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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间惆怅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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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挥开齐布琛姨娘的手,颤着手指指着门外,喘着粗气道:“不许去,让她死在外头,谁也不许去找,我只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畜生!”说着把几案上的翡翠花瓶哗啦一下子掀翻到地上,花瓶瞬间掉落在青砖上,碎裂的声音震天响。福尔敦忍不住哇啦一声哭出来,蓉儿和福格都站着纹丝不动,我蓦地捂住福尔敦的嘴巴不让他出声。凤仪把怀里的洋哈巴狗轻放到地毯上,起身看向老爷道:“阿玛,我早就觉出不对劲儿,大姑娘家的成天往外头跑,这不是有事是什么?可额娘偏不信,要早听了我的话也不至于弄到这个地步。”

公子看着她,“你给我少说两句。”

“上谕!”

听到这声响,屋子里的人齐齐回头看向院子里,只见梁九功提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笑意盈盈地走过来。老爷拿帕子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梁九功走到门槛儿前,看见地上的碎瓷片儿,倏地顿住了脚,“哟,相爷,这是怎么话说的?万岁爷要知道您这么个接旨法……”老爷走前几步,挽起袖子拱了拱手,“哦,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不值一提,还请梁公公在圣上面前多多照应。”说完使了个眼色给安总管,安总管讪讪地点了点头,将一叠银票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递给梁九功,“梁爷您拿着喝茶。”

梁九功抖了抖银票,忙不迭地把它们卷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朝老爷拱了拱手,“哟,明相,您何必每回都这么客气不是,那不是做奴才应当应分的吗?”说着清了清嗓子将圣旨展开,“跪!”满屋子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我也搀福尔敦跪在地毯上,轻压了压他的脑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翼亮天工,象协三台之列;弘敷帝载,位居庶职之先。尔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佐领,加一级明珠,凤阁清才,鸾台雅望。典章练达,服勤匪懈于寅恭;器识渊凝,顾问时资于靖献……”

梁九功的嗓音又尖利又沙哑,声调还是往上回旋绕着弯儿的。福尔敦怯生生地看着我,几乎都要吓得哭出声来,我蹙着眉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做了个小声的动作。梁九功在那儿不遗余力地念着,旨意好长,咬文嚼字的虽不能全然听懂,不过老爷脸上所呈现出来的惶恐和隐隐的受宠若惊却分明在告诉我们一个讯息,是好事儿。果然,梁九功的眼睛瞟到最左边几行的时候,语速渐渐变缓,吐字也变得清晰起来。没多一会儿,耳边传来一句“钦定纳兰明珠充任‘太祖实录’‘三朝圣训’‘平定三逆神武方略’总裁官,由太子太傅晋为太子太师。大清康熙二十一年壬戌,二月十八。钦—此—。”梁九功的语调越拖越长,读完最后一个字后,屋子里仍然能够听到他的余响。

梁九功媚颜地走到老爷跟前,“奴才恭喜您了。”说着把老爷从地上搀起来,半哈着腰道:“惠妃娘娘托奴才给您道声喜,惠主子说了,大阿哥如今也大了,往后在朝中还得指仗您这堂房舅舅多加帮衬提携才是。”老爷诚惶诚恐地拱手谢恩,“请梁公公得闲转告惠主子,奴才谨遵娘娘的懿旨。”

……

公子坐在大奶奶的榻前侍候汤药,其实大奶奶的神志还是清醒着的,只不过是靠在软垫上不肯跟人说话而已。她的眼神一向犀利,可这会儿却盛满了疲惫,要么老半天都不吐一个字,要么在那儿喊“淳雅,淳雅……”,边喊边不住地流眼泪。公子道:“额娘,您放宽心,淳雅身边带了些值钱的首饰,还不至于过不下去。我已经写信给各地的先生们了,一旦打听到淳雅的消息就立马派人来送信,肯定能找回来的。”大奶奶不吱声儿,只是神情木然地盯着房梁看。

我把蒋太医请进屋去,公子起身拱手而后让蒋太医坐到圆凳上。寒玉取来丝帕子给大奶奶的手腕儿上盖着,后又把幔帐放下,蒋太医安静地在那儿请脉,过了半晌睁开眼睛对公子道:“没什么大碍,就是急火攻心一时气塞而至,老朽开一剂安神养气的药,平日切记辛辣的食物,谈话间多提及顺心之事,遇上艳阳天去花园里晒晒太阳,调养十天半月就好。”公子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我退出屋子,沿着回廊一路走过去。今晚,前府出奇得安静,密布的阴云遮住了月亮,黑漆漆的夜空中没有一丝亮色。老爷一接到圣旨就当即赶到宫里叩恩去了,他此刻心里究竟是喜是悲是怒是恸,我无从知晓,我只隐隐觉得他方才在屋子的几句绝情的狠话绝不只是一时动怒说出口的气话。我微仰起头凝望着回廊上‘百鸟朝凤’的彩绘,一时间想起公子当年的那首黄莺诗,不禁苦笑起来。

‘何处金衣客,栖栖翠幕中,有心惊晓梦,无计啭春风。漫逐梁间燕,谁巢井上桐,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

偌大的一个府邸,成天待在这金丝笼一般的院墙里,刻刻都做着想飞的梦,等到笼门欲开未开之时,却又被四围的雕梁画栋迷住了心眼,迟疑着不舍得离去,直到看着自己羽翼尽褪,无心再飞。为了那两个看不到摸不着的字眼儿,淳雅竟然舍弃了她曾经拥有的惹人艳羡的一切,我不忍去细想当她踏出明珠府大门的那刻内心起伏过多少次,挣扎过多少次,可淳雅却终究一意孤行,毅然做了只有戏文里的姑娘才敢去做的事。

“真真。”

我转身,是寒玉,我回过神来福身请安,“颜主子。”语罢站着不动待她走近,我问:“大奶奶那儿妥当了?”寒玉道:“爷在跟前服侍着,让我先回房。”我点了点头,和寒玉我一块儿在回廊底下静静地走着,步子都很慢。过了小半晌,寒玉蓦地看向我,“真真,去凉亭上坐一会儿吧,我们说说话。”我看着寒玉的眼睛,轻“嗯”了声,而后顺着小石子路随她走了上去。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已惯天涯莫浪愁

我们坐在圆桌边的石凳上,彼此沉默了许久。我看着寒玉那深潭般的双瞳和熟悉中透着些许陌生的眉眼,一时竟觉出一种时过境迁的凉意来。当年那些和我差不多时间进府的姑娘大多都已经被家人先后接出府去,府里的丫鬟小厮换了两批,有好些人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表格格毓菱,周遭像是就只剩一个寒玉是和自己一块儿走过来的。

我已然记不清上一回如此细致地端详寒玉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只觉得寒玉此时此刻的眼眸里蕴藏着我永远都触摸不到的情感。我一时忘乎所以竟叫了声“姐姐”,寒玉一嗔,淡笑着看向我,“你好久都没有这么叫我了,这词儿真好听。”我避开她的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的草木,“进府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大奶奶这个样子。”寒玉静默了会儿,轻声叹了一口气,“女人再怎么强,性子里总是有软弱的一面,淳雅毕竟是她的亲骨肉,女儿不在了,当额娘的心里哪里能受得住?”

我看向寒玉,她道:“你在府里日子不浅,可有些事儿并不一定都知道。”我微怔,不知她何出此言,寒玉顿了顿,“真真,你知道大奶奶是什么身份吗?”我点了点头,“府里的人哪儿有不知道的?太祖爷努尔哈赤的嫡亲孙女儿,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尊贵的血统了。”寒玉摇了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儿。”我疑怪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寒玉沉吟了片刻,“大奶奶是英亲王阿济格的嫡女,你知道英亲王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寒玉道:“顺治爷间那个被刨棺鞭尸的谋逆王爷多尔衮,你总该听说过一两句吧?”我不明所以地“嗯”了声,寒玉接着道:“英亲王是摄政王爷多尔衮一母同胞的兄长,骁勇善战,一辈子立下的战功数不胜数。本该是有享不尽的清福,可走了弯路,摄政王爷死后,他自恃功高震主,一门心思想要谋权篡政,后来计划破败,不仅自己得了条白绫,一家老小都被逐出了皇室宗亲之列。所以说,当年大奶奶和老爷成亲的时候,也只不过是身份卑微的一介庶人而已。老爷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见得是沾了大奶奶的光。”寒玉静默了半晌,很认真地看向我,“额娘她平日凶悍强势,你们个个都怕她恨她,可你今天看到了,淳雅出走的事儿把她激成这样,爷若是再去了福建真会要了她的命。”她注视我的眼睛,“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寒玉道:“临出门前让你跟大格格讲的话,我知道你没有去照做……你别心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大格格念书多见识也远,多半和爷是一个想法。有些话我不方便多说,蓉儿和福尔敦毕竟不是我亲生的,叫孩子去传话要是让爷听出来了比不说还要不好,可孩子讲出来的话有时比谁都管用。”

……

已经三个多月过去,淳雅依旧音讯全无,明珠府对外发丧,只说淳雅格格是因为久病不治而卒,户部尚书府余家退还了淳雅的庚帖,操办了将近一半儿的婚事就此不了了之。同样石沉大海的是公子从军福建水师的意念,淳雅的事已经足够挽留住他,傅太医的一席忠告又彻底断绝了此事的可能。老爷当即立下严命,府里上下谁也不得把淳雅出走的事儿捅到外头去,要不然一律逐出府门。从那一日起,我就知道淳雅回不来了,即便是在外面飞累了,这个家也容不得她了。毕竟,对于明珠府如今的显赫而言,这个小女儿的存在与否已然变得微不足道。倒是大奶奶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不像过去那般刻薄势力,只不过这种好竟要以淳雅的离开为代价,让我们实在不知道究竟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从辽东回京还没过多久,公子却又一次接到了出行的旨意,可这回不是随驾扈从,而是奉命去梭龙行围,由副都统郎谈率骑兵二十人单独前往,圣驾则留在京城不出动。蹊跷的是,宫里差人送到府里来的戎装和以往每回都不一样。从护盔到铠甲的颜色都极为暗淡,不及过去那么光彩鲜亮,护甲的厚度也比以往几回要厚很多。

晚膳后,寒玉正在房里帮衬着公子试戎装,若不合身便连夜让安总管去改。福尔敦见惯了阿玛身着长袍,腰间佩玉的模样,一时间看到公子这副打扮不免新奇。小家伙饶有兴味地在公子周围侧着脑袋转了几圈儿,而后笑着拉了拉公子的衣摆,“阿玛,你去哪儿,带我也一块儿去吧!”寒玉给公子扣上了铠甲上的揿钮,笑着看了看福尔敦,而后又看向我,“真真,带他出去玩会儿,蓉儿方才还在那儿找弟弟呢。”我轻“嗯”了声,轻轻推着福尔敦的背往房门口走,福尔敦嘟囔着小嘴,很不情愿地转过身每走几步就看公子一下。

“过来。”

公子向他招了招手,福尔敦对着我笑了笑而后蹦蹦跳跳地跑到公子身边,抬起头看向阿玛。公子摸了摸福尔敦的头顶,和声道:“在家里好好听吴师父的话,不准偷懒儿,阿玛回来可是要考你功课的。”福尔敦撅着小嘴,“喔。”公子笑了笑,蹲下身子把住福尔敦的肩膀,“去吧。”

出了房门,我一手牵着福尔敦,另一手提着灯笼在回廊上走着。走到回廊中间,福尔敦忽地抬头看向我,“姑姑。”我微笑着应了声,顿住步子,“怎么啦?”福尔敦想了会儿,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你见过额娘吗?”我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当然见过啊。”他挠了挠小脑袋,“那额娘长什么样儿?”我微微笑了笑,把福尔敦抱到回廊边的凳子上坐下,而后挨着他坐着,“等姐姐长大了,你就知道额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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