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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门边溜了进来,从身后把门关上。他们蛮横地大步走着,拉着脸,穿着长长的胶布雨衣,紧紧系在腰上的带子随着他们的脚步前后摆动。安格斯好奇地盯着他们,心里猛地升起一种古怪的直觉。他希望他们真如他心里想象的。他们的到来会给这沉闷平静的气氛带来点儿什么——有一点刺激,也有一点不安。安格斯希望他们会干点儿什么。他们会抢劫银行,投掷炸弹,开枪射穿那毫无生气的、恼人的闹钟:他们会做点儿什么。
他们做了。
他们当中那个高个子男人把手悄悄伸进外衣,蓦地拔出一把枪来。他还没说话,整个银行就陷入了一片骚乱。一个女出纳员尖叫起来。副经理从他的办公桌边一跃而起——但一见那支火力强劲的点45口径自动手枪,便直挺挺地坐了回去。高个儿沿着窗边走着,开始发号施令,他的枪在每个人的眼前晃来晃去。矮个子男人负责看着几个顾客,把他们一起赶到墙边站着,这样外面的人就不会看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高个儿把他的费多拉帽拉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用一只大帆布包收钱。一切发生得那么仓促,那么神秘,简直像在做梦,一种兴奋弥漫、回旋在那惊恐的气氛里。
“你也过去!”安格斯突然听到那个矮个子男人在对他说话,并且发现已经跟他讲了第二遍了。这个发福的出纳员独自一人站在交易厅中间,像个旁观者似的看着发生的一切,等着做出评判。他意识到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好像期盼他能有点儿什么作为。
矮个儿拿着他那把点45口径自动手枪,气势汹汹地向他走去,黑色的枪管让安格斯觉得刺眼。
“站到那边去!”矮个儿命令道。
“我,听到了,”安格斯说道,但仍然一动不动,好像生了根似的站在那儿,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着了迷,像小孩儿一样茫然却出神地看着,一言不发。
“快点儿!”高个子叫着。他已经从出纳室走了出来,拿着那只硕大的帆布包,包口垂在一边,可也能看出里面装了一大笔钱。“把他带上,”高个儿说。
矮个儿从他的肩头投去困惑的一眼,然后,转向安格斯,把手枪顶在他柔软肥硕的肚皮上,安格斯倒抽一口冷气。
“出来,马克西,”矮个儿对安格斯说。“慢点儿,小心。”他跟在安格斯身后。
高个儿站在门边,向那些表情僵硬的人们发出警告:
“任何人都不得在十五分钟内说话——”他指着向他走来的安格斯,“——否则等着他的将是鲜花和哀悼。”说完,他用一个大胆而自信的姿势把门打开,走了出去,后面跟着犹豫不决的安格斯和那个矮个子男人,他那像钢铁般冷酷而坚硬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掠过在场的人们。
大楼前停着一辆车。他们向车走近,安格斯能听到发动机在引擎罩下颤动的声音。
高个儿一脸漫不经心,可他的言谈举止却像是精心策划过似的,干脆、冷酷。
“让这家伙走在我们前头,”他用镇定、老练的语调边走边说道。他打开车门,把帆布包扔在后面。
“好了,马克西,”矮个子说着,用身子把安格斯向前一推。安格斯坐在前座那光滑的塑料座椅上。两个人立刻把他夹在当中,发动了汽车。
安格斯还没彻底从梦境中摆脱出来,还没从已经结束的想象的惊骇中走进现实。他透过宽大的汽车挡风玻璃,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感受到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价值和意义,激动不已。他的脑海突然闪过了必定会在银行里出现的一幕。他看到人们就像在变戏法似的四处飞奔,叫喊着告诉对方发生了什么,他们是怎么想的,刚才发生的事儿到底有多么可怕。但至关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和他们对他的关切:安格斯·门罗,他已经被盗贼绑架,落入那些可能是杀人犯的虎口,他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像英雄似的充满惊险。要是他们能看到他有多沉着冷静,多轻松自如地面对这一切就好了!
他开始慢慢把目光移向车上的两个人。高个子坐在一旁,开着车,下颌微微抬起,木然地看着路,一脸不耐烦,好像他这辈子已经在这样的路上平平常常地开过上千次了。另一个无精打采地坐着,交叉双臂,脸上一副乐滋滋的怪相。安格斯心里明白,那钱肯定在他扭曲、邪恶的脑子里飞舞。
但很快,这个人质开始觉察到恐惧和忧虑一点点袭来。他发现自己的双膝在颤抖,胃里翻江倒海的。短暂的刺激已经消失,荣誉开始让人质疑。但是他尽力抑制着他的恐惧,抵制它,控制它。他清了清嗓子。这引起了矮个儿的注意。
“你看,马克西没事儿,”矮个儿挪了挪位子,说道。
高个儿一言不发。
“别大惊小怪的,别吵吵,”矮个儿说。
“没人会和左轮手枪争辩,”安格斯干巴巴地说,立刻就有点儿自鸣得意。他觉得这是一句非同寻常的话,恰到好处又充满智慧。(毫无疑问,那个可恶的卡莱尔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会如此镇定和机敏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马克西,”矮个儿露出半嘴小烂牙,朝安格斯笑着,和气地说,“你很了解生存的基本法则。”
“我不叫马克西,”安格斯说,还是那种干巴巴的,有点儿厌烦的口气。“我的名字是——”他不能说是安格斯。突然,他想起了一个很可笑又不太吉利的名字,一个没有男人味儿的名字,一个几乎不会受人尊敬的名字。“弗洛伊德,”他脱口而出,很高兴自己选了它。
“马克西,”矮个儿立刻反驳,“你的名字是马克西。难道不对吗,冠军?”他问那个高个儿。
“他的名字对我来说就是空白,”冠军说。
“如果他不规矩的话,他的名字可就真叫空白了,”矮个儿说道。
“我知道该在面包的哪一面涂黄油,”安格斯一口气把它说完,这种随意都让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会规规矩矩的,”冠军说。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他冠军?”矮个儿问道。“因为他就是这么个人。他是他们中的最棒的。对吧,冠军?”
高个儿咧嘴一笑,双眼依然紧盯路面,就像要把它碾成碎片。“你可以这么说,”他说。
他们现在已开到城外,疾速驶过整洁的小农庄,穿过大片麦田,经过一所高中,朝乡村开去。草地青葱翠绿,树木枝繁叶茂,散发着清香。矮个儿摇下车窗,一阵暖风灌入车里。
安格斯心急如焚,想问他们要到哪里去,可是他知道这种问题是不会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的。他于是决心不表现出一副“受害人”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地坐着,好像他的存在是整个事件中合理的一部分。
“你结婚了吗,马克西?”矮个儿随口问道。
“没有,”安格斯说。
“那挺好,”矮个儿说。
这话让恐惧又开始在安格斯的心中震颤,让他又跌落到了现实中来。和这两个人在一起,他完全孤立无援。他已经记住他们的长相,甚至知道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他认识他们的汽车和他们已走过的地方。他们对他也很随便,好像他们相信他会绝口不提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真希望今天早上没有去上班,真希望自己没有停下来,大胆而又显眼地站在交易厅中央,最后被他们带了出去。当英雄能得到点儿什么?
“我心脏不好。”他突然打了个岔。
“听见了吗,冠军?”矮个儿倾身向高个儿说道。“马克西身上装的闹钟出毛病了。可别把他给吓着了。”
“我可没想过要吓他。”冠军说。
他们很快开到荒郊野外。他们开了好几英里都没有看到过一间房屋,一个人,甚至是一辆车。柏油马路上一片漆黑,只有那令人倦怠的树影不停地落在引擎盖上,又从挡风玻璃上慢慢消散。
安格斯可真希望他们会被警察拦截,或在什么地方碰到路障,但这希望很快就破灭了。他们从大路转向一条狭窄肮脏的小道,汽车在石块和沟槽里颠簸,掀起的尘土在无风的空气中飞扬。他们穿过一片丛林,然后把车停在一间毫无生气的小木屋前。车停了,随之而来的安静让人松了口气。
那两人从车里钻了出来。矮个儿看着安格斯下车。枪又被掏了出来,在他那张绷紧的笑脸下,显得那么坚定和险恶。高个儿走了过来,拖着装钱的大包。他们跟他一起进了小屋。
小木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一张小矮床靠在墙边。有一扇窗子,微弱的阳光透过垂下的帘子照在地板上。他们沉重的脚步落在了松木地板上。
冠军把包扔在桌上。
“把绳子拿来,”他用平静、刺耳的声音说,好像不是在对着什么人说,但是知道会有人在听着,会照他吩咐的去做的。
他们要把我吊死,安格斯焦躁地想。这疯狂的阴谋让他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他眼神变得呆滞。
矮个儿走了出去,一会儿拿了根长绳子回来。他吹着口哨。
“把他捆起来,”冠军说,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刺耳和平静,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那包钱。
安格斯想到只是被绑起来,便松了口气。矮个儿把他按在一张椅子上,手法极其娴熟地把他捆绑在上面,然后再用一根粗粗的、戳人的绳子把他的双手绑在了身后。安格斯坐在那儿,可怜无助得像个孩子。他看到他们俩把包倒过来,钱都倒在了桌上。冠军看着他,越过桌子朝他笑了一下。
“估计有多少?”冠军问道。
安格斯用他老练的眼睛盯着钱,下嘴唇动了一下。
“一万块。”过了一会儿他答道。
“马克西应该知道,”矮个儿说。
“让我们看看,”冠军说。他慢慢吞吞地数着钱,用拇指抓住钱的一边,一张一张地数着松散的钞票。
“一万一千零五块,”他最后说。
有那么片刻的敬意。
“跟马克西说得差不多啊,”矮个儿说。
“你们到底要拿我怎么样?”安格斯再也控制不住了,脱口而出。
“给你个意外。”冠军说。
“是啊,”矮个儿说,“你喜欢意外吗,马克西?”
“只喜欢让人高兴的,”安格斯含糊地答道。
接着,两个劫匪坐了下来,点上香烟,静静地抽了起来,似乎暂时忘记了安格斯的存在。他们快活悠然,像在贪婪地吸食他们的财富,让自己习惯这财富。
安格斯被绑着坐在那儿,无依无靠,觉得自己就像笼中的动物一样可怜,没有尊严。他盯着他们,心头冉冉上升的怒火,还有那被他们忘却的宁静,让他想向他们吼叫。然后,他又想到了银行,想到了那儿发生过的兴奋和骚动现在可能已经平息下来。每个人都会表达他们对门罗先生的关心。
他想象着他们摇着头在猜想他的处境,谈论着他是一个多好的老人。他想向他们怒吼。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二十年前,当他第一次申请银行职位时填写的那张申请表,想起了表上有一栏“如遇紧急情况,请通知”,和在这一栏下面他留下的空白。可怜的门罗先生。那张申请表也会传遍整个银行。他会成为一个孤独的英雄。他回去后,再坐到出纳员的位置上时,生活可能暂时会有所改变。他那时会成为一个令人敬畏的人,但仅仅是一会儿,慢慢他又会变回一个无名小卒——如果他回银行的话。
他们又把钱塞进了包里,带了出去。他听到他们把包放在车上。然后冠军回来,躺在安格斯身后的小床上。他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