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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人,你要干什么?”眼看那个叫做杨湮的中州术士一把扯住尘晖往坛边走,舒沫不由得怒喝了一声。
杨湮放开尘晖,抬起袖子抹了抹满脸的尘土,瞪着被烟火熏得发红的两只眼睛盯着舒沫,忽然满面生光,直勾勾地迈下石坛朝舒沫走去,口中念念有词:“嗯,艳如桃李,冷如冰霜,毒如蛇蝎,还加上一对翅膀……若是用来炼成一个瓷瓶……”
他话音未落,舒沫已忍不住一把锁住他的咽喉,恨恨道:“不错,我就是毒如蛇蝎!说,你把尘晖拐到这里来做什么?”
“蛇蝎原本是剧毒之物,可是这对翅膀却似凤凰涅槃而生……”杨湮似乎感觉不到舒沫的杀气,只顾定定地盯着她,“剧毒与灵药,原本就在一念转换之间……这样的材质炼制起来,真是不枉此生……”他忽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咬牙骂道,“为人不可太过贪心,杨湮,你既然已得了一个良材,实在不该见一个爱一个……”
舒沫见他疯疯癫癫,不可理喻,愤愤地一把将他甩开,快步朝前方的石坛奔去。她已经隐约猜出尘晖接下来要做什么,她一定要阻止他!
“你不要过来!”尘晖向石坛边缘挪动了一步,坛底巨大的窑炉火光熊熊,映得他的脸一半绯红,一半惨白。
“尘晖!”舒沫不敢再往前一步,疲惫的翅膀也不足以支撑她冲上石坛,只能站在坛下仰头哀求道,“你还有救的,舒轸星主马上就会来,你不要自暴自弃……”
“你疯了吗,你救不了我的!”尘晖此刻才发现随着方才一番动作,舒沫的半边衣袖已经染红,指尖上的血不停地滴在地上。他知道自己从来无法劝阻专横的舒沫,情急之下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衫:“我非死不可,否则活下去的就不再是我了!”
仿佛被世上最恐怖的景象所震骇,舒沫的心脏在一瞬间狠狠收缩了——尘晖赤裸的胸膛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一根粗壮的叶芽正迅速地从他的体内钻出,如同见风即长的碧绿蟒蛇,顷刻间就缠绕上了尘晖的躯干。
而那翠绿色藤蔓的顶端,赫然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妖异头颅!
“终于……终于出头了……我早就说过,你斗不过我的……”分辨不出男女的妖异头颅满足地叹息着,转过头,锋锐的尖牙几乎要戳到尘晖脸上,“早知今日,你十几年来何必和我斗呢?这不,不过那个冰族小子的几句话,你就彻底完蛋……”
不,鉴遥只是为藤妖的进攻推波助澜,而自己,才是亲手击溃他防守大堤的罪魁祸首!这场欢乐与痛苦的搏斗,如果不是自己,天平就不会倾斜……回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少年自信的笑容,舒沫握住湛水的手不住颤抖。此刻,失血过多的她已没有把握一举砍下那藤妖的脑袋。
“不,最终我还是会战胜你的。”尘晖厌恶地避开藤妖的头,目光落在舒沫脸上,幽深得仿佛沉浸了十几年的心事,半是凄然,半是欢喜,“有一个人又冷酷又霸道,哪一点都不好,可我偏偏……就是鬼迷心窍地……喜欢她……”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天空,仿佛在发誓一般,“所以我甘愿,用自己换回她喜欢的那个人……让他们幸福……”说着,他伸手掐住藤妖的脑袋,身子一偏,向身下烧得通红的窑炉坠去!
“不!”眼前一花,已不见了尘晖的身影,仓促之下,舒沫振翅而起,朝石坛抛出了手中的湛水神剑,“把尘晖带回来!”
然而,就在湛水脱手之际,一股大力猛扑过来,将原本就飞得不高的舒沫扑倒在地,随即沿着石坛向外滚了下去。而湛水的力道,也就此偏了偏。
“杰作就要诞生了,你不能阻止我!”灰头土脸的中州术士杨湮用足了力气压住舒沫,鉴赏般地上下打量着她,“你若是想和他在一起,我把你也一起炼了如何?”
舒沫又惊又怒,却挣不开杨湮的桎梏。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窑炉内传来,随即再无声息,正是藤妖的声音。
尘晖呢,尘晖怎么样了?舒沫顾不得自身的处境,焦急地抬起头,却看见湛水神剑从石坛里飞了出来,狠狠平抽在杨湮的脑袋上,将他击得歪在一边,昏了过去。
可是尘晖,尘晖呢?舒沫正要质问湛水,忽然,一样东西从天而降,正落在她的怀中——竟然是尘晖的头颅!
极度的震惊让舒沫几乎昏过去,那个头颅却动了动,轻轻地吻在她手腕的伤口上,霎时止住了血流。那是傅川留存在尘晖体内的最后一点儿灵力。
随后,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而眉心的双辉珠,也彻底成了粉末,在雪浪湖畔的冷风里飘散无踪。
湛水打了个转,落在舒沫手中,似乎对自己的作为洋洋得意,期望得到主人的夸奖。而舒沫却如同被烙到一般,将湛水抛在了地上——它杀了他,时隔十二年,这把利刃再一次割断了尘晖的咽喉!
下意识地伸手入怀,舒沫想要掏出那颗永远为自己指引尘晖方向的双辉珠,可指尖上却沾染了一点儿细如纤尘的珠灰,就仿佛过去的一切,再难追回。比雪浪湖还要汹涌的思潮淹没了她,让她分不清自己的心里是悔恨还是悲伤,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舒沫怔怔地坐在地上,抱紧尘晖的头颅,感觉时间就此凝滞了。
然后,她看到了无数的蝴蝶,无数透明的噬魂蝶。它们不知从哪个地方飞来,只一瞬间就笼罩了整个石坛,成群结队地向石坛内部的窑炉俯冲下去。没过多久,它们又慢慢飞了出来,大力扇动着翅膀,从坛内拖出一个透明的人形。
那是尘晖的灵魂……舒沫怔怔地看着噬魂蝶带着尘晖的灵魂越飞越远,只觉得自己反复折腾了几十年,最后竟落得一无所有,就连自己苦苦守候的爱情,也彻底地丢了。
幸好,还有你。舒沫手指颤抖地抚过怀中头颅紧闭的眼睛,扇动翅膀,向北方飞去。她身下的窑炉里,烈火熊熊。
舒轸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但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千里之外舒沫的召唤。她是那样绝望而凄厉地召唤着他,舒轸明白,那个骄傲的女子,不到最后时刻是绝不会动用云浮世家以血为媒的联系方式的。
平静了多年的心轻轻一颤,他的手下意识地在身下一按,随即从心砚树干中跃上了亭亭如盖的枝头。
“舒轸,不许乱动!”透明的冥灵从树干中尾随飘出,恼怒地撅起小嘴,“再过两天你的眼睛就能看见了,最好老老实实呆在树里。”
“华穹,我现在必须去救人……”舒轸感受着舒沫锲而不舍的召唤,明白她不久就会死去,焦急地回答道。
“是因为……舒沫吗?”华穹小声地问道,“可是,爹爹说今天要见你……”
“对不起,只能让你爹爹改天了。”舒轸抽出多年未曾使用过的佩剑,语气有些焦躁。
“改天就怕来不及了……”华穹最后一次努力道,“要不,先去见了爹爹,你再去见舒沫好不好?”
“那就更来不及了!”舒轸提高了声音,见华穹委屈地低下头,有心安慰,却想起舒沫危在旦夕,便只拍了拍她无形的手,挥手将佩剑抛在半空,纵身立在剑身上,立时风驰电掣地往远方飞去。
“你放心……”远远的,只有这句话落在华穹耳中。
冥灵少女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西北方的天空,只能坐回到树权上,抱住双肩,埋下脑袋。
“臭小子居然敢欺负我女儿,看我不好好教训他!”车轮声中,一个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忽然在树下响起。
“爹爹!”华穹睁开眼,“哧溜”一下子就从树干上滑了下来,扑到那人怀中,撒娇道,“爹爹,舒轸说你比他大不了多少,不能老叫他‘臭小子’。”虽然从外貌看起来,爹爹叫他臭小子也没什么不对……
“他欺负你,你还帮他说话?”来人眉毛一挑,故意不满地“哼”了一声。
冥灵少女似乎没有听出父亲的玩笑之意,瞪大了眼睛认真地回答:“舒轸没有欺负我。他去救舒沫,是应该的。”她想了想又道,“他临走时说让我放心,我相信他。”
“那华穹为什么难过?”一只温暖的手臂圈住华穹无形的身躯,虚弱的声音里满是慈爱,“马上就要拥有最漂亮的身体了,这个时候伤心会伤害元神的。”
“我也不想难过,可是想起爹爹终于肯见他,他却又离开了……”华穹将头埋在父亲怀中,哽咽道,“每次看到爹爹,爹爹都变了好多……我怕等舒轸回来的时候,爹爹已经……”她猛然醒悟自己说出了多么不祥的话语,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傻丫头,爹爹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手掌抚过冥灵无形的脸庞,疲倦虚弱的声音中透出傲气,“就算要死,也会把一切都给华穹安排得好好的,你不用怕。”
“那么爹爹答应我,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华穹透明的手指颤抖着摸上那人身上染血的绷带,认真地道,“其实现在这样子我就很满足了,我宁可不要身体……”
“又说傻话。”一幅画卷在华穹面前小心地展开,露出画中一个美丽女子的身影,“这个就是最终给华穹定下来的身体,喜不喜欢?”
“喜欢。”华穹看着画面上和自己模样甚为相似的女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这幅画她已经看过无数次了,画上的每一个部分,父亲都是按照她的意见不厌其烦地修改出来的。
“只差一步,那具身体就属于你了。”仿佛预料到支撑的力气即将耗尽,那个温暖的怀抱渐渐远去,“爹爹必须回去了,记得舒轸回来的时候,让他马上来紫宸殿见我。”
舒轸很快就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舒沫的信号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让舒轸的追赶彻底失去了方向。他站在佩剑上,仔细感应了很久,确定舒沫已经转危为安,方才掉转方向,重新回到镜湖岸边的心砚树下。
一片漆黑中,只看得到华穹白色的身影还坐在树权上。随着她年纪渐长,灵力加深,已经不用一直憋屈在树干中,甚至白天也可以在身周结出一个保护结界,暂时性地抵御阳光的侵蚀。可是,哪怕她已经学会不少舒轸教授的法术,可以在夜里四处游走,天亮时仍然必须回归到这株埋葬她本体的心砚树中。她就像一只风筝,飞得再高也无法自由。
所以,她的父亲才会那样心心念念地为她制造一个真正的身体,哪怕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舒轸不禁为那人的坚持和执著叹息了一声,虽然具体的情形,那人刻意瞒着他,但他也出于矜持从不窥探。
“舒轸,你回来了?”欢喜的冥灵少女跳下树权,关切地问,“舒沫没事吧?”
“应该没事了。”看着华穹一脸纯洁的笑容,舒轸温柔地回答道。从十多年前双目失明坠落在此地开始,他漆黑的视界中就只剩下华穹纯白的身影,那是他枯燥人生里唯一的快乐和意义。他像当年培育舒沫一样培育着华穹,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她,就算华穹的父亲也没有像他这样和华穹朝夕相处过。
十多年来,他们就像形与影一般不可分离,互相安慰,互相依赖,她是他的另一个生命。想到这里,舒轸轻轻拉起冥灵的手,歉然道:“对不起,我方才急于去救舒沫,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对你说话。”
“舒轸,我其实很高兴……”华穹乖巧地靠在舒轸怀中,含笑道,“因为你可以对我表达最真实的感情,没有顾虑,没有掩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