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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惊,看向碧桃,“姐姐,少奶奶那这会儿还没人呢!”碧桃忽地瞪大了眼睛,“这,这可怎么是好?”她眼神恍惚了几下,忽然拉着我一个劲儿地往里面跑。那些搜查的大内侍卫粗野得很,拿着刀见到房门就一脚踹开,而后举着火把到处搜查。他们能如此放大了胆子,竟连我们府上这样的身份都不管不顾,一定是得到了上头的严命。他们搜得极为仔细,凡是能藏人的地方,就连花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放过,看样子真不像是来故意闹事儿的。
寒玉已经带着睡眼惺忪的淳雅和博敦走出了后院儿,来到了人多的院子里,奶娘此刻也抱着小揆叙站在了寒玉的身边。一路跑过来府上的人基本上都见齐了,就只剩下公子和少奶奶不在。我和碧桃恰跑到正房外的回廊处,却被一个刚刚赶到的领头的大内侍卫给拦住。我们俩被他的刀一惊,喘着气儿踉跄了几步,那个人往眼前的几间屋子瞅了瞅,挥着刀指着少奶奶的那间房,随即侧过头对身后的一个侍卫喝道:“进去搜!”
“别!”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公子蓦地走出房门把门合上,转过身上前走了几步,“这位军爷,内人怀有身孕,见了刀光怕是要受惊吓,还请您务必行个方便。”那侍卫头儿左右瞧了几眼,偷偷接过公子递给他的银票塞进袖子里,朝身后的几个侍卫喝道:“你们分头到别的院子里去搜,这儿我亲自搜查!”那些人俯身道了声“嗻”而后一溜烟地向各个方向跑过去。
那个侍卫头儿等到周遭没有他手下的人了,笑着朝公子点头哈腰了一阵,“公子别见怪,我们这也是例行公事,您说这堂堂的明相府哪里会窝藏什么叛贼,说出来可不笑话嘛!出来时曹爷特意吩咐过了,您这儿我们一定得放轻些手脚,这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宫里主子们赏赐的物件儿,要是磕坏了一丁点儿我们就是把亲娘老子卖了也赔不起啊!”
公子淡淡笑了笑,“折腾了一整夜也没个歇息,也实在是难为你们了。”那人扬了扬眉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谁说不是呢,本想着大过年的这夜里总该回家搂媳妇儿了吧,嘿!没成想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这狗娘养的什么朱三太子,您说这孙子好好的闹腾些个什么,就是万岁爷不斩他,我都恨得牙痒非找他……”他说得正起劲儿,忽然瞥见那些个侍卫搜完了后院儿正准备回到这里,顿时敛起了自己那副张牙舞爪的怪样子,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回爷话,没搜到什么可疑的。”那侍卫头儿朝公子哈了哈背,转过身子猛一挥手,“往下一家!”
……
闹腾了一整夜,实在是累得睁不开眼,幸好安总管自己也是一宿没睡,才破天荒地放我们歇息一日。老爷和大奶奶大清早平安无事地回到府里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回房睡下,故而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我们也顾不得了。不过晌午饭后听子清哥说了昨晚在宫里的情形,我和碧桃还真是捏了一把冷汗,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死关头,有惊无险。
事实上,府里的人都知道,就在去年春天吴三桂上疏朝廷请求撤藩的时候,文武百官为此争论不休,而老爷却恰恰是极少数的几个坚决力挺撤藩的人。吴三桂叛变的消息传到京城时,索额图回到宫中先后两次上折子奏请皇上处死以老爷为首的几个主张撤藩的大臣以换取吴三桂罢兵。当时的情势对老爷很不利,响应索额图的大臣占了绝大多数,偏又不巧遇见朱三太子在钟鼓楼周遭叛乱的事儿,而叛乱的地点和明珠府仅仅隔了一条街。
皇上看过索额图等人递上的折子后并没有当机立断,而是下旨关闭宫门,独自在乾清宫里沉思了一整夜后方召集文武百官上朝,并亲自宣了旨意:吴三桂虎狼之心早已有之,今日撤亦反,不撤亦反,不如先发。撤藩出自朕意,明珠,米思翰,莫洛何罪之有?此言一出,皇上在金殿上对索额图那群人严加斥责了一番,说朝廷正值内忧外患,不想着齐心合力对付叛贼,却还在一个个互相排挤。索额图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在朝上彻彻底底地吃了一回憋,而老爷命悬一线,眼下总算是有惊无险。
那夜之后,君臣方上下一心,开始决议征讨吴三桂一事。皇上钦赐龙泉宝剑,授命安亲王岳乐为定远平寇大将军,率军荡平吴三桂的叛军。尽管如此,持观望态度,首鼠两端的人仍然比比皆是。北有察哈尔王暗中窥测,南有吴三桂揭竿而起,京城周边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会众又层出不穷,朝中一些汉大臣表面虽坚挺,可暗地里却悄悄有了行动,纷纷安排自己的子女家眷回南安顿。京城已是四面楚歌,一些年长的汉儒也挑准了这个时候告老返乡,离开这个处处都涌动着不安味道的地方,这其中就包括公子入读国子监时的老师徐乾学。我头一回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动荡离自己是多么的近,似乎京里还没有太平几日,大乱之年却又要到了。
……
三月,少奶奶快要临盆了,府里上上下下为了迎接这个小生命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廿五日,我随着寒玉出府去布庄置办几匹苏杭绸缎。
我正在布庄里挑颜色,额前的刘海却忽然间被迎面吹来的风嗖地一下子给吹乱了。寒玉停下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数不清的男女老少正朝着同一个方向如潮水般地涌过去。布庄老板走到门口前后张了几眼,随即撤下门帘子,对着我们挥了挥手,“两位贵主儿,今儿个打烊了,您改日吧。”未及我们开口,已是被那个老板支到了门口。
街道上人声鼎沸,要回府根本就找不到道儿,没一会儿的功夫,我和寒玉已然被挤到了人群里。没法子,只能紧跟着那些人的步子,也不知道他们要上哪儿去。走着走着,周边的人渐渐停了下来,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同一个方向看,不少人的手里拿起烂菜叶子,鸡蛋,碎瓷片儿朝着斜上方扔过去。我踮起脚尖儿方看到不远处的高台上,一长一少两个人正背着手跪在正中心,他们的手被反绑着,穿着白色的囚衣,衣服上有鞭痕,脖子后插着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的字很小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身后有一个高高的绑着绳子的邢台,两侧站着两排佩刀的兵勇,个个怒目圆瞪,神情严肃。
我侧过身子躲过后头砸过来的东西,缓了缓气儿,“颜主子,这是哪儿?”寒玉顿了顿道:“菜市口。”这时,周遭围观的百姓都高举着手臂,使劲儿朝高台的方向砸东西,边砸嘴里边骂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穿黄马褂的兵勇站到台前朝民众们压了压手,叫骂议论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来。又过了小半晌,只见邢台的后方走来了几个身着朝服的大人,我仔细瞅了瞅,忽而一嗔,那几个人中竟然有老爷。
我看了眼寒玉,她此刻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台上。那几个大人在侍卫的安排下各自坐好,他们面前的那张长桌上摆放着一卷圣旨,一尊香炉,一方砚台,一支毛笔和一块红色的令牌。老爷端坐在左侧,中间是康亲王杰书,右侧则是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香炉里的香燃了近一半,这时,康亲王杰书朝左前方的那个穿着黄马褂的侍卫挥了挥手。
那个侍卫按住刀柄点头致意,而后走到长桌前,双手恭敬地取下长桌上的那道圣旨走向台前,展开来正声念道:“平西王吴三桂起兵反叛之举已为世人所共睹,其子吴应熊,身为大清国额附,多年来深受皇恩。然其在京期间,非但未念及感恩戴德以求回报之万一,反而对其父之狼子野心暗中加以包庇纵容,使得此大逆之贼得以成事。然朕念其自父起兵之日不曾擅自离京从逆,特网开一面,免吴应熊及其子吴世霖凌迟之刑,赐绞刑,即刻行刑!”
话音刚落,那个年少的孩子忽然在台上抽泣起来,边哭边一个劲儿地喊着“爹”。可正身跪在他身边的父亲却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神色岿然不动地看着正前方,似乎一点儿也不怕死。底下的脏东西砸向他,他也不躲,骂声不断,而他的眼神却仍然是定定的。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世子吴应熊,我虽没见过他,可这会儿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敬佩。那炷香燃到了尽头,康亲王拿起毛笔,蘸了些墨,在那块红色的令牌上圈了个圈儿,而后重重地投在了地上。
“咣当!”
随着令牌的掷地,两个佩刀的侍卫快步走到那对父子身边,倏地抽去了他们脖子后的令牌。那孩子这会儿哭得更厉害了,我心里忽然一阵疼,这么小的孩子能犯什么滔天大罪,为什么要跟着一块儿死呢?眨眼间的功夫,一个身着素衣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硬冲出侍卫的把守,跑到邢台前抱住那个孩子。康亲王,老爷,索额图蓦地站起,相互对视了一下,一时间竟都不说话。
“额娘,我不想死!”那孩子扑在那女人的怀里痛苦流涕,哭声惨惨欲绝。而方才把着他们的那两个侍卫此刻也松开了手,紧紧看着前头的几个大人,等待命令的下达。康亲王静默了一会儿,正步走到那女人的身边,拱手道:“和硕长公主,圣意难违,请您节哀顺变。”公主看了眼康亲王,转身摸了摸孩子的头,“世霖,别哭,不要给你父亲丢脸。”说着倏地放开他起身对下面的一个奴仆点了点头,拦着他的侍卫看向康亲王,康亲王挥了挥手,那侍卫放开栏杆,让那个老伯上来。老伯提着一壶酒和一个酒碗走到公主面前,公主点了点头,老伯将酒碗和酒壶放到了地上。
公主缓缓转过身子,提起酒壶往酒碗里倒酒,她跪在世子面前,将酒碗递到他唇边,世子忽然闭上眼,流下两行眼泪。他的手仍被绑着,公主将酒碗往上凑了凑,世子咬住碗沿儿,扬起脖子一口口把酒喝下。喝到还剩下几口,世子看了眼儿子,对公主笑了笑,“给世霖也喝一口,壮壮胆。”公主再难克制,扭过头捂住嘴无声地哭了起来。康亲王走过去接过公主手上的酒碗给孩子喂了一口酒,孩子喝完后连着咳了好几声,那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康亲王蓦地转身,一脸严肃道:“行刑!”
四周忽然变得安静异常,方才起着哄砸东西的民众也纷纷停下了手,有些甚至还在那儿偷偷地抹眼泪。世子和孩子被侍卫架上了邢台,我闭上眼睛,侧过头抱紧寒玉……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莲漏三声烛半条
天晚了,大雨倾泻而下,雨中电急流光,雷鸣滚滚。老天爷哭了,哭得嚎嚎啕啕,这不平的怒吼声震慑着整座京城的夜空,似乎是在为那对吴家父子送行。
无辜的孩子还没有尝尽世间的冷暖就匆匆地走了,我永远也忘不掉他在绞刑架上的那双眼眸。行刑的那刻,孩子的衣兜里滚落下了一个蝈蝈笼子,笼子重重地跌在了台子上,里头的蝈蝈一瘸一拐地探着触角走出笼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孩子用仅有的那点儿力气盯着那只蝈蝈看,嘴角轻微地牵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那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蝈蝈,直到眼眸深处渐渐丧失了所有的神采,变得黯淡无光。
……
离傅太医预估的日子还有小半个月,故而接生嬷嬷尚未住进府里来。而大奶奶为了给府里求子,从昨儿个大清早起就动身前往香山碧云寺烧香拜佛了,约莫要三五日的功夫才能回来。南方战事频仍,老爷这个兵部尚书不知道比过去要忙上多少倍,根本就没工夫顾及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