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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云泥变-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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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尘晖郑重地点了点头,“你可以想办法把无依谷的水窖清洗一遍,或者,给他们改进一下茅房。”

励翔一把捂住自己张大的嘴,憋了半天才闷闷地道:“我还是继续制作净水缸好了,马上就完工。”

晚上,尘晖照例只吃了一点点面饼,把剩下的全部推到了励翔面前。他自己背来的粮食只够一个人的分量。而贫瘠的无依谷也实在无法供养多余的人,因此励翔的口粮就全从他的份上扣了出去。

励翔也看出来这一点,对自己带来的负担满怀歉疚,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而放弃自己的理想,只好白天越发拼命地干活儿。他将面前的食物又推到尘晖面前,低声道:“大哥,你吃吧,我马上就去睡觉,不吃了。”

“今晚有事,先别睡。”尘晖笑道,“所以要多吃一点儿。”

“有什么事?”励翔兴奋起来,“我知道了,今天无依谷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他们是来见你的吧?”

“嗯,都是附近零散的居民。”尘晖点了点头。再次把剩下的食物分成两份,和励翔分食。今天要很晚才能休息,他必须保持体力。

无依谷的居民虽然和萨其部人生活习惯类似,却是千年前空桑移民的后代。他们靠放牧打猎为生,常常为了追逐猎物水草离家数日不归,因此除了节日,很少聚集在一起。此番因为明日乃是村中极为重要的雨水节,因此各家的当家都聚集在村长家附近的空地上,一起来看看那个宣称要让他们喝上净水的外乡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这是励翔第一次看到尘晖与百姓会见。不过场面并不像他原先想象的那样热烈,除了有几个人向尘晖献上鲜花和瓜果以示敬意,大多数人都带着怀疑的目光远远地打量着他们,时不时地交头接耳。

看来净水圣使的光环,还没有照耀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山谷里。

等到众人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望着尘晖和励翔时,尘晖笑着对励翔道:“你先给大家说说净水的事吧!”

“好。”励翔清了清嗓子,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难免有点儿忐忑,“本地的水源,主要是用水窖积蓄的雨水,因此最大的问题是水里容易滋养虫豸。要保证水质干净,不生疾病,一是要使用净水缸,而是要将水烧开饮用,三是将山坡上的茅房迁移到谷底去,以免污染水源……”

人群里有人笑了起来,也有人暗暗地咕哝着什么,似乎并不以为然。励翔紧张起来,求援一般看了看尘晖,尘晖只是鼓励性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励翔鼓起勇气,一口气把这些日子来跟随尘晖研究出的净水缸的原料讲了一遍,末了道:“这些材料在无依谷都容易寻找,只要大家按照我们的方法,肯定能去除水里的毒质和怪味。”

他的话讲完了,全场百来位听众却并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开口道:“为什么都是你在说话?净水圣使为什么不说?”

“你想听我说什么?”尘晖用力提高了声音应答。

“我听谷外的人把你吹嘘得如同圣人一般,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怎么才能把日子过得好点儿?”那个说话的男人是个猎户打扮,想来比其他人要见多识广一些。

猎人说话的当口,尘晖已经悄悄掩住唇低咳了两声。他知道自己无法出声压倒众人的附和,直到院子里重新安静下去,方才尽量大声道:“各位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最需要什么?”

人群更安静了。老实的居民们面对这样的问题,一时都茫然无措。过了很久,原先那个猎人才鼓起勇气道:“我要一把新弓,原先那把不行了。”

“回答得很好。”尘晖点了点头,“那么,谁会制作弓?”

“我会。”过了一会儿,一个沉闷的声音回答,“可是那个家伙付不起钱,我还想买头奶羊呢,我的娃儿要吃奶。”

“谁家有奶羊呢?”人群的哄笑声停止后,尘晖又问。

“我家有。”一个女人在人群中细声回答,“可我原本想卖了它……嗯,可是我家的房子要倒了。”

“那么,谁会修理房屋?”尘晖耐心地对人群高声问道。

“我会,可是我要……”

励翔和院子里所有人一样,都被尘晖这样连环套一般的问法问得愣住了,直到终于有人说:“我可以送他一条牧羊犬崽子,可是我老爹的风湿很厉害,想要一张鹿皮褥子。”

“我可以给他鹿皮,只要我有一张新弓。”最开始的猎人情不自禁地高声应道。然后他愣了一下,忽然一部走出人群跪倒在地,朝着尘晖举起双手,大声喊道:“天神啊,你是天神派来帮助我们的人!”

励翔忽然明白过来了,尘晖巧妙的问话,把无依谷原本散沙一般毫不相干的人们联系到了一起,他们各有所长却又各有所需,当每个人都为自己的缺陷而痛苦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只要把他们拼在一起,就是一个完美的圆圈。

“你就是天神派来帮助我们的人啊。”所有恍然大悟的人们都欢呼起来,他们有的立时跪下来感谢天神,有的则簇拥到尘晖身边,争先恐后地摸着他的手,希望能够沾上他所带来的福荫。

“其实不是我聪明,是你们每个人都有帮助他人的善心,所以他人也能帮助到你们。”尘晖笑着对众人说,“无依谷的居民只要团结起来,总会有改善生活的办法——比如你们可以集体在谷中修一个水坝,把雨水拦截起来,这样比用水窖储水要干净很多。另外,我发现你们这里的山里盛产上好的柴胡,药性极佳,可以运到外面去买。”

“可是我们买不起马匹运输。”老村长叹息道,“无依谷里最缺少的,就是钱。”

“我可以给你们!”励翔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兴奋地喊道,“当然,你们可以用买了药材的钱来还我。”

“圣使给我们带来的,果然是福音。”老村长朝励翔点点头,感慨地道,“可是今年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按照我们祖先留下的传统,如果到明天雨水节还不能储满水窖的话,就证明今年遭到了天神的诅咒,我们必须背井离乡出去乞讨,直到明年雨水节才能回来。”

“这种情况多么?”尘晖问。

“百年难遇。”老村长布满皱纹的脸似乎更加苍老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低低地道,“所以才说,是天神的诅咒。”

“那我们辛苦做出来的净水缸岂不是没用了吗?”励翔脱口而出,不禁对自己白费了这么多力气而恼怒。看今天晚上这月明星稀的样子,明天怎么可能下雨呢?

尘晖却听出这个传统的合理之处,如果这一年的饮水都无法保障的话,无依谷人确实无法在此生存下去。他垂下头,再度用黑色的围巾掩住嘴唇,低低地咳嗽起来。

“你既然是天神的圣使,就有能力让老天下雨吧?”忽然,一个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她穿着宽大的五彩长袍,头顶高冠上的长羽直拂到了尘晖的脸上。看样子,他是无依谷里的神官,打扮却已明显受到了萨其部的巫师影响。奇怪的是,他的法袍和羽冠都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尘晖来到无依谷近一个月了,但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只是个凡人,决定不了雨水。”尘晖无奈地回答。

“他是怎么从地窖里跑出来的?”村长怒道,“快把这个疯子拖走,免得他又想杀人!”

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跑过来,想将神官从尘晖面前扯开,那人却拼命挣扎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尘晖:“你骗人,你额头上生着宝珠,不就是要表明自己的神圣身份么?如果你都不能给我们带来雨水,就证明我们果真是被天神诅咒抛弃了,那你还来骗我们做什么?我要把你的珠子挖下来!”神官说着,眼神越来越疯狂,长长的指甲直往尘晖的眉心抓去,“我早就说过,云荒的末日就快到来了,所有的空桑人都会被消灭!你、我、所有的空桑人都会死!你们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我?”

人们被他疯狂的话语吓坏了,纷纷后退,只有几个勇敢的汉子继续把他往远处的黑暗里拖。然而更多的人眼里升腾起恐惧,神官虽然疯了,可他的话已经深深烙在了每个人的心底。

“无依谷再也不会有雨水,云荒的末日到了,所有的空桑人都会死!”神官凄厉的声音仍旧在黑暗里响着。

励翔也被那疯子的气势震慑了,他茫然地转头看着静默的尘晖,忍不住问道:“空桑真的会灭亡么?”

“有我们,就不会。”尘晖脸色惨白,却依旧平静地回答。

人群已经散去了,如果明天还不下雨,他们就要开始收拾家当,外出乞讨流浪。留下来的人,只会因为缺水而渴死。

空旷的无依谷内,似乎只有尘晖一个人还没有入睡。尽管白天的劳碌让他疲倦极了,可躺在草席上只要一闭上眼睛,耳边就会响起那个疯癫的神官凄厉的话语:“无依谷再也也不会有雨水,云荒的末日到了,所有的空桑人都会死!”

不,不会的!尘晖坐起身,听见身边的励翔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连忙掩住嘴开门走了出去。

他们居住的屋子背后就是山坡,尘晖一口气走到坡顶,方才跪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已经很久没有那样高声说话了,而且一个晚上还说了那么多,尘晖习惯性地用围巾擦了擦嘴唇,无奈地想,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也不多了吧!

他用手摸了摸眉心的双辉珠,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那颗珠子已经越来越暗淡了。等它如同烧尽的木炭枯败成灰时,这具身体就会走到尽头。

这偷来的十二年生命,怕是终究完不成神的使命了。他虔诚地合上双手,低下头默默地祈祷着——神啊,如果你还能够给我一点儿坚持的勇气,就请赐下雨水吧!请向我证明,你没有抛弃我,没有抛弃空桑。

雨水。隐藏在黑夜里的舒沫听见了他此刻的心愿,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顷刻间对上了她的目光,洒下一片清辉。天上几乎没有一丝云,漆黑的天幕里似乎有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地面上徒劳祈祷的尘晖,还有业已在近七千年间走到巅峰、盛极而衰的空桑民族。

舒沫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视线里尘晖清瘦的身影纹丝不动,仍然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似乎如果明天真的不下雨,疯子神官的语言就会成真,空桑就真的会灭亡。

死心眼儿的傻子啊!舒沫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以为他这些年早已学得精明起来,却料不到还是如同少年时代一样天真。

又一阵咳嗽声从前方传来,只见尘晖放开合十祈祷的手,吃力地弯下腰用围巾捂住了嘴。沉重的劳作和粗劣的食物长期折磨着他的身体,让他再也支撑不住了。舒沫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咳出的那抹殷红,尽管它们很快便消失在黑色的围巾中。

黑色的围巾,怪不得,是黑色的围巾,因为用它擦拭过血迹之后没有人会看得出来。舒沫只觉得心仿佛被那缕血色击碎了,却只能死死地抠住身边的树木,强迫自己呆在原地。今天晚上,他在众人面前难得地说了很多话,声调也比平日高亢许多,让偷偷凝望着他的舒沫忍不住为他的表现赞叹骄傲,却不料这对他受损的咽喉是多么大的负担!偏偏她只能躲在暗处看着他一个人痛苦挣扎,竟然连走上去询问他病况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之间不过咫尺,却如同横亘着千山万水,不能逾越。

因为这一切,原本就是她亲手造成的。

舒沫慢慢地在黑夜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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