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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子问题?”
“你想清楚没有,为什么要爱我?”
夏翔茫然地望着他,还没从陶醉中清醒过来。童童轻轻地,微微推开她说:“小妹,你想清楚,你是工人,我是农民;你成分好,军属,我是‘杀、关、管’子女;你在昆明部队当大官的大姐、姐夫不用说,就是跟我一样下乡的大哥也不会同意的。”
“我爱你,关他们屁事!”
“小妹,你还小。好多事你不懂。你想,你是他们最小的妹妹,咋个不关他们的事呢?”童童放开她说:“小妹,你真的要想清楚。你为啥要爱我?”
夏翔瞪着迷惘的桃花眼,半张着鲜红的丰唇。她不明白童童咋会有这样的怪问题。她也真的不晓得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她呆住了。
三年前,13岁的夏翔从云南大姐家回来,发现文庙街家里成了兴盛城关镇的“青年俱乐部”。几乎每天都有一大群失学无业的姑娘小伙,集聚在家里。东新、南华、西裕、北固、兴中,五大片区的青年都有。打牌、下棋、摆龙门阵、开音乐会、热闹非常。其中一个白白胖胖的家伙,特别引人注目。没他的时候,###是安静的,气氛是平和的,情绪是冷静的。只要他一来,高谈阔论,出语惊人,眉飞色舞,谈笑风生。于是###就骚动起来。附和的、反对的、折中的、个个都成了雄辩家、演说家。情绪激动,气氛热烈。这个敢出言不逊,说电影《刘三姐》是糟蹋圣贤,丑化读书人的浅薄,低俗之作的狂妄家伙,知道这个穿花格连衣裙的小姑娘是夏家小妹,刚从云南回来后,硬要她唱一支真正的云南民歌。夏翔天生一副好嗓子,爱唱、会唱,没半点扭捏,原汁原味地唱了支《小马街》:“
云南出了小马街哎
桃树对着嘛柳树栽嘛
郎栽桃树妹栽柳嘛哥哥
桃树不开嘛柳树开嘛
……”
歌声未落就赢得满堂掌声,人人喝彩。这家伙居然要来纸笔,用潦草的字迹准确无误地记下了歌词曲谱。自此以后,夏翔心中就记住了这个童童。这是小小的夏翔纯真的初恋,天真无邪,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里想过为什么!哪里能回答“为什么爱”这个人类探索至今都没有定论的永恒之谜呢?
院子里,蓝瑛妈妈大声问:“张妈,童童是不是在这里?”
童童忙出去迎接。
蓝伯母富富态态的,把一点钱和一个小包袱交给童童说:“里面是些衣服。这20块钱,叫她省着用。”又说:“我去医院问童师母,才晓得你躲到这里来了。”转身要走。
瑞琥、彦荷买菜回来。大家留她吃饭,她说:“我忙得很,二天来吃!”一阵风走了。
妈妈的葱烧鱼真的好吃。鲜香嫩滑,五味醇和,大家气象,正宗川味;决非伤了豆瓣,多了酱油,麻得要死,辣得要命,小家子气的所谓“川菜”可比。
彦荷说:“今天没学会,过几天我买鱼来,把妈妈的手艺学到手。”
吃过饭,彦荷、夏翔走了。妈妈把睡着的李英姐妹放在床上。瑞琥坐在旁边抽烟看书守着。童童有午睡的习惯,可今天躺在对面瑞琥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瑞琥见童童眉头紧锁,满脸愁云,问他:“咋个?睡不着?有心事?”
童童干脆坐起,把心中烦乱告诉他。
他们是在文化馆“革命歌曲大家唱”汇演时认识的,一见如故,成为知己。一次,从瑞琥家出来,走在北固街上,并无沟通,竟异口同声同时以同样的音高、同样的节奏、同样的速度唱起了《你含苞欲放的花》。两人都非常惊奇:这就是心灵感应吗?
童童给瑞琥讲了他给夏翔出的难题。瑞琥说:“你也太冷酷无情了。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你叫她咋个回答?‘我爱你,思想进步工作好,根正苗红觉悟高,身体健康爱劳动,团结群众,尊敬领导’?狗屁!能说出理由来的都不是爱!你明明是拒绝人家。”
童童说:“我不想害她。就算是她为了我可以不顾一切,夏理诚难道会袖手旁观,放任自流?”
“我想他是会维护自己正直忠厚的‘大哥’形象的。”
“可是我还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你命犯桃花,艳遇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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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童把洪玉聪的事告诉他,说:“今晚8点,我去还是不去?她要的材料,我给不给?”
瑞琥想了一会,扔掉烟头,说:“‘相识遍天下,知音能几人?’鲁迅那对联你记得吧。”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对了。何况是红颜知己!可遇而不可求啊!”又说:“你想想,她们岁数差不多。夏翔就幼稚多了。难得啊。纵然难成眷属,也可作为朋友。何必失约、失信、伤人的心呢?”
童童说:“好吧,不说了。我想睡了。”
童童翻身向里,睡着了。醒来时,瑞琥和李芬姐妹都出去了。童童拿出纸笔,伏在两床之间一张漆膜败脱,黑黄班驳的旧书案上。凭记忆写下了《荷花舞》的歌词、曲谱,对舞蹈动作、服装、道具、化妆、灯光、布景都作了详细的说明。誊清时,瑞琥抱着李英,彦荷牵着李芬回来了。
一进门,李芬挣脱彦荷的手,抱着瑞琥的脚,叫着:“大哥哥抱!大哥哥抱!”
瑞琥把李英放在床上,抱起李芬来,说:“芬芬乖,大哥哥亲。”使劲地亲李芬。
彦荷说:“嘴巴滂臭烟!亲得起劲?”
童童大为惊奇,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目不转睛。
彦荷突然醒悟,脸“唰”地红了,忙解释说:“他个烂烟鬼,嘴巴肯定臭!”
童童不说话,还是笑嘻嘻地望着她。
她又说:“抽烟的人,多远都闻得到口臭。”
童童笑出声来,说:“是!是!这下晓得了。不消解释。”
彦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忍住笑,说:“就你坏!心多烂肺!不跟你说了。”
瑞琥一旁也不自在起来。
彦荷帮厨去了。童童笑吟:“是几时梁鸿接了孟光案?”
瑞琥说:“夏理瀚要和她断。她回来也没挽回。她怪夏理诚从中打破,不喜欢她,认为她太‘老奸’。说夏理瀚不该听他大哥的。我看,主要是夏理瀚从没真正爱过她。尽管她‘瀚呀、瀚呀’地一往情深。”
“她太聪明,是知青三大精灵鬼之一。夏泡粑家庙子小了点,供不下这个大菩萨。”童童说:“你还说我不该给夏翔出难题。”见瑞琥抽烟不说话,催促道:“请进入正题:你和老九!”
“那天晚上,老九来找我诉苦。我给她谈了些古今中外,我想得起的,不管沾不沾得上边的爱情故事。马克思和燕妮;李清照和赵明诚;冯玉祥和李德全;鲁迅和许广平等等等等。我们就好了。”
“这么简单?”童童哈哈大笑:“看来我得多背几对古今中外的名人情史了!”
“你还需要吗?”
两人大笑。彦荷进来,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苏格拉底氏的前额写满疑问。好久才说:“笑完了出来吃饭。”转身出去了。
晚饭后妈妈奶奶送李英姐妹回家。瑞琥彦荷看电影去了。夏天的傍晚特别漫长。7点了,院子里仍然明光崭亮。望着迟迟不肯暗下来的窗户,童童有些坐立不安。不停地看那个老态龙钟,蹒跚迟钝,似走不走的小闹钟。他强迫自己冷静地坐下来,把抄好的《荷花舞》拿出来,一遍遍地查看,生怕有一点错漏,影响演出效果,直到自己都笑自己神经质了,才罢手。看着自己那一笔管三线的潦草字迹,他不知道自己为啥从小就写不好字。小学写字课,他的作业从来没超过60分。写字得60分他比语文、算术得100分还高兴。他恨自己的字见不得人,比聪聪的字差多了。又很阿Q地原谅自己:马克思还因为字迹潦草,连铁路公司的小职员都当不上哩!
好不容易捱到7点45分,窗外仍觉得是白亮亮的。童童顾不得了,锁上门,躲着街灯,遛街边到了兴中街。老远瞧见百货公司明亮的店堂,人来人往。童童心中一阵悲凉:“这里是我的家呀,是我幸福的幼年生活的地方。聪聪偏把约会定在这儿!”
他站在街对面新华书店屋檐下阴影中,看见聪聪从店里出来,四下张望。他急步跨过街心。她迎了上来,依然一身白连衣裙、白袜、白塑料凉鞋。独辫梢一只白手绢扎的白蝴蝶在腰间飞舞。额前飘着刘海;月牙凹托着明眸;笑得童童心醉。
她说:“等久了吧?”
童童忙说:“没有。我也刚来。”
“你说,到哪里走走?”
“医院撵我今天马上回璧县。我在瑞琥家躲了一天,明天走。要是让医院里的人看见,妈妈要挨整的。”
失望的阴风扫去了她灿烂的笑容。童童心中一阵隐痛,拿出《荷花舞》说:“这是个很好的歌舞节目。旋律雍容华贵,明丽优美,极鲜明的民族风格。你照我写的说明排吧,效果很不错的。”
“我听过广播。印象很深。好听。谢谢你。”聪聪拿出一个白纸包,说;“给你……”
还没说完,童童远远看见石建华,尚家泉几个女人走来,打断她说:“医院里的人来了!再见吧!谢谢!”转身躲开。
街边只留下聪聪一人,呆呆地站在那儿。眼睛红了。温热的眼泪从心底漫出眼眶,模糊了视线。一滴、一滴,由温热慢慢变凉,流到腮边,流到地上。
童童绕黑巷子到城墙外,回到瑞琥家,开锁进房间。打开白纸包,是一个绿色封面,印着鲜花火炬,烫着金边的32开精装日记本。扉页上是俊秀的题词:
friend:
愿你的青春,放射出更加绚丽的光辉。
cong
1965.7.30.
童童知道,“friend”决不是汉语拼音。应该是英语。童童初一时,学校开的是俄语课。想到将来可以原文阅读普希金、托尔斯泰、莱蒙托夫、契科夫……他很高兴,学得很认真。不料只学了一学期。第二期就停了。童童非常伤心。后来听说是我们和苏联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导权。赫鲁晓夫说毛泽东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只不过是鄙陋的农民领袖。我们和社会主义阵营的老大哥闹翻了,就不学他的语言了。当然美英帝国主义的语言更不能学。外语课全停了。童童照着俄语课本自学了一阵。清辅音、浊辅音发什么音?没人教,不知道,不了了之。
“friend”是什么意思?童童不知道。管她呢?反正明天上了火车,到了深山老林,什么意思都不重要了。
签名“cong”,童童知道,是“聪”的汉语拼音。童童的汉语拼音学得很好,也许是对不会外语的一种精神补赏吧。
“cong”是“聪”的汉语拼音不会错的!一个小姑娘,对一个男子单称姓名中最后一个字,含义很明显:亲切、亲密、爱?童童一阵眩晕。这是第一个对他自称姓名中最后一个字的好姑娘。想到她决定写下这个“cong”时的容颜、心情,想到她那深情的月牙凹,握了一路的温软小手,还有荷花手绢那沁人心脾的异香。童童像在干冷饥渴的严冬里,守着温暖的炉火,喝下一大杯温热香甜的鲜牛奶。这个暗淡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