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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我曾在这里深爱过一个男人,那是个永远不可能说出的秘密,就此沉埋了。
风声呜咽,和我一起悲哀。
发疯般在丛林里狂奔,不知什么时候脚上的鞋子脱落,细小的石屑和植物的枯刺扎进脚底,那些疼痛原来都比不上失去的滋味,还未得到便已失去。
“乔治,乔治。”我大声地从喉咙里呼喊出他的名字。
内心的渴望曾是如此强烈。
刚回到家中屁股还没坐热,村里的老木匠休斯敦便行色匆匆赶来,在门口就听他道:“诺,我来了几次,你终于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我站了起来。
“我儿子他从夜里就喊肚子痛,我本来让他来看病,但他认为休息一阵便能好执意不肯来,结果现在越疼越厉害,你快去看看吧。”
我答应下来,拿了急救诊疗物品便随休斯敦前往他家,他的老婆雪莱也正在门前张望,看见我来了便喜孜孜地往里迎,休斯敦的儿子迈阿密抱着腹部在床上疼着叫唤。我拉开了窗帘,推开窗子,借着光察看迈阿密的神情,他的面容极为痛苦,脸上冷汗淋漓。
“能讲讲是怎样不舒服吗?”我和颜悦色问道。
“就是肚子疼,恶心想吐。”
我点点头,摸着他的额头明显在发热,遂揭开他的衣服进行腹部触诊和听诊,其实迈阿密的症状已经很明显了,是急性阑尾炎穿孔。和那次在贝尔格莱德的刘易斯是同一种情况,我回忆起穆罕默德。
“需要做手术。”
“做手术?”休斯敦惊呆了。
“是,要马上做手术,否则阑尾穿孔后会污染腹腔造成生命危险。”
“那快点手术吧。”迈阿密躺在床上乞求。
“好。”我吩咐休斯敦在村中的空地上搭一个简易的帐篷,避免空气中的灰尘污染手术区域,帐篷里搁一张木板床,然后将迈阿斯抬到床上。交待完我赶回家中,从药柜里取出西法宁院长交给我的手术包,放到土灶的蒸笼盖上,然后抓了两根粗大的木柴塞进灶口,点了火用扇子大力地扇。
灶里浓烟滚滚,火苗迸渐,锅中的水滋滋沸腾作响,从木蒸笼冒出的蒸气袅袅而上。此时并不能像在医院里执行严格的无菌技术,救人抢的是时间,分秒必争。
“诺,你准备好了没有,迈阿密疼得受不了。”休斯敦站在院口催促。
“就快了,你先去看着迈阿密,等我消毒好。”
直到大火烧了一个小时左右,我才将手术包从蒸笼里取出来,抱在怀里跑向前面的空地,村民听说我要做手术,早好奇地围了个几层。
“大家不要靠太近,不要靠着手术台,有细菌的。”塞娜颇为能耐地维持秩序。
我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她立即得意起来,越发高兴当起巡场员。阑尾摘除手术并不难,对我而言是轻车熟路,但是无菌环境的受限令我倍加的小心谨慎,力图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手术,减少切口暴露和细菌污染的机率。
此时我不再管其他人的眼光,迅速地行动起来,依旧是局部浸润麻醉,迈阿斯躺在手术台上疼得辗转反侧。“不能动,上了手术台就不能动,否则我帮不了你。”
“儿子,你握着妈妈的手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
握着母亲温暖的手心迈阿密终于平静下来,我继续进行皮肤逐层麻醉,用手术刀切开腹腔进行探查。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声,我抬了抬酸涩的头颅,村中胆小的妇女早吓得转过身,躲到她们男人的怀中。
砰——
意外地、短促地的像爆竹的一声轰然在空气中散开,我下意识地向周围瞧了两圈,大家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交头接耳猜测刚才的响声。
“是不是枪声?”有人在置疑。
“不可能吧。”
直到有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呼喊,众人才真正醒悟过来。“快逃呀,联阵打进村里来了。”
但这个意外来得太急,所有人都着了慌,越慌越乱,到处乱钻,女人吓得跑不动,男人便将她们扛在肩上往屋里跑。
“妈妈。”保持清醒意识的迈阿密吓得发抖。
“别怕,孩子,妈妈在身边。”雪莱抓住他不肯松手。
我没有逃,此时此刻这张手术台就是我的战场,没有消灭敌人就永远不能退出。我镇定地继续手术,只要先将病变的阑尾切除,再进行缝合,手术就圆满地完成了。
嗒嗒的马蹄声逼近过来,枪声四处响起,直到一条腥臭的马鞭掠过面颊扯住了几缕发丝。我抬起头,瞧见马上穿着笔挺军服和长筒靴子的男人,他深冷的目光注视我。
达斯。
冤家路窄。
阳光和鲜血的屠宰场
数十条镶着刺刀的长枪呈圆形逼拢,我能感觉到后背隐隐被刀尖刺中的疼痛,或许只要这条枪再往前送上几公分,它会深深扎进我的身体里,甚至我会被它整个地挑起来。脑中一直闪现出这种恐怖的情形,但脸上仍是冷淡地对着马上的形容严肃的男人。
他看着我,冰冷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动,忽然我又想起在马西亚卡丛林遇到的戴利,戴利的眼神不会冰冷,藏在帽子下面小而亮的眼睛闪烁着啮齿动物的狡诈,但是面前的达斯不狡诈,不过我敢肯定他绝对是个残忍的刽子手,会毫不留情地杀死所有人。
我的目光短暂地瞥过达斯回到手中,手术台上的迈阿密的身躯在瑟瑟发抖,握着他的手的雪莱也几乎要吓晕过去。我摇了摇头,此刻病变的阑尾已经成功摘取下来,最后要做的就是清洗腹腔和缝合切口。我拿起一块浸着血的纱布,混合着血腥臭味的马鞭划破空气打在手背。
“请所有不相关的人离开,我们正在进行手术。”我愤怒地瞪过去。
“你是谁?”奇怪的是这个残酷男人的声音并不冷,暖暖的,从嘴唇里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阳光映着竟然有些耀眼的感觉。我看着他,忽然想到了海岸上被阳光晒得发烫的一粒粒细沙,还有那一棵棵挺拔葱翠的椰子树。
有时候人的外表总是与内心相反。
“我是医生,请不要影响我们进行手术。”我干笑着。
达斯盯着我似乎在深思,半晌从马上跨下来绕到我的身后,我侧过身去看他有什么举动,忽地他伸出手就朝我面上抓过来,我赶紧避让,但戴在脸上的口罩还是被他扯了下来。“狡猾的中国女人。”他的语气中颇为嘲讽。
这家伙果然认出我,我心里直道不妙,以现在的情势看来达斯还在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弄不好他直接一枪崩掉我的头。
“你为什么不逃走?”他逼视着我,咄咄的语气喷溅到我的面上。
这个问题立刻使我严肃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因为这是我的战场。”我想达斯也会明白的,因为他是个军人,懂得在战场上士兵是绝不可能退缩或是逃走。
他哦了一声,嘴唇边勾着一缕不知是嘲笑还是惊讶的笑容,他转身去瞧手术台上的迈阿密,此时迈阿密已经吓得不能说话,满脸淌汗。达斯一直凝视他,忽地从腰里掏出枪抵在迈阿密的左太阳穴。
“不要,住手。”我被这意外惊呆,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抢枪。
砰——
短暂的一声响,血流迸溅,我的手伸在半空中,眼睛里只能看到血红的一团。许久我才能看清面前的一切,躺在手术台上的迈阿密,颞部被子弹打出一个小碗大的血窟窿,鲜红的血翻着气泡沿着耳朵根流淌下来,他睁着惊恐的双眸,两眼的睫毛还湿漉漉的粘在一起。
在临死的瞬间,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流过泪了。
“还我的儿子。”在一旁已经吓晕的雪莱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她艰难地撑起身体,伸出双手向达斯扑过去。但是不等她接触到达斯,伺伏在背后锋利的刺刀就已经深深地扎进她的身体穿透到前胸。
她倒在地上,用怨毒的眼神狠狠地瞪着达斯,然后转过脸去看手术台上的迈阿密,顿时她的脸充满了渴望和母爱的慈祥,枯瘦的手一直向前伸出想要抓住儿子的手。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再次响起,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达斯若无其事的将枪收回自己的口袋,露着几颗白白的牙瞥着我道:“现在你的战场已经没有敌人,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是钻石商人还是医生?”
“你错了,医生的敌人从来不会是病人,他们的敌人是……”胸腔里的愤怒被烧得红红地,冒着烟,随着身体里燃烧的血脉一起涌将出来。眼前的魔鬼在片刻间杀死两个活生生的人,瞬时我恨极他的淡然自若,谈笑风生,若无其事。医生的敌人只是病魔,和一切阻碍病人康复和治愈的障碍。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没用的人不必要活着。”他说得很轻松。
怒发冲冠,所有人都有活着的权利,没有谁有权利剥夺。手里还捏着那柄小小的手术刀,我咬着牙转过身体面对达斯,他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我凝望着那缕笑,手里手术刀的刀尖毫不迟疑朝着他的胸口戳去。此时只要杀了他,就能替所有无辜惨死在他手下的亡魂报仇。
手在半空中被拦截下来,达斯面色凶狠,左手用劲捏住我的手腕。“女人永远不要想着和男人作对,你要为你愚蠢的举动付出代价。”
我能想到那个代价,每个人都免不了的一死,其实死又何怕呢,只要死得值得,死得其所。
“把所有的人都赶出来。”
“反抗者全部杀死。”
不到半个小时,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被驱逐到村中的空地,数百个持枪的联阵士兵将他们团团包围。达斯威风地站在人群前面,用眼睛示意部下将我拉出来。
“我是达斯上校,今天到村里是想帮助你们,但是有一个中国女人企图袭击我,现在我已经将她抓获,等待她的将是塞拉利昂的刑法。”
他用眼睛斜觑着我,嘴角边尽是轻蔑和嘲弄,我立即怒视回去。
“这个中国女人试图刺杀我,现在我决定将她的双手砍去以作为对她的惩罚。”
“你干脆杀了我。”我忿恨不已,砍我的手还不如一枪结果我。
“别想死得太容易,对于你的欺骗我还没有决定如何惩罚你。”他冷哼。“行刑。”
我被两名联阵士兵按到地上,然后将我的双臂压在一块大约两厘米厚的木板上,我听村民们说过,联阵士兵中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砍手队,砍手队的作用就是为了震慑那些支持政府的平民,几年前卡巴总统竞选时提出一个“未来在你们手中”的口号,凶残的联阵竟然冲进弗里敦砍掉平民的手臂,一时间尸横遍野。
据说砍手队会随身携带一块木板,以便随时对平民实施处罚,美名其曰要从心理上震慑敌人。我看着地上的这块木板,洇着几块已经变成乌黑的阵旧血渍,透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想着有多少人在这块不起眼的木板上失去了手臂。
可是对于我,失去手臂那意味着什么,我将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不能去把病人的脉象,什么都不能干,那我还能是一名合格的医生吗。
不能,不能,不能砍掉我的手。
我好想大声地喊,抬起头看见前面噤若寒蝉的人群,他们在担忧地看我,嗫嚅着干枯的嘴唇。我在人群里看到塞娜一家人,还有马萨罗斯酋长一家,还有许多熟悉亲切的面孔。一时心里所有的声音都湮息了,秦一诺是个高傲的人,怎么能在敌人面前露怯求饶。
“砍吧。”脱口而出的是这句话,委屈流出的泪瞬间被猛烈的阳光烤干,我大声毫无畏惧地叫嚷,仰望着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