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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妈妈就经常当着他们的面这样数落爸爸。他们都不懂得爸爸有时这样说自己是一种幽默,一种谦逊,一种大智,一种洒脱。
李联芬经常跟孩子们说爸爸很“坏”,伙起那些狐狸精欺负妈妈。他们都晓得妈妈为了那些狐狸精和爸爸吵架、打架、砸东西。还晓得妈妈去找那些狐狸精讲理被狐狸精吐过口水,被狐狸精打得鼻青脸肿。他们爱妈妈。恨死了这个没出息的坏爸爸。
孩子们根本不听爸爸的话,包括科学文化知识,总是用他们幼稚浅薄的中小学生的学问和妈妈的话来驳斥爸爸。争论一起,李联芬就骂:“你回来就跟他们闹!滚出去!屋头还清净些。”
孩子们得意忘形;童无逸在家里彻底丧失了话语权。
当童无逸意识到孩子们的轻视和敌意时,已经迟了。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才能,把发表的医学论文和诗歌对联给他们看,得到的是和李联芬一样的轻蔑回答:“有几分钱稿费?你除了会写诗,还有啥子能耐?”撇嘴走开。
当他试着和孩子们沟通,说明那些阿姨不是狐狸精,自己不“坏”时,得到的是和李联芬一样的指责:“你找小老婆,丢我们的脸!”
直到这时,童无逸才想起妈妈的话:“结错一门亲,传坏九代根。”
他担忧在仇恨、无知和偏见中长大的孩子们会形成畸形人格。但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李联芬得到邻居高人指点,说用孩子们辖制住了童无逸后,更要让他怕你。她信以为真,于是大发雌威,对童无逸开口就骂、抬手就打,甚至纵容童耘出手帮自己打爸爸。其实她只想用这些手段来管住丈夫,维护自己的婚姻家庭。她想不到,正是这些农妇的愚蠢掺和着小市民狡诈的伎俩,让童无逸对这个家庭彻底地失望了。
几个月的冷战热战,李联芬才发觉高人指点害了她。伤心绝望之余,仅存的一点自尊促使她交了离婚起诉书:“我休了这个没出息的花花公子坏男人!”
读艺专的童涛跟了妈;两个小的跟爸爸。但叶叶、果果除吃饭睡觉上学外,都在李联芬店子里。除了要钱,几乎不和爸爸说一句话。
这些能给老九讲吗?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败,最大的耻辱,最大的创痛,这是他难于启齿的隐私。
童无逸只淡淡地说了句:“他们还小,不懂事,长大了就好了。”又求她:“该你说了嘛。你到哪里去来?”
彦荷见童童不愿深说此事,想起李联芬说“娃儿些都不认他”时得意的笑容,明白这是他最痛楚的伤疤,不忍心再说啥了,告诉他:“我去了李联芬那里。”
“你去干啥?”童童不觉得意外。
“听说李联芬旗袍做得好,我有块真丝料子,找她做件旗袍穿穿。”
童童上下打量着她说:“身材不错,胖得不凶,比香港大明星还更苗条!”
“你拿我跟沈殿霞比是不是?”彦荷说:“少废话。我算好的!你看蓝幺妹”
童童笑着说:“该你们赶这个时髦。言归正传,你们说了些啥?她是不是又在坏我?”
彦荷默默起身,向大小雪瀑间的岩嘴走去。半岩上大榕树的树冠挡住岩下深潭。蓬勃伸展的枝叶包围着这块突出的高岩。月光下奔腾翻滚的激浪前仆后继地掉进黑暗中,发出闷雷样的轰鸣。
她转过身来,望着童童说:“你记不记得那年我说过,你会失去优势,你会更痛苦?我的预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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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佩服!”童童说:“其实我也知道会这样,但是我别无选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抓住彦荷的手说:“我再痛苦也无所谓,只是太对不起你了!辜负了你一片真情!”
彦荷感动了,眼睛湿润起来。她默默地把头靠在童童肩上。童童搂着她。两个静静地拥抱在一起,任温馨、甜蜜而辛酸的柔情恣意流淌。感情和理智、欲望和道义在两人心中碰撞激荡。脉脉柔情滋润着两颗焦渴干裂的心。
彦荷1976年和内江外贸公司党委书记结了婚。丈夫是团级转业干部,敦厚端方。有了个12岁的男孩。先心病女儿1979回到了天国。彦荷1988年通过了律师考试,调到内江市中区司法局,过着平静、安稳、宽裕的家庭生活。但她实在忘不了对童童那份感情,时时关注着童童生活中发生的一切。
童童离婚了,彦荷却早已跳进了围城。有过两次同床共被旷世奇缘的他们,同15年前一样,一个围城内,一个围城外,而角色却来了个大对换!这是命运的捉弄,这是生活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好久,好久,两人平静下来。彦荷关切地说:“你这么多相好,挑花了眼吧?还是单身?”
“李联芬说的?你相信?”见彦荷笑而不答,童童说:“在他眼中,凡是和我工作联系密切点,关系好些,多说几句话,一起跳过舞的女人;凡是她怀疑的,都是我的相好,去找人生事,吵架、打架、甚至闹到单位领导那里去。被人吐口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也万死不辞。其愚昧痴顽、可悲可恨又可怜,听不进任何解释、劝告。其实李联芬不那么愚蠢,不那么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胡闹,我和她都不会失去这份欠缺爱情,但至少还有完整家庭和性的凑合婚姻。她理解不到我的痛苦。她根本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心力,抗拒了多少诱惑,放弃了多少机会,在人际关系和事业发展上受到多大的损失。这个蠢婆娘!”
“你不带她去跳舞?”彦荷貌似平淡地问。
“我带她去过。”童童恼怒地说:“她不适应舞厅里的氛围,愚蠢地作出副自命清高的样子,好象全舞厅的女人都是‘猫儿’,只有她一个正经人。。。。。。”
“‘猫儿’?啥东西叫‘猫儿’?”彦荷问。
童童笑道:“派出所养来逮嫖客罚款创收的妓女,就像喂来逮耗子的猫儿样,所以叫‘猫儿’。后来成了所有明妓暗娼的称呼,就跟以前的‘梭夜子’一个意思。”童童说:“她只会一拍一步,圆舞曲和快节奏不跳,干坐着。我舞厅里熟角多,跟人跳一曲三步吧,她会偷偷摸摸地绕场子盯着看,监视我们,骂人、惹事。舞厅的女人哪个是好惹的,最后跟人打起来。我劝架,反说我帮外人打她。从此我再也不敢带她进舞厅了。”
“你不可以不跳舞吗?”
是的,童童本可以干正事的,为什么要在舞厅混呢?
就因为档案中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两条处理决定,卫生局放弃了对他的院长任命。他知道,在中国,不当官,是干不成任何事业的。再加上联芬的胡闹,他只有陶醉在音乐和舞蹈中感受自身的活力,忘掉世事烦忧。他不想告诉彦荷这些,说:“我为啥子要向无知和愚昧投降啊!”
“你还是经不住舞厅的诱惑。”
“舞厅里的诱惑算啥?”童童不屑地说:“ 大不了就是有些女角喜欢贴近点。我难道是伪君子、假道学,装正经,把她推开?大多数贴上来的女角;她们只不过是愿意在这曲音乐的几分钟里;和你共享温馨体贴,共享几分钟心灵的默契交流、肢体的和谐律动;愿意和你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和你共同陶醉在音乐中;陶醉在毫无功利杂念的脉脉温情里,忘掉尔夷我诈、勾心斗角、争名夺利、无情寡义的凡俗尘嚣。”
“说得好听!舞厅就是个Se情场所。”
“也对。弗洛伊德学说认为,跳舞是人性需求的转化;孔圣人说:‘食、色,性也。’跳舞健身、陶冶情操、养心怡情,不违法、也不违背道德,不损伤他人权益,只要自己不想入非非,不心存杂念、不贸然、粗暴地强行搂抱舞伴,不妄图在曲终人散之后还无限延续这种温情,这些就根本算不上啥子诱惑!”
“没有在舞厅拉客的猫儿?”彦荷笑问。
“有,还不少。大多数都能看出来。最好离她们远点。但现在也有一些化妆淡雅,衣着端庄,风度气质像知识女性的角色。她们会主动和你攀谈,只要提出上床和钱这两个主题,你就会明白她的身份。这种人我一般不得罪她,跳完一曲离她远点,不再沾惹她就行了。也有跟着你,锲而不舍的,借口上厕所或找个熟人聊天就可以摆脱了。”童童平淡地说:“对有些人是致命诱惑的东西,对我来说,根本不成其为诱惑。对于存心在舞厅里找机会、寻艳遇、占便宜、甚至施骗术的家伙来说,那不是舞厅的诱惑,那是他,或者她的主观需求。是另一回事了。我不存在这个问题。”
“你就这样优秀?”彦荷调侃道。
“我就是这样优秀!超乎常人的优秀。”童童底气十足地说:“还是那句话:别人可以不相信,你应该相信!”
“对你来说,啥子才是真正的诱惑呢?”
“像毕海帆、像医院里的刘玲,她们都是年轻漂亮,秀外慧中,品行端正的知识女性。我们仅有正常的工作联系,正常的社会交往,仅有精神层面的交流,一个自己离家出走,逼我离婚;一个要我离职,和她远走高飞。这才是煎熬灵魂、考验意志、剖视品格的真正诱惑。都因为关系到李联芬和孩子们的生存和发展,我放弃了这些机会,挺过来了。这就是你说的鲁迅原意:每一个人的生存都是第一位的!”
“牵强附会!没必要拍我的顺手马屁。”彦荷笑着说:“李联芬说你的相好多得很,不止这两个啊!”
“当真,是不止这两个!”童童一本正经地说:“我忘了,还有一个,叫曾彦荷的家伙。。。。。。 ";
彦荷用一个热吻封住了童童的口。两人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昙花果 (28)
二十一。怎一个“无悔”了的?
1977年6月,童无逸在32岁时顶替67岁才退休的妈妈,回到城关医院,第二年以全县考生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内江卫校。录取通知书落到副院长石建华手里,不给他。官司打到县委宣传部。部长当场打电话给卫生局长,说:“全县第一名不准读书,不符合党的政策,不尊重知识、不尊重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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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无逸磕磕碰碰地在医院办好手续,终于坐进了课堂时,才发现自己的尴尬:班上最小的同学才16岁,比他小一半的年龄。幸好还有几个二十多岁的知青,淡化了他给小弟弟、小妹妹、侄儿侄女们带来的视觉冲击。
班主任是他一中的同班同学;解剖、生理生化、药剂老师都是他的同龄人;中医学院教师里有他的同班同学;华西医大附属医院的带习女老师是个比他小近十岁的硕士生。
在亡命学习的同时,最强烈的感觉就是:自己像一个读幼儿园小班,混在三岁娃娃群中,跟在阿姨屁股后面,边唱边跳‘哆咪梭,拍小手。。。。。。’的十八、九岁大男人。
回医院上班,他的工资比同龄医生少了几级;也比不上同为知青,同时进院的勤杂工。人家是工人序列;自己是技术序列。标准不一;算法不同。
在四十多岁的年龄干二十多岁的事业,拿低人数级的工资,维持着畸形的家庭,每天兢兢业业地上班,眼睁睁看着一部分人暴富起来,下班回到破破烂烂的家里伺候两个叛逆的小祖宗,只有晚上才能在舞厅里暂时忘掉世事烦忧。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