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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云泥变-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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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我很快就会死的,请你们耐心多等待一会儿。”尘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求求你们,不要现在就急切地守在这里,看着我垂死挣扎,等着取走我的魂魄。我……我受不了……”

“尘晖!”舒沫忍无可忍地跳起来,满腔的委屈愤懑如同破堤的潮水一般倾泻而出,“谁告诉你我是来逼你死的?谁告诉你我只是为了把你的灵魂拿去复活朔庭?”

难道不是吗?尘晖哀伤地看着她,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辩解是多么无力,舒沫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面前被绝望伤透的人相信自己。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哽咽着道:“我来,是希望能够弥补以前对你的伤害。我知道你不愿意变成朔庭,那我就帮你好好地做尘晖。”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尘晖喑哑地回答。

“不,你需要。”舒沫的目光落在他瘦削得似乎可以折断的身躯上,“有我在,你就不必担心你的安全和健康,你可以按照你的心愿生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你对自己的荣耀满足的那一天。”

看着面前女子坚定的脸庞,尘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沫姐姐,你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啊!”

最开心的人是励翔。

当一个个世代喝惯了腐臭窖水的无依谷居民学会了制作净水缸时,当一家家散居的牧民扶老携幼翻山越峙来看望净水圣使时,当老人们怀着虔诚给他们奉上菲薄的礼物时,励翔终于觉得,他这半个月的苦没有白吃,而他也终于体会到了他所追求的东西——那是多少金钱也无法买来的——世人的尊敬和感激。

更何况,离开无依谷的时候,他身边不仅多了尘晖,还多了舒沫。

这两个人,都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当励翔拖着疲惫的身体一瘸一拐地从来时的路返回时,他一会儿望望尘晖,一会儿望望舒沫,满心都是喜悦,似乎连脚上的血泡也不疼了。

“大哥,你的脚踝怎么了?”走了半日,励翔见尘晖的脚步越来越蹒跚,脚踝几次像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连忙伸手扶住他。

“老毛病,不用管它。”尘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淡淡地回答。

“那我们这回是要去哪里呀?”他们一直在朝着西北方向前进。看起来尘晖很清楚要去哪里,而舒沫却不闻不问,只剩下励翔好奇不已。

“雪浪湖。”尘晖回答。

去雪浪湖做什么,还是去净水吗,励翔呆了呆,强行忍耐着没再追问下去。旅途寂寞,偏偏尘晖和舒沫都很少开口,彼此之间更是不发一言。他们已经走得够慢了,舒沫却还是远远地落在他们后面,像西荒妇女一样用一条宽大的披巾包裹住头发和身子,照倒不吃东西,也不喝水。

励帮以前见识过舒沫的灵力,也不以为意,晚上宿营之时只准备自己和尘晖的饮食。钻进睡袋时,励翔探出头,看到舒沫裹着那条用发簪向无依谷妇女换来的披巾,远远地靠在岩石边。

“沫姐姐,你坐过来些吧!”憋闷了一整天的励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坐近一点儿,我们好聊天。”

舒沫坐在沙地上没有动,只是摇了摇头。

“沫姐姐这样子,倒像是大哥的护卫一样了。”励翔转过脸,对旁边大睁着眼睛望向天空的尘晖笑道。

见尘晖不答话,励翔又道:“你们以前是认识的吧?可是大哥为什么不措理沫姐姐呢?她看着挺可怜的。”

可怜?堂堂云浮世家的舒沫大小姐,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评价过?尘晖苦笑了一下,低哑地道“她也不搭理我。”

“我觉得,是你先不搭理她,她才不说话的。”励翔摸了摸头,实在弄不明白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也能看出来,尘晖并不想触及这个话题,于是识趣地道:“对了,我一直想听大哥当日调停朔方骚乱的故事呢,你是怎么把混乱的空桑人和冰夷们安定下来的?”

“那个时候朔方就是一座失火的城池,无论什么人都可能被吞噬,所以他们也害怕,也想要灭火。”尘晖淡淡地回答。

“嗯,我听说最开始是说有冰夷打死了两个空桑人,于是空桑居民们抬着那两人的尸体冲到冰夷的聚居地,要求交出凶手,结果却引起了双方大暴乱。打来打去,谁是谁非也就说不清楚了。”励翔讲着听来的故事,兴奋地道,“闹了好多天,就连双方的领袖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下了,所以虽然签订了协议,却没有人相信对方的诚意。那时的朔方城,连大白天都没人敢上街,生怕被对方的族人杀死,原本繁华的西荒重镇就像个鬼城一样。真的是这样吗?”

“嗯。”尘晖简短地应了一声,表示励翔的话都是真的。

“那大哥你究竟是怎样让他们互相信任起来的呢?找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是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做到的事。”励翔说到这里再也躺不住,一骨碌坐了起来。实际上,他也道听途说过尘晖的事迹,只是能听到当事人自己讲述,想必更加激动人心。

“我确实没做什么,并没有多了不起。”尘晖不忍拂了励翔的兴致,低沉地道,“我只是说服了空桑派驻的朔方太守和冰族领袖,和我起坐在朔方城中心的广场上,一起为了所有民族的安宁而祈祷。只要城内的骚乱一日不平息,双方的凶徒们一日不放下手中的武器,我们就在广场上一日不食,一日不起。这样过了三天,朔方域终于恢复了平静。”

“对啊,只要大家一起站在阳光下,就不用彼此害怕了。”励翔拍了拍脑袋,忽然疑惑地道,“虽然从道理上说是这样,但这件事真做起来,风险可不小呢!你们就不怕突然杀出个刺客,或者还不等骚乱平息,你们就把自己饿死了?”

“没有选择的选择。”尘晖翻了个身,不再开口。

励翔却仍然呆呆地坐着,这件让尘晖声名远播的大事,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却显得那么普通。励翔掰着手指,一条条地算着若是自己要做成此事可能会有的阻碍:第一,要敢于孤身走进已经变成修罗地狱的朔方城;第二,要冒着被暴民劫杀的风险找到双方的领袖;第三,要有充足的理由说服双方领袖愿意做出自我牺牲;第四,要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面对刺客的袭击:第五,要水米不进日夜析祷……他终于放弃地放下了手掌,无论哪一条,自己都是无法完成的。看似平常的举动里,蕴含着常人难以逾越的艰辛和决心——这或许,就是圣人和普通人的差别吧!

他躺下去,看着尘晖安静的背影,似乎比平常人还要瘦弱,可那个人身体里的力量,究竟还有多少是自己不曾发现的呢?励翔带着这样的疑问,闭上了眼睛。

远处的舒沫站了起来。她仰起头,揭开了遮住头发的披巾。点点冰凉落在她的面颊上,居然下雪了!

西荒四季并不分明,早晚温差极大,倒似一天之中便有春夏秋冬一般。特别是在这片广裹的无人区里,最近的人类聚居地无依谷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荒原上无遮无拦,气候更是变化多端。

舒沫放轻脚步,慢慢踩着遍地的碎石走到尘晖身边,正想俯身把宽大的披巾盖在他单薄的毡毯上,却发现尘晖的眼睛一直大大地睁着,在黑夜里静静地注视着她。

舒沫惊得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披巾飘落在地上。

“下雪了。”她尴尬地嗫嚅着,俯身捡起披巾。

尘晖掀开身上的毯子坐了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你想和我说话吗?”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再不像少年时代那样羞涩。

她慌乱地看着他,没有开口。从无依谷的草屋里出来之后,他虽然默许她留下来,彼此之间却一直在逃避。正不知所措之际,尘晖却已站起身朝着远处走过去,看来他不愿意吵醒励翔。

“你想跟我说什么?”等舒沫跟上来,尘晖疲倦地问。

“没什么……”自从与尘晖重逢之后,舒沫感到了自己的左支右绌,而以前的她,就算内心再痛苦,行动上也依然从容不迫。看来她是老了,她的心,再不像以前那般坚强。

“我只想……问问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她口不择言地道,就像一个猝然被先生提问的孩子,慌乱之中只好随口背诵出一段文字,希望能够蒙混过关。

“我这些年的事,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尘晖背对着舒沫,低低地笑了一声,“或许沫姐姐嫌不够,还想知道更多?”

“是的。”舒沫点了点头。这是实话,对于尘晖这些年的遭遇,她确实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甚至是全部。

“好吧,我都告诉你。”尘晖的一只手扶上了身前的岩石,低哑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萍姨把我救活之后,依旧把我安置在公主祠里养伤……或许说是关押更确切一些。日夜都有木兰宗的弟子看守着我,防我逃跑。呵呵,其实我那时踝骨都碎了,怎么跑得了……有一天,我实在太渴了,却根本没法出声叫人,而那个看守我的人早偷跑去买酒喝了。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爬到了公主祠外……”

他停了停,抬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细碎雪花,嘴角含着一丝自嘲般的笑意:“那天也在下雪,和现在这场雪一样小。我伏在冰冷的地上,却找不到水,只能努力仰起头,想要接到一点儿雪花。那些雪花却故意飘啊飘,不肯落进我的嘴里,可能连它们也知道我是有罪的吧,只有我的血才可以滋润自己的喉咙……”

“别说了……”舒沫捂住脸,虚弱地道,“求求你别再说了,我……我受不了……”

原来,你也是会心痛的。尘晖背对着舒沫,凄然一笑,果然不再将那报复性的语句继续下去,他顿了顿,又道:“后来,萍姨就来了。她说各位主祭本来一致要将我驱逐出木兰宗,是她力排众议保留了我的宗籍。”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下,“为此,她要我和她签订一个契约——我的额头上必须嵌入代表契约的双辉珠,死了以后把灵魂奉献给她,好复活以前的朔庭少司命。”

“宗籍有什么用,她凭什么用这个来胁迫你,”舒沫愤愤不平地道。

“对于云浮世家的人来说,宗籍自然没有用。”尘晖苦笑了一下,似乎站得累了,扶着身前的岩石微微弯下了嵴背,“可我从小就是在木兰宗长大的,木兰宗对我而言,不仅是我的家,也是我灵魂的归属。一旦被驱逐出去,我就会永远背负着罪孽,连一点儿赎罪的希望都没有了……”

“所以,你选择传播净水,惹要行善积德,”舒沫不敢再继续问下去,连忙转移了话题。

“我原本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无是处,原本只是师父手里的木偶而已。我来到西荒,只是因为这里没有人认识我,嚷嚷……不会知道我过去的罪孽而已……”尘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嗓子越发嘶哑了,终于撑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依旧背对着舒沫,用脖子上的黑色围巾死死地堵住嘴,发出声声沉闷的呛咳。

“你别说了,我不该引你说这些的。”舒沫不敢上前,只能呆在原地看见他弓下身,竭力想把咳嗽声堵在喉咙里。

然而尘晖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放下围巾,继续吃力地道:“我从九嶷郡取道向西,想要穿越格林沁荒原,却没走多久就病倒了。我在一家小客栈里躺了一个月,花光了萍姨给的所有盘缠,高烧一直不退,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偏偏那个客栈的伙计见了我额头上的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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