有你们两个可以依靠。”岸友惠把手放在龙悦手上，冰凉的温度久久不得回升。“我只剩下你们了。”
岸友惠慢慢地说着，衣领上有因为泪渍而产生的违和的深色，“现在我和我爸妈的关系基本崩盘了，除了每月到账的钱，我和他们再没有其他联系。”
龙悦边听着边把岸友惠的手放到手掌里，对着嘴轻轻呵气，略抬起的琥珀色在黑暗中愈发剔透。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岸友惠不再是初接触时那个厌生的女子了。
“无论如何，越前龙悦，我不允许你死。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你都要活下去。”即使在明天，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龙悦，原谅我的自私，我无法想象没了你们我还有什么活头。
“当然不会，我的抗打击能力是很强的。”十指交叠。龙悦笑起来依旧明媚动人，附带着隐现的梨涡转开淡淡的灵秀，完整如昔却不复昔日的悠然。
“明天我就得回东京了，就如你之前说的，有些事我必须去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二章 以弱者姿态
如盲如聋如哑地枯坐了一上午，越前龙悦几乎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流逝着，她觉得只剩下了知觉还在，散淡的目光几乎没有焦点，眼眶干得厉害告诉自己生命还在。
来人手里捏着千篇一律的悼词和抹下零星的几滴眼泪都让她觉得恶心嘲讽。
她始终是垂着眼默然着，像一尊黑色的雕像一样遗立于挽歌之中。
不动不哭不语不抬眼。仿佛是在干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又分明是琥珀色的眸子失去光彩。
整个身子缩在黑色宽大的孝服里，愈发衬出脸上憔悴的白。
渐渐地人们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这个女生怎么不哭，她应该哭，她为什么不哭。
越前龙悦是听不见这些絮语的，她的大脑处于一种停止思考的阶段，性格里过多的要强要她不能落一滴泪。
至少在这些人面前她是不能哭的。
于是有人冷讽，宫原蔚你也算得了报应，便是死了也没人为你落泪。
然而宫原蔚若是有知，他会讶然着越前龙悦这点和他出奇地相像——宁愿无情无义，也不让等待看戏的人产生快感。
宫原蔚不喜欢别人为自己落泪，这样只会让恨他的人更加得意。
于是他所能做的是不让多余的人感念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感念，这是他给任何帮助过他的人的回馈，没收他们无用的伤心。
任凭别人怎么指指点点越前龙悦始终无动于衷地等待着出殡，过分大的孝服显不出她挺得很直的脊梁。
内心却是复杂如百结，她仿佛整个人陷在一层暗影里。
忽然身子被什么人一扳，巨大的痛感让龙悦茫然地仰起脸，迎上幸村精市的肩膀。
幸村说。这个时候你应该哭，告诉你地下的父亲，这个世上还是有人爱他。
很轻的声音只有越前龙悦听得见，她一直在意着自己骨子里无法割舍的倔强，舍弃了太多也还是偏执地宁愿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