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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脆弱而又最坚固,最冰冷却又最温暖,这就是崔坚赋予这座女神雕像的含义。
事后,天祈皇帝对皇后解释说:“朕那一刻,其实并不是为神而跪拜,朕跪拜的,是那巧夺天工的艺术之力,因此朕赦免了崔坚的不敬之罪。只是这样的话,不能宣诸于口。”
创造神像完成后,崔坚大病一场,整个人一瞬间老去许多。皇室派了太医看视,都道是心力耗尽,劝诫他善加休养。崔坚开始倒也听从,每日只围着那块黑色玉石打转,转完了便回去睡觉,不料一天半夜,修筑神殿的工匠们都听到一阵锤凿敲击的声音,又急又重,便都惊得爬起身涌入神殿,却正看见崔坚抡着石锤,仿佛疯子一般不假思索地敲打着那块黑玉石,石屑纷溅、须发飘飞,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崔坚疯魔的症状持续了将近三天,他不吃不喝,只是用力地雕琢着身前黑色的玉石。“不要打扰我,你们在干扰一座空前绝后的艺术品的诞生!”雕刻大师的眼中闪烁着血红的光,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当一名勇敢的太医想要将他从玉石边拉开强迫他休息时,崔坚抡起手中的铁凿子,扎透了太医的胳膊。“你们休想阻拦我,你们阻拦不了我!”他挥动着沾血的凿子,对着天空吼叫道。
然而,这样癫狂的行动没有能持续太久,极端消耗体力和脑力的雕刻工作完全损害了崔坚的心志和身体。雕像还未完成,崔坚就在四下修筑神殿的工匠们的惊骇目光中,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面前的雕像上。
弥留之际,崔坚长叹一声:“这样的杰作,竟然神也嫉妒……可惜……可恨!”说罢,溘然而逝。
破坏神的黑玉雕像,最终只留下了一个侧卧的背影。但是也有人说,那不是侧卧的姿势,破坏神似乎正在从某个地方破茧而生,他肌肉虬结的后背上显示的,正是蓄积已久的力量。
没有人知道崔坚想要雕刻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破坏神,也没有知道他为什么要在那样癫狂的状态下进行创作,以至于断送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也正是这样的谜,让天音神殿的破坏神雕像比它完美的创造神雕像还要吸引人,崔坚仅仅用一个背影,就压倒了千百年来所有的雕刻家。
鉴遥来到天音神殿的时候,是一个黄昏。神殿外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高大的雕刻着云荒三女神的木门已经从里面锁住了,鉴遥推了推,纹丝不动。
他抬头顺着神殿高耸入云的塔尖望向天空,只看见几只黑色的乌鸦扑动着翅膀飞向远方。
乌鸦虽然也遭人厌弃,但总有自己的巢穴,有自己的父母亲人,不像自己……想到这里,鉴遥一阵气苦,猛地把手握成拳头,重重地在大门上砸下。
咚!咚!沉重的木门撞击声在清寂的神殿外响起,一声一声,直透到幽深的神殿里去。
鉴遥知道,里面有人,而且,有很多人。虽然外界一直不知道天音神殿是木兰宗秘而不宣的圣地,但是木兰宗最重要的仪式,肯定会在这里趁着黑夜举行。
而晨晖的上位典礼,已经开始了。
“谁?”厚重的木门轻轻打开了一条细缝,一只眼睛凑在上面,警惕地盯着鉴遥。
“我是木兰宗弟子,让我进去。”鉴遥急切地道。
“你有请帖么?这几日没有帖子的话,都不能进神殿。”看门人一看鉴遥的模样就知道他根本没有请帖,于是便打算重新关上大门。
“等等!”鉴遥一把撑住大门,狂跳的心让他喘息起来,连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我是少主的侍从,我叫鉴遥,你去问问少主,他知道我的……”
“你说什么少主,我听不懂。”看门人眼见鉴遥风尘仆仆形迹可疑,加上此刻正是非常时期,当即变了脸色,强行就要关上大门。
眼睁睁地看着敞开一线的大门就要再次在面前关上,鉴遥积蓄了多日的委屈、怨恨、恐惧和愤怒仿佛沸腾的岩浆,刹那间全都爆发了出来。他一把死死撑住即将关闭的大门,朝着黑暗幽深的神殿内部大声喊了起来:“晨晖,我是鉴遥,我回来了!你出来见我,出来啊!”
仿佛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猛地投下一块石子,鉴遥的声音通过神殿层层的回音扩散到了建筑物的最深处。一时之间,原本寂静无声的神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波一波地荡漾开来,鉴遥恍惚听到有人在说话,似乎像是晨晖的声音,但是他听不清楚。
鉴遥的手掌一直死死地撑住大门,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坚持了多久,久得他的手臂都快要没了力气,久得神殿深处的喧哗又渐渐平息下去,终于有脚步声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他渴望地睁大了眼睛。
可是来的人,不是晨晖。鉴遥失望地看着站立在面前的楼桑大主殿,精疲力尽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他跪坐在地上。
楼桑原本满面怒容,然而一看到鉴遥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地倒在大门外,心下却是一软,“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鉴遥哆嗦着嘴唇回答。
“让他进来吧,好生照顾他。”楼桑心里惦记着正事,随口对看门人吩咐了一句,转身走开了。
看门人有些不情愿地将鉴遥带到神殿角落里一处窄小的房间,给了他一点食物和水,很快便离开了。鉴遥定定地看着手里的杯子,猛的一口气把里面的冷茶灌下肚,紧紧咬着牙坐在房间里,从心里透出的凉意让他全身都在打着冷战。
果然,他只是一个卑微的下人啊。历尽凶险从敌人手里逃回,晨晖却回避不见,楼桑敷衍冷漠,连个看门人都只用残羹冷炙来打发他。
过了不知多久,连墙壁上窄小的窗户外都黑了下来,终于有人一把推开了门,惊喜地喊了一声:“鉴遥!”
是晨晖,他的声音,再容易分辨不过。鉴遥慢慢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淡淡地嗯了一声。
和以前不同,晨晖这次穿着一件精美的白色织锦长袍,佩着红色珊瑚珠制成的腰饰,头上也戴了一顶用珠玉镶嵌的峨冠,整个人的面貌看上去焕然一新。可是这样的晨晖,却让鉴遥感觉有些疏远。他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似乎想不起来以前和晨晖共同生活在一起时,他是一副什么模样。反正,不会像现在这样,满身贵气,却又满身陌生。
晨晖却浑然不觉两者之间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他一步跨到鉴遥身边,用一贯的轻松语气笑道:“好小子,你真厉害,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我先回了密谷,可是那里没有人。”鉴遥努力平静着自己语气,他不想让晨晖看出来,当他发现一向当做家一般的密谷神庙里空无一人时,那种被抛弃的孤独和凄苦几乎要将他压垮。
“是啊,我们几天前就到这里来了。楼桑师父派出去的人简直是废物,根本连你的影子都没找到。”晨晖没有注意到鉴遥阴郁的表情,自顾往房间里狭小的床铺上一躺,伸了个懒腰,“少司命的上位仪式真是繁琐,这几天忙着这个典礼那个会见,真是累死我了。偏偏楼桑老家伙因循守旧,死都不肯缩减仪程!这不,刚刚才和一群老家伙们寒暄完,待会儿就得去做神前宣祷了。”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鉴遥低低地说着,心中自嘲一笑:虽然从小一起长大,晨晖注定就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他那些抱怨,在自己听起来也如同炫耀一般吧。
“那我走了,还得回去再背背宣祷词,真有点紧张。回头我再和你好好聊。”晨晖说着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地,朝着鉴遥笑道,“你要不先去洗个澡,晚上一起来听我做宣祷?”
“好。”鉴遥点了点头,目送着晨晖轻快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外,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他这样的处境,哪里肯厚颜去找人烧洗澡水?能让他待在这里,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吧。
很久以后,鉴遥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初晨晖能在密谷里等他一路同行,如果当初打开天音神殿迎接他的是晨晖,如果晨晖能关切地问问他分别之后究竟吃了什么苦头忍受了什么煎熬,也许自己后面的抉择,就不会那么顺理成章。
但是,那个结局始终是无法改变的。鉴遥想,这不光是晨晖囿于少主的身份行动不能自主的原因,不光是淳熹帝用盟誓来约束自己的原因,一切的根源在最初的时候,就已注定。
冰族人注定只能依靠自己来获得尊重和荣誉。
一个人又坐了很久,鉴遥吃光最后一点粗面饼,忍着浑身的伤痛站起来。尽管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去不要去,潜意识里不甘的力量却还是推动他打开了房门,穿过庭院走向最宏伟宽阔的大殿。
大殿里此刻已经坐满了人,衣冠楚楚,都是木兰宗里残存的有些地位的成员。鉴遥潦倒的形象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一个叫花子突然闯进了盛大的宴会,让有些人忍不住想要命人将他赶出去。然而鉴遥根本对他们不屑一顾,径直走入人群,而楼桑大主殿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此刻,鉴遥所面对的,正是雕刻大师崔坚留下的两座惊世绝伦的神像。白色的创造神站立在大殿祭坛的正中央,足足有十五丈那么高,让人必须竭力抬起头,才能看见神垂落的目光。而横亘在创造神身前的,则是著名的破坏神的背影,黑色的肌肉纹理仿佛具有生命,随时会苏醒过来,震慑天下。
一白一黑两座神像组成了一个十字形,一个精致一个潦草,一个柔美一个粗犷,截然不同却又相得益彰,象征着创造与破坏两种相反的力量和谐有序地统治着云荒。不过这一次,在两座神像交叉之处,还悬浮着一个银白色的光圈,影影绰绰,不知里面掩藏着什么秘密。
冬!冬!冬!随着司仪手持一人高的木槌,敲响了大殿前方角落里的一口巨大铜钟,霎时间,排列在两侧的神官们纷纷举起手中乐器,开始奏出庄重简短的前乐,而原本晦暗的大厅里,也在同一瞬间点亮了无数五彩绚烂的灯花,将整个神殿照得如同仙境一般。
站立在大殿中的上千人都安静下来,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而楼桑大主殿,则一身隆重礼服,走到了祭坛之前。
“今日的神前宣祷,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发福的老人将双手交叠在微凸的肚腹前,骄傲地道,“因为我们今日所见的神像,不光有前朝留下的独一无二的杰作,还有我们教派所独有的木兰宗女神圣像。相信大家都知道,正是这个圣像,引导了我们伟大的淳煦大司命创建出木兰宗,立誓要秉承神的旨意,让空桑人和冰族人永远和睦相处,永葆云荒万年的太平。”说着,他转身对着那团悬浮在空中的银白色光圈躬身拜了拜,合十的双掌轻轻分开,那个银白色光圈便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向两边合拢,露出了隐藏在光圈内的一座一人高的女子石像来,正是水华夫人的蓝眸雕像。
“这座圣像,原本被风梧皇帝陪葬在陵寝之中,是我们年轻而勇敢的宗人晨晖,历尽千难万险,独自一人从朝廷手中奉回。能亲眼看到她的宗人们,你们有福了。”楼桑说着,俯身跪拜下去,“神啊,请赐福给我们。”
“神啊,请赐福给我们。”大殿内所有的人都跪拜下去,齐声祈祷。
若是以往,联想起木兰宗屡受打压却又自强不息的历史,鉴遥说不定也会像其他人一样,为这样的坚守和忠贞而热泪盈眶。可是他现在虽然和众人一起跪拜,身体却僵硬得如同被冰雪覆盖——谎言,楼桑说的,都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