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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的归置,花厅里已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围着红毯摆了好些牡丹和芍药的盆景儿。老爷和大*奶又坐到了太师椅上去,公子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寒玉端着茶盘递到少奶奶面前,少奶奶端起一盅茶走到老爷跟前的软垫上,左手提起裙摆跪了下去,而后把茶水端到了老爷面前,老爷微笑着接过茶碗儿。少奶奶看着老爷道:“儿媳给阿玛请安。”语罢随即磕了三个头,老爷连叫了几声好,和大*奶笑着对视了下。寒玉又搀着少奶奶起身走到大*奶面前,同样奉茶磕头。大*奶揭开碗盖儿笑着喝了口茶,把茶碗递给寒玉,拿起手边桌面儿上的一个红木盒子,打开盒盖儿递给少奶奶,“往后啊和成德好好过日子,早点儿给我们府上开枝散叶。”少奶奶接过红木盒子,是一对儿硕大的东珠,她微笑着看向大*奶,“谢谢额娘。”大*奶高兴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齐布琛姨娘道:“祠堂那头预备得怎么样了?”齐布琛姨娘福了福身,“回奶奶话,已经收拾好了。”大*奶“嗯”了声,看向老爷,“那我们这就过去吧。”
明珠府的祠堂设在府里东南角的一个偏僻的地方,里面供奉着纳兰家已逝先人的牌位。这是整个明珠府最神秘也是规矩最大的地方,不是本家的血脉姻亲是绝对不能迈进去半步的。平日里的打扫也从来不会让我们随便插手,通常是老爷和大*奶亲自请香归置。按照祖制,少奶奶进门后的第一件大事儿就是祭祖,而这也只是正室才有的待遇,齐布琛姨娘那儿就没有这层规矩。
我虽进不了祠堂,可我站的位置离门口不远,能很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摆设。地上的青砖干净得发亮,一间长方的厅堂里香火很盛,从左到右依次供奉着叶赫那拉氏几代族人的画像和灵位。画上的那些人都是纳兰家的叔伯子侄,而出嫁的女儿们则不在祭祀之列。不过也有例外的,画像正中间那个身着明黄色朝服,面容端庄的女人下面赫然写着一长排字:孝慈昭宪敬顺仁徽懿德庆显承天辅圣高皇后。她的那块牌位比所有人的都高出几寸来,上面镌刻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叶赫那拉氏。孟古。
我看着那张画像上的脸,不由地在心底叹了一声,画上尚且如此,真人不知道该有怎样的倾城之貌呢,怪不得孔公主说纳兰家竟出美人儿,这话果然不虚。过去在钟鼓楼那块儿的茶馆子里听过一出大书,讲的就是这个孟古皇后的亲侄女儿东哥格格的故事。说是叶赫的巫师在东哥格格很小的时候就预言她是个“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女子,后来真的有很多人为了要得到她而不惜动用武力,争得头破血流。还说太祖爷努尔哈赤曾经给叶赫下重聘要迎娶东哥格格,不过她誓死不从,还对亲哥哥布扬古贝勒说努尔哈赤是杀父仇人,谁帮叶赫杀死努尔哈赤,自己就嫁给谁。不过这个东哥格格并没有如愿,她成亲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之后没过几年就死了,实在是红颜薄命。
而画像上的孟古皇后虽然一世雍容华贵,却也没有活过三十岁。她殁的时候,太祖爷努尔哈赤下旨让服侍过她的四个婢女生殉,用这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来告慰一个女人的在天之灵。这就是纳兰家过去的女人,她们天生拥有高贵的血统和惊艳的容貌,她们在血雨腥风的争斗中长大,刀刃的一头是她们的亲人,另一头还是她们的亲人。她们在尘世中纠葛着,轰轰烈烈,却终究化作一掊黄土随风而散,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祠堂里受后人拜祭已经是身后的万幸了。
老爷和大*奶在牌位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之后,老爷持着一炷香诚恳地向先人禀告了公子成亲的喜事儿,祈求他们的在天之灵能保佑府里万事皆顺。随后,公子和少奶奶齐齐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礼罢,少奶奶便真正是明珠府的人了。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得体,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她的性子比格格还要好,格格是上三旗的朴玉,可她却是汉人家的夜明珠。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闲看燕子教雏飞
第三十一章 闲看燕子教雏飞
腊月,齐布琛姨娘给老爷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老爷欣喜不已,亲自给这孩子取名为揆叙。老爷的侧室众多,但不知道是什么原由,这二十多年来都不曾为府里生下个一男半女。揆叙一降生,公子便不再是明珠府的独子,无论从哪一点来看,这都是一桩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儿。
现而今,公子虽然尚未入职翰林院,却经几位大学士的举荐在文渊阁请旨领了份差事,和在国子监的老师徐乾学先生一同编纂《通志堂经解》。上至先秦,下推当朝,数不清的儒家经史都要挨篇收录撰写。每日早出晚归,有时繁忙时甚至三五日都要留在前朝彻夜修书,故而揆叙的出生他也是在两日后才知道的。
一进府便听见孩子响亮的哭声,公子抱着这个比自己小了足足二十岁的亲弟弟,脸上绽出了喜悦的笑容。齐布琛姨娘还在坐月子,可子以母贵的道理却不光是在宫里头受用,在我们府里也是一样,如今她的月俸和过去相比翻了一翻儿,滋补品也是最上等的。不过尽管如此,这种嫡庶之分的破规矩到了哪儿都要插上一脚,按理说齐布琛姨娘才是揆叙的亲额娘,不过自打孩子出世以来就一直放在大*奶的房里养着。等到这孩子长大知事,也要先尊大*奶为额娘,然后才轮到自己的生母。
“成德,把揆叙给奶娘抱着,一会儿别给摔着了,你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抱孩子?”大*奶手里捂住暖炉,一边儿在磕着瓜子。公子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儿,揆叙倏地哇哇地哭啼个不停,大*奶瞪了瞪眼,“瞧见了吧,你弟弟不喜欢你抱,跟那儿嫌不舒坦呐。”公子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到奶娘手里,大*奶向奶娘招了招手,奶娘抱着孩子走近,大*奶逗了逗揆叙把孩子抱入自己的怀中。
公子坐到少奶奶身边,柔声道:“近来身子可好?”少奶奶低头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幸福地抿嘴笑了笑看向公子,“这孩子近两日闹腾得很,我到了夜里都不敢睡。”大*奶把揆叙往怀里紧了紧又揣着他上下晃荡了几下,“昭第啊就是老天爷派来给我们府里开枝散叶的,这回肚子里准保又是个小子。”说罢逗着小揆叙,“是不是啊,小宝贝儿,是不是个小阿哥?”
公子淡淡笑了笑,“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都是自己的孩子,哪里用得着分出什么伯仲来?”大*奶没接话茬子,只道:“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有什么打算没有?”公子道:“生辰年年都有,我看这些年府里花销像流水一样,一边要顾着人情往来,一边又要给朝廷捐银纳饷。我们府上虽不至于入不敷出,可也不要太过靡费了,依我看像往年那样的宴席就免了吧,一家人聚在一块儿吃顿饭话话家常就好。”大*奶沉吟了一会儿看向少奶奶,“你怎么想?”少奶奶看了看公子,转过头和声道:“我听爷的。”大*奶点了点头,把揆叙交给奶娘,“你阿玛这些日子也忙得很,腊月十二那天也指不定能不能脱得开身。既然你们都是这么个意思,那就依你们的办,反正等这孩子一出世总少不了大肆操办一番的。”
……
自少奶奶怀上身孕以来,我和碧桃就时常到她的房里去帮帮忙。她如今行动不便,人也比过去稍稍胖了些,不过公子说稍胖一点儿的女人才更有风韵。然而,公子无意间的一句话,竟让府里的好些个姑娘们把它奉为了金科玉律,有几个身子骨儿瘦削的这些天都跟着了魔似的,成天逼着自己多吃一点儿。结果胖倒是没胖成,反倒一天到晚的胃里翻腾,被厨房的管事骂了好几通才渐渐收住。
夜里,少奶奶靠在软榻上,手里绣着日后给孩子穿的肚兜儿,我则坐在一旁给她缠线。她的脸上没有一刻不带着笑意,即便是夜里睡着了做梦的时候脸上也是笑着的。我很乐意和少奶奶待着,即便手头上什么事儿也不做,就静静地看着她幸福的笑容,心里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块儿高兴起来。她手上的那块绸缎是藕色的,料子又滑又柔,摸上去像是婴孩儿的皮肤。少奶奶做绣活时很耐得住性子,几乎每一个针眼都绣得很仔细很花心思。绣着绣着,才看出来是一朵初开的芙蓉花,花瓣儿粉中透着白,一看就是给女孩子穿的。
“主子?”她停下针,笑着看向我,我把碧玉色的丝线穿到针眼儿里,递到她手上,“您想要个小格格还是小阿哥?”她把手轻轻搭在了自己鼓起的小腹上,咧开嘴微微笑了笑,“还是女孩儿好,心眼儿细,跟娘也贴心。”她静默了会儿柔声道:“爷也希望是个小格格。”我“喔?”了一声,撑着脸颊傻笑了两声,忽听少奶奶轻轻“哎哟”了一声,我一急,“您哪儿不舒服?”少奶奶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家伙又踢我呢。”
我糯声道:“能让我听听吗?”她把花绷子放到了手边的案几上,轻“嗯”了一声。我高兴地把脑袋轻轻侧靠到她的小腹上,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味儿瞬间透进我的鼻子里,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嗅着这股甜甜的味道。耳边暖暖的,是一种很舒服的温度,这孩子还不满六个月,却好像急着要出来的样子,时不时地发出嗡嗡的声响。
我侧着头不愿意起来,可少奶奶的身子却微微往前仰了仰。我抬头张了张,公子正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罐儿走过来颔了颔首,“躺着别动。”我起身福了福,随即低下头抿着嘴笑,少奶奶看着公子,安然地靠在软垫上,“叫碧桃就成,爷怎么亲自送来了?”公子把汤罐搁到案几上,在圆凳上坐了下来,“过来看看你和孩子。”少奶奶避开公子的眼睛,拾起案几上的肚兜又绣了起来,可脸上却有些心不在焉,笑得比方才更甜了。
我识趣儿地起身,俏皮地朝他们福了福,而后轻快地退出了屋子。合上门,背过身不禁又笑了笑,哼着曲儿朝自己的屋子里走去。路过公子的书房,里头的灯还亮着,我站定步子,从门缝里看了看,寒玉这会儿正站在书案前,面无表情,或者说,甚至是有些发呆。我叩了叩门,寒玉一惊,抹了抹眼角,把手头上的书叠了叠,随即正了正身子,“进来。”我推开门走进去,她朝我淡淡笑了笑,我稍有些不安地看向她,“颜主子,您怎么了?”她摇了摇头,“没事儿,一时闲着无聊想把爷书房里的书给理理。”
我“哦”了声,她道:“我要去看看齐布琛姨娘,给她送些血燕窝羹过去。爷今儿晚上不过来了,你一会儿记得把灯给熄了。”我福了福身,寒玉微一颔首转过身缓缓走出了房门。我走到书案边把上面几本稍稍有些放乱的书摆摆好,忍不住抽出压在最底下的那本书,心里蓦地一凉,这不是表格格的那本琴谱吗?
……
腊月十二,公子生辰。
晚上,自家人在阁子里摆了一桌家宴,正对着水榭上的戏台。安总管捧着戏册子来请公子点戏,公子没点,直接把册子递给了少奶奶,少奶奶要推,老爷发了话她才点了一出“玉簪记”,却也是挑了公子最爱听的。奶娘抱着揆叙坐在大*奶身边,这孩子很嗜睡,即便是台上在唱戏那么大的声响也惊不动他。少奶奶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揆叙的那张粉嘟嘟的小脸看,心里喜欢得不行。
公子轻拉了拉她的袖口,凑着她的耳朵小声言语了一句。没听见具体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