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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你去母亲坟前上柱香,”段奕桀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轻轻拍了拍:“白天不大方便……你长大成人,现在要出嫁了,也该和母亲说一声,走吧。”
这念头许良辰不是没有过,但见表嫂和大姐都兴冲冲一心扑在婚礼上,便也没讲出来,却想不到段奕桀竟有此心思,心里一暖,情不自禁低低说了声“谢谢”,段奕桀看她一眼:“良辰,不要谢我,明天起,我就是你的丈夫,岳母也是我的母亲。”
见许良辰神情复杂,段奕桀笑了笑拉住她的手:“走吧,天不早了,快些去,你早些回去歇着,明天还累着呢。”不等许良辰回答,已经拉了她走出来。
母亲对丈夫,对许家伤透了心,过世前留下遗言,身故后葬回半山,葬回父亲家族的墓地。过世后许家为了面子却坚决不同意,还是表哥他们力争,才遂了母亲的遗愿……
许良辰想着心事,没留意到一旁段奕桀怜惜宠溺的目光。昨天和孙孟林一起去半山,听他说起三姐妹幼时的苦楚和困境,令他对这个倔强的丫头有了新的认识。良辰,你以前的苦我无法补偿,请允许我在今后的日子里照顾你,爱你,好不好?
到了半山,月亮正要升上来,母亲偏于一隅的孤坟前,已经点起了白烛,祭品放的端端正正,一束素色康乃馨就在坟前,许良辰看着这些,再看看段奕桀,心里升起难言的况味,是感激,是感动,还是……她说不清。
段奕桀走过去,在坟前跪下,认认真真跪拜了,沉声说道:“岳母大人,谢谢您生下良辰,明天她就要嫁给我了,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她,疼她……”说着,洒了祭酒,起身看了看许良辰,悄悄招呼了罗宏义等人走开去。
良辰自幼丧母,与长姐、幼妹相依为命,经历坎坷;最近又被自己追得紧迫,看她的样子,心里定有许多苦楚,就借着今夜,让她好好发泄、放松下,和自己在一起,未来的岁月她恐怕也难得轻松……站在远处,看着许良辰肩头颤动的背影,段奕桀既感慨又心疼。
许良辰看着母亲覆了新土的孤坟,泪水无声滑落,点燃香烛慢慢跪拜下去,泪水如雨洒在身下的泥土上……母亲,女儿已经长大,要出嫁了,您放心吧,我会照硕大姐和小妹……
听着身后隐隐的低泣,段奕桀心中感慨、怜惜融成一片,对着升上山坡的月亮,暗暗下定决心,既然喜欢你,良辰,此生我不会让你再哭泣!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许良辰慢慢抬头,朦胧的泪眼中,山坡处那个挺拔的身影意外地那样清晰……
或许是哭了一场,身子疲倦;或许是从母亲坟前归来,心里多了些平静,晚上许良辰意外地睡的很沉,早上蔡凤歧来喊才醒转,起身食不知味地胡乱用了早餐,大姐美辰已经带了喜娘准备给她梳发、上妆。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味道,许良辰默默坐在梳妆镜前,低眉垂目任人打扮。喜娘笑着打开她的长发,红木的发梳轻轻滑过,耳边是:“一梳福寿安康,二梳举案齐眉……”的祝福,伴着院子内外噼啪爆响的爆竹声声,许良辰只觉自己心脑皆空,茫然一片。
廖玉凤在蔡凤歧陪同下,眼睛红红从门外走进来,许良辰呼吸一顿,忙起身打招呼,廖玉凤紧走几步,拉住她的手,上下细细看了几遍,方强作笑颜道:“从回来就想见你,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孩子,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好好嫁,廖姨把你当亲生女儿……”
许良辰一阵心酸,想起她从幼时对自己的照顾和殷殷期盼,不由内疚,郑重行了礼,强自笑道:“从今天,我便喊您妈妈,请妈原谅良辰辜负您的期望……”
“好孩子——”尽管心里不无疑问,但廖玉凤疼爱良辰的心却一如既往,看着她红了眼圈,心疼地一把搂在怀里,连声劝慰。
过了一会儿,亲手照顾着许良辰换了嫁衣,给外婆行过大礼,大帅府的花车已经来到门外。
吉时到,傧相引领着许良辰下楼,鞠躬拜别外婆、表哥、表嫂和大姐等一众家人,许良辰心情复杂地上了车,看着她的身影,廖玉凤的泪终于无声无息落了下来……傻儿子从那晚回来,就一声不吭,问他也不说话,今天和以后,还不知他日子怎么过呢。
军政府大门前广场上,婚礼即将开始,新娘们已经准备鱼贯走出化妆室。
这两年,西风东渐,新式婚礼在燕州虽然得到进一步发展,但对一般民众来说,婚礼无疑仍旧是费时、费钱和费力的,段奕桀不仅倡导、促成这样的文明婚礼,居然还开明地将大帅府的喜事做了号召,这实在是许良辰和很多人没有想到的。
她最后一个到达化妆室。
外面的音乐已经大声响起来,婚礼即将举行。
新人们的亲属凭事先领到的入场券,已经在广场中间的嘉宾区就坐,主席台上,军政府首脑和请来的证婚人——燕州的名流和大学的校长们,也已经到位。
身着深色西装,暗红色领带,黑色皮鞋的新郎,在化妆室门口依次找到自己的新娘,新人们双双挽着手,在军乐进行曲声中步入会场。
无数双眼睛,新闻记者的镁光灯,纷纷对着化妆室门口,英俊潇洒的少帅手捧鲜花已经等在那里,新娘呢?
骤然间,周围一片抽气声,闹哄哄的会场一角,突然安静了下来,许良辰在伴娘的陪伴下,步出化妆室。
一抹惊艳从段奕桀灼灼的眸光中闪过,他蓦然间有一丝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竟舍得把这样的美景良辰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第六十三章
明明是同色同款的婚纱,穿在这位新人的身上,却显得那样美如云霞,简洁的线条更显她身姿修长窈窕,袅袅如柳;华冠挽起一头青丝,衬得那张俏脸肌肤如玉,眉眼如画;蓦然出现在人前,她淡淡垂下了小扇子般的羽睫。白皙的俏脸似有若无染上了淡淡晕红,容色倾城。
灯光乍起闪闪烁烁,人群中议论声蜂起,闹闹轰轰。许良辰低眉,心一阵阵乱跳起来,说不出是慌,是忧,还是惧,只觉心绪难宁。两旁的女傧相走上来,一只手轻轻扶住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道:“良辰,是我。”
许良辰听到段祺萍的声音,不由微怔,想不出她什么时候也成了自己的伴娘,但心里却没来由地稍稍安定了一些,平静下纷乱的思绪,淡淡一笑,在祺萍的相扶下慢慢走出来,众人不由鼓起掌来,段奕桀勾唇浅笑,伸出手臂。
羽睫轻抬,许良辰略一迟疑,祺萍在一旁推了她的手送过去,许良辰只好伸出带了与婚纱同色手套的左手,有些不可自知的颤抖着挽上了段奕桀的右臂。
音乐声大起来,司仪宣布婚礼开始,并宣读新人名单,新郎新娘按照名单顺序,两对一次轮番登台,向主席台一鞠躬,双方相互一鞠躬,向证婚人一鞠躬。
等所有的新人雁翅而立,燕州市长孙孟林站起身,发表主婚词:“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管人世怎样轮回变迁,结婚这件终生大事,在每个人的生命中的地位却从未改变过。”
看了一眼挟臂并肩、英气逼人神采飞扬的段奕桀,许良辰唇角轻弯,隐隐苦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自己的这桩婚姻就是人们所说的孽缘吧?这样无爱的婚姻能死生契阔与子相悦?
段奕桀黑眸微眯,斜睨着婚纱映衬下如画眉目、宛若天使的许良辰,唇边一抹似笑非笑,心里却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良辰,我一定会让你打开心门,既然执子之手,我们一定会与之偕老。
看了一眼台下垂了眉眼明艳照人的表妹,孙孟林接着说道:“几千年来,中国的传统婚姻一直实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之仪,极尽繁琐。为改进习俗,提倡节简,尊重婚礼起见,我们参酌中西礼法,吸取西式婚仪的隆重简便,倡导本次集团婚礼……爱情是世间最珍贵、最美好的事物。爱酿制的婚姻,是世间最美的笑颜。今天,我们为这场婚礼而贺福。”孙孟林深沉明亮的话继续响起在耳畔:“现在,主婚人要求你们,在心灵的秘密要宣布之时,请新郎们回答——”
他抬头看向新郎,目光在段奕桀脸上停住:“你愿意娶身边这个女子为妻,爱她、珍惜她,无论贫富或是疾病,至死不渝吗?”
“是的,我愿意。”新郎们回答道,段奕桀的声音坚定而沉静。良辰,你听到我的心声了吗?
因为靠得近,听得到身旁的声音带着胸腔的共鸣,仿佛发自心灵深处,许良辰微微一怔,从轻纱下抬眉悄悄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无意间正撞上段奕桀明亮的黑眸,那灼灼目光令她心里不由一颤,扑通扑通急跳似乎漏掉了一拍。
正心神摇曳间,却见孙孟林已经落座,东南大学校长余牧之先生代表证婚人,高声唱诵白话词《西江月》以祝贺婚礼:
昔日章台弱柳,今日南国佳人。鸳鸯乱点谱翻新,市长孟林姓孙。红烛西行几对,春宵一刻千金。婚姻何必定条陈,缛礼繁文好省。
然后,新娘、新郎交换定情信物和戒指,诸证婚人向新人赠送结婚证书和纪念品,新郎新娘谢主婚人、证婚人,并向围观的民众鞠躬,人群中掌声雷动,鞭炮齐鸣。
礼毕,新郎新娘在音乐声中摄影留念,步出会场。
段奕桀勾唇浅笑,挽着许良辰的手,随了队伍缓缓走出去。
他们的头顶上,飞洒着粉红色的康乃馨花雨。花雨缤纷,乐队的音乐依旧如阳光般弥漫倾洒。
看着主席台上鼓掌的政府官员,周围民众的笑脸和中外记者们的相机,许良辰忽然明白过来,借助这一场婚俗变革,南方军政府第一次作为国家力量,介入了普通百姓的生活。
婚礼中,国家在场的嵌入,迅速将政府倡导的意识形态,润物无声地渗入到了民众的日常生活,让人们真切地感受到“国家和政府”的存在,进而认同政府的权威。
从这点上来说,集团结婚也是一次政治仪式的捏塑,它将政府的意志,透过婚仪的变革,传达给了民众。原来,段家父子倡导的集团结婚,也是军政府一次隐性权力技术的实践。
若有所思地悄悄看向身旁那个英俊的男子,许良辰不由好奇,年纪轻轻,段奕桀竟这般高瞻远瞩、滴水不漏?
穿过花雨缤纷,人声鼎沸,车子驶入大帅府广场。今天既是大帅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又是长子大婚,双喜临门,那种从内里洋溢出来的喜庆是平素难以比拟的,自是席开盛宴,礼待贺喜宾朋。
坐在帝国酒店的顶层,看着远处大帅府周围的一片人声如潮,鞭炮声声声入耳,丹尼尔叹了口气:“戴维,事已至此,你不要再固执了,中国话说这叫罗敷有夫,你还能怎么样?她若是爱你,怎么会嫁给他人?你还是不要再难为自己……”
戴维仰头喝了口啤酒,整夜难眠的脸上有些憔悴,眼睛红丝遍布,他视线直直盯着那一片热闹喧嚣,半晌才说道:“丹尼尔,你知道今生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丹尼尔有些迷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我不应该入了新闻界,”戴维皱眉:“我应该和你一样,去政界;势,的确是好东西……丹尼尔,她有苦衷和无奈,我帮不到她……”说完,戴维踉跄着脚步,向楼下走去。
丹尼尔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接着快步追上去,问道:“你真的想进政界?……”
太阳升起在国酒店顶上,灿烂的光辉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