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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晖惊呼了一声,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舒沫得意地道:“这个把戏,我小时候就从星主那里学会了……”她忽然住了口,脑子里忽然想起舒轸当年用这个把戏将自己逗得咯咯直笑的情景,竞有些呆住了。他现在,还好吗?他不会原谅自己了吧……
“沫姐姐……”晨晖唤她,“你打算让我骑老鼠出去么?”
她脸色苍白地回过神,强笑着点了点头,嘴里却泛起一股苦味。掩饰一般弯下腰,舒沫小心地把晨晖扶到布老鼠上坐好,微笑道:“小心抱好它的脖子,老鼠要开跑了!”说完,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便画出一个咒诀,那只布老鼠便驮着晨晖慢慢飘起,向着门外稳稳地飞了出去。
晨晖毕竟年轻,对一切新鲜玩意儿都有着真诚的好奇心。他回头看着舒沫快步跟了过来,展颜笑道:“原来这是一只飞天老鼠。”
他先前凄苦的模样让舒沫看得窒息,却不料如今笑起来,居然更让她心里发痛。于是舒沫只好说:“太阳快落山了,我们赶紧飞到山顶上去看日落吧。”
她催动着手心的咒诀,步履轻盈地跟着平稳飞行在半空中的布老鼠,走向晔临湖畔的小山。那里,就是晨晖的埋骨之地,她还是特意给他选了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乱纷纷的念头就像无法平静的波涛,一上一下地搅扰着舒沫。她不敢再说什么,却看见晨晖挺直的鼻梁勾勒出整个侧脸生动的轮廓,眼睛里亮晶晶地映射着落日最后的余辉,嘴角含着笑意——这个形象,后来一直留存在舒沫最深的记忆之中。
再丰盛的宴席,也终于有散场的时候;再长的旅程,也终于有到达终点的时候。当舒沫踏上山顶的时候,她看见最后一点儿太阳的弧度在哗临湖的尽头一晃,就完全隐没了。
一切已经到达终点,她再也无处可逃。
三尺长的布老鼠轻轻降落在地上,让晨晖可以舒服地靠着它坐下。少年拎了拎布老鼠的尖耳朵,似乎被夜风吹散了一直萦绕在胸臆中的阴霾,喘了口气笑道:“沫姐姐,你真厉害。”
舒沫没有回答,走到他的面前站住,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晨晖,全身都在轻轻地颤抖——不能再等了,难道你真的忍心,让朔庭变成一具腐烂的枯骨?
“沫姐姐,是不是过了今晚,你就要走了?”晨晖察觉到舒沫的异样,撑住布老鼠的手指一紧,却又缓缓地松了开来,“嗯,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向你保证过,今后会好好地过日子,每一天都高高兴兴的……”
“嗯。”舒沫别过头应了一声,恨不能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将晨晖的声音阻挡在外——那泉水般沁人肺腑的声音,是可以将人的满腹杀意慢慢融化侵蚀的吧。如果还有别的方法,她无论如何也要避免现在的结果,可惜朔庭已经等不及了。
舒沫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复活朔庭是她十七年来唯一的心愿,甚至是她单词的生命中唯一的意义,既然连舒轸都被她所伤,这个认识不超过一个月的晨晖又有什么理由让她放弃?朔庭和晨晖之间只能选择一个,那么选择的答案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自己还在犹豫什么呢?
噬魂蝶一只接着一只地从舒沫身体内飞了出来,好奇地盘旋在微凉的夜风中,透明的翅膀上还反射着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
“蝴蝶!”晨晖惊异地随着噬魂蝶的飞翔转动着脑袋,看着它们在自己身边越聚越多,仿佛一层流动的纱帐,在他身上罩下银白色的光亮。
“这些蝴蝶,我记得第一次遇见沫姐姐的时候也见过,它们是什么……”少年兴奋地转头向舒沫看过去,声音却仿佛撕裂的锦帛,戛然而止。
他再度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吸气声。几乎是同一瞬间,鲜血如同挣脱了泉眼束缚的水花,从他被割断的喉咙里争先恐后地喷溅出来,穿过噬魂蝶无形的翅膀,尽数洒落在舒沫脚下的泥土里。
而那个女子手里的湛水短剑,甚至和她雪白的裙裾一样,没有沾染上任何一点儿殷红的血迹。
少年的嘴唇仍然努力地开合着,舒沫却转过了身,只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湛水短剑从她的手中跌落在地,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地浮上她的心头:为什么要选择割断他的喉咙,因为那声音再多响一会儿,就会完全瓦解了她的决心吗?
血流喷涌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整个山顶上万籁俱寂,让舒沫感到一种无端的恐惧。她转过身抹去泪水,看见晨晖已经就着原先的坐姿侧倒在地上,眼睛努力地大睁着,却最终放弃地合上,一动不动了。
薄如蝉翼的湛水,已经尽力让他死亡的痛苦减到了最低。相对于注定无比险恶的前途,死亡未必不是他最好的解脱。
噬魂蝶们欢快地舞动着翅膀,纷纷降落在晨晖的尸体上。过了一会儿,它们再度扑扇着透明的翅膀缓缓飞起,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从晨晖的身体内一点一点地衔了出来。 那是晨晖的灵魂,不,现在应该是属于朔庭的灵魂了。 舒沫不敢再看晨晖的尸体,挥了挥手将噬魂蝶们笼成一团银白的光球,连同那个缥缈的灵魂都罩在了袖子中。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只能等先复活了朔庭,再来处理晨晖的后事。 天音神殿的月阁中,双萍一直在等待着。 朔庭躺在她身边的软榻上,宁静得如同熟睡一般,七朵鲜红的血瑚海葵在他的四肢和躯干上徒劳地挥舞着触手,却依然捕捉不到任何食物。它们快要死了。
双萍坐在榻边,双手交叠着安静地放在膝盖上,即使心急如焚,也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忽然,她站起身,一把拉开了月阁的窗户。
舒沫回来了。
收了驾驭而行的湛水,舒沫一将袖子里那团银白的光球交给双萍,就脱力地靠着墙壁大口喘息。方才挥向晨晖的那一剑,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双萍没有多问一个字,接过光球放置在早已准备好的金质三足夔纹盘内,然后端起一个尺来高的琉璃凤尾壶,将里面的液体倾倒在那个闪烁的光球上。
“刺啦”一声,受惊的噬魂蝶们纷纷飞起,慌不择路地在空中冲撞了一会儿,最终不甘地重新缩回了舒沫的身体内。
双萍如同展开一卷画轴般抹平了瑟缩在夔纹盘里的灵魂,它因为失去了遮蔽而显得更加惊惶不安。双萍的双手都结着法诀,轻轻将那无形的灵魂托起来,走到朔庭的身边。
灵魂似乎看见了朔庭的躯体,越发挣扎着想要逃逸,却被双萍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她咬破指尖点上灵魂最中心的一点,用自己的血将它钉在一起以免散失,随后一寸一寸地向着朔庭头顶的泥丸宫灌输进去。
舒沫靠在墙上,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又将右手食指咬在了门齿之间,这是她紧张和痛苦时的习惯性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她旁观着双萍将晨晖的灵魂灌入朔庭躯体的过程,内心却又像回到了看见晨晖受刑之时,心疼得无法出声也无法呼吸。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只是一个旁观者,她是帮凶,甚至是主谋。她甚至连呼痛的资格也没有。
终于,最后一缕透明的灵魂也消失在双萍的手印间。那个疲惫的母亲终于舒了一口气,跪坐在儿子的身边,等待着他苏醒的时刻。
就连舒沫,也忍不住伸手捋了捋自己散乱的长发,走上前去跪坐在双萍身旁,期待着朔庭紧闭的眼睛再度睁开。
摆放在月阁角落里的沙漏不断地流泻着,沙沙的声音如同春蚕在啃噬着当局者的心,可是,朔庭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忽然,一缕透明的光亮从朔庭的头顶探出来,仿佛一只探出洞穴查看敌情的小动物,静静地蛰伏了一会儿,倏地又钻出了更多的部分。随着舒沫一声惊呼,那缕光亮怔在原地,似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呆呆地对上了舒沫的脸。
“是他,他出来了,他不肯变成朔庭,他还不甘心……”舒沫一把捂住了嘴,埋下脸去,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无法控制地打在地上。
双萍皱了皱眉,双手一翻,重新结出手印来,将那缕试图逃逸的灵魂重新压人了朔庭的泥丸宫。然而那无形的灵魂却死死挣扎着不肯听从她的摆布,不顾被法力钳制的痛楚,一有任何机会就想从朔庭的身体里冲出来。
眼看双萍原本镇静的脸上也渐渐冒出了汗珠,却依旧无法使那个灵魂安静下来,舒沫再也忍受不住心底的绞痛,含泪拉住了双萍的手:“萍姨,萍姨求你放手吧,这样折腾……朔庭也很痛苦……”
双萍抬起眼,看到朔庭的身体果然在灵魂的进出挣扎中不断地起伏,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撤了封在朔庭头顶的手印:“糟糕!”
“怎么了?”舒沫只觉一盆冰雪当头倾下,冷汗把后背浸得一片凉飕飕的。她一把抓住双萍的手,急切地道,“萍姨,到底哪里不对了?”
“我没有想到,我居然没有想到……”双萍说到这里,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颓然顺着软榻坐在地上,“前朝天祈皇帝鸿勋独爱七子曜初,不料曜初早逝,鸿勋便以移魂术将曜初的灵魂植入另一容貌相似之人的躯体内,甚至把皇位传给了他。况且我自己也……也亲自试验过这移魂术,所以自认断断不会有丝毫差错。可是,我却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舒沫虚弱地追问着,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耗尽了。
“以往我试验过的移魂术,要么是灵魂有着强烈的愿望,主动去占据对方的躯体,要么是那灵魂已经彻底臣服,完全听凭我的差遣……所以我没有料到这个灵魂居然不肯臣服于我……它一门心思想要回归的,只是他原本的躯壳。”双萍说到这里,无力地用手撑住了苍白的额头,“按理说,晨晖已经生无可恋,不该如此执拗,可是偏偏这样莫名的念力,作为御灵师的我也无法强求……”
舒沫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似乎只剩下一片空白。而那缕灵魂却再次锲而不舍地从朔庭的头顶冒出来,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没了禁制,盘旋在那里怯怯地往外张望。
“既然你没有把握,为什么就敢动手?”内心的恐惧忽然淹没了舒沫,她愤怒地喊道,“从你刚才举的例子,就算这灵魂真的与朔庭合二为一,可是醒来的人到底是谁?他的意识里,究竟是朔庭,还是晨晖?”
“当然是朔庭。”双萍似乎振作了一点儿,支撑着回答,“你想必也听说过,肉身决其质,灵魂决其气,质与气,原本就相生相克。之所以一定要找到朔庭原本的灵魂,就是指望当这个灵魂重新和它前世的身体融合时,可以凭借前世更为强大的‘质’,将后世残留在灵魂中的痕迹完全清除,就像清洗了自己被别人使用过的东西一样。二者相较,自然是强者胜出。这和曜初强势的灵魂占领了新的躯壳,把它完全据为己有形式虽然相反,道理却是一样的。这在移魂术里,是两套相反相成的方法。”
“可是为什么你一定认为,朔庭的‘质’就一定胜过晨晖呢?”舒沫追问道。
“难道你认为不是吗?”双萍似乎被这个问题侮辱了,恼怒的姿态甚至一扫方才的颓然,咄咄逼人地道,“晨晖是什么?他是被楼桑豢养起来的小羔羊,一遇到变故就软弱得任人宰割!而我的儿子,不仅血统高贵,意志也非常人可比。就算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也……毋庸置疑,朔庭比晨晖强上百倍千倍,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夺回原本属于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