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林蓝在青阖镇陪了乔萝十多天,到了正月十五,乔世伦要开始上课,家里就剩下两个孩子,乔欢还病着,林蓝不得不回去了。临行那天的清晨林蓝走到乔萝房中,望着孩子熟睡的面庞,母女分离的不舍牵引得她心如针扎。
“妈妈会回来接你的。”林蓝低声说,她俯身轻吻乔萝,发烫的眼泪滴在乔萝的脸颊上。
在房门轻轻关闭的声响中,乔萝缓缓睁开眼,伸手触碰脸上的湿润。
从这一刻起,她开始等待妈妈回来接她的一天。
青梅(1)
青梅(1)
一层台阶,两层台阶,三层台阶……一二三四五。
上台阶,下台阶……上上下下。
林家老宅在思衣巷算是地基高的了,乔萝却还是嫌弃门前的台阶矮。台阶上下不过五层,她跳跃起来太容易了,翻不出多少新花样。而且她长得越来越高,双腿修长,现在已经能一步跨两台阶了——乔萝在台阶上每每折腾到乏味时,只好坐下来,小手托着腮,静静望着巷子深处。
这样的呆板,会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极其缓慢。可是乔萝不在意。
她身后的院子里,外婆坐在紫藤架旁的摇椅上,边织着乔萝的小毛衣,边哼着一首首柔软的童谣。
乔萝听着有点昏昏欲睡,外婆也总是恰恰好地在这个时候叫她:“小萝,要睡觉了哦。”
乔萝嘴里答应一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依旧盯一眼巷口。青阖镇的人们休息得早,如果是没有月亮的夜晚,深幽的思衣巷显得尤其黑洞洞的,连个鬼影也看不到。
外婆收好毛线,走过来关门。她知道乔萝的心事,劝慰说:“小萝,你妈妈半个月前刚回来过啊,总不能天天回来。以后别等了啊。”
乔萝抬起脸说:“说不定她就回来了呢。”
“傻孩子,”外婆柔声笑,“你妈妈回来前会先打电话通知你的。”
话虽这样,却也阻止不了乔萝坚持不懈地每晚坐在门口等。
这已经是九六年的初秋了,大半年的时间内,林蓝来回青阖镇四次。乔萝每次看到林蓝回来都格外地欢喜,缠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林蓝自然也恨不能把女儿天天抱在怀里,可即便母女情深如此,她却从来不提接乔萝回去。乔萝想是不是乔欢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怕给妈妈添麻烦,她很懂事地不问。
半个月前还是暑假,近乔桦祭日前,林蓝和乔世伦带着乔杉一起回来扫墓。
乔世伦见到乔萝笑容和煦,他待她依旧是好叔叔当年的做派,似乎从没有过改变。他特地给乔萝带回许多英语参考书,鼓励她即使在青阖镇也不要忘记继续学英语。乔杉送给乔萝一个长城八达岭的青铜模型,说是乔欢和他一起选的。乔萝当着大人的面不得不接过,等到转身没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它束之高阁。
林蓝那晚陪着她一起睡觉,终于告诉她乔欢的伤完全好了,也没有任何后遗症,只是耳朵旁边留了个拇指大小的伤疤,以后只能披着头发,不能扎马尾了。又说乔欢月初刚考过了钢琴八级,她妈妈为了奖励她,这几天带她去欧洲旅游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呢?——乔萝一直记得妈妈当初的承诺:等乔欢好了,就接自己回去。
她的小心脏跳得有点快,在林蓝怀里抬头,期翼地等待。
可是林蓝闭着眼睛,呼吸渐渐悠长。
乔萝失望地低头。
第三天,乔世伦和林蓝又带着乔杉走了,没有人提到乔萝的去处。
她依然留在青阖镇——这个给予她灿烂的金色童年,帮助她跨越蓝色忧伤的四年光阴,并即将再度赋予她浪漫少年岁月的江南水乡。
·
时光飞逝至九八年,林蓝回青阖镇的次数不再如最初的频繁。外婆告诉乔萝,她妈妈在出版社得到了重用,已经主管一个翻译部门了,工作太忙,所以才没有时间回来。
让优秀的国外小说在中国普及一直是乔萝外婆此前的理想,她在青年时曾翻译了不少法国小说,却因政治原因不能发表,在动乱的年代里,为了自保,所有的纸稿都付之一炬。等政策终于开放了,她却又老眼昏花,连看书都累,更不用提埋头纸堆一句句地斟酌翻译。如今女儿延续了自己的心愿,外婆当然鼎立支持。然而她却不知母女俩于事业上达成的默契,却无意地造成了乔萝更为长久的无望。
乔萝这时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了,课业有所加重,回家越来越晚。她也不会每天再坐到门口去等了,回到家安安静静地吃了晚饭,就抱着书包上楼做功课。
外婆最初只注意到她日益的沉默,想要旁敲侧击地询问缘由,乔萝只以功课多压力大为由敷衍。而此后乔萝索性回家更晚,有的时候天黑透了,才见她姗姗而回。外婆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将乔萝外公从书海中拖出来,跟他说了乔萝的状况。两人商量半天,禁不住对外孙女的担心,一辈子自诩品行高华沾不得半点尘埃的外公决定做一次可耻的跟踪者。
那是个寻常的春日傍晚,学校四点半准时放学,即便六年级拖了一会课,但不到五点各个班的学生也都走光了。乔萝的外公等在学校外,始终不见乔萝的影子,走到她教室外一看,竟见到宝贝外孙女拿着扫帚,正认真扫地。扫完地她又把全班的课桌都重新排列了一番,角对角、线对线,摆得整整齐齐。这些都做完后,她才慢腾腾地收拾书包,锁了门出来。
外公看着她瘦瘦小小略显疲惫的身影,有些出离的愤怒。难怪他家小乔萝一直回家晚,原来是一直被罚着做劳动?他决定第二天要找乔萝的班主任好好聊聊。
找到了原因后,外公本不想再跟踪下去,可是看着乔萝出了校门并没有朝思衣巷的方向走,反而绕去镇上另一头。外公惊讶,只得不动声色地继续盯梢。
乔萝对诸事浑然不察,照常走到长仝巷的刘奶奶家外。她敲门进去,讨杯水喝,又陪刘奶奶聊天。刘奶奶早年眼瞎,子女不在膝下,她一人在家,很是孤苦伶仃。乔萝每天都过来给她将一个故事,而且还是评书式那样连续的,把外公教给她的那一套历史按照她的新注释天马行空地一一道来。在乔萝的故事里,包拯能穿阴阳,岳飞能上天入地,隋唐的一群好汉中,她钟爱的罗成变作了长生不老的俊俏神仙,厌恶的徐茂公早早地成了瓦岗山魂无所归的冤鬼。刘奶奶不会和她介意史实,只会乐呵呵地听。
给刘奶奶讲完今天的新故事,乔萝礼貌地告别。路过镇上新开的理发店,看到那位新来的女理发师。女理发师有长长的头发,明亮的眉眼,笑起来又娇媚又洒脱,班里同学都说她特别像一个港台明星。乔萝站在窗外看了她几眼,正巧女理发师眼角瞥过来,望到她,笑语格外奔放:“看,小美人偷窥老娘呢。”乔萝立即羞红了脸,躲在窗户下,落荒而逃。
接下来是要去致佲巷的芳婶家,她养了几只白兔子,乔萝每天都去看望它们。当然,去之前,她要先问那条巷口的郭爷爷要几根他家菜园子里自种的红萝卜。看着兔子们乖乖吃完所有的萝卜,乔萝这才完成了放学一路的任务,慢悠悠晃到思衣巷尾,在祥伯的杂货店买了一包跳跳糖,然后就坐在店门口,望着西方的落日。
祥伯家的大黄狗摇着尾巴靠过来,乔萝摸了摸它颈上的毛,让它惬意地在自己脚边趴下。
思衣巷外有条贯穿全镇的长河,白墙黑瓦间碧水如绸,溶着万道落日金辉,在最纤柔娟秀的江南烟水间,泼洒出最壮阔绝伦的夕阳美景。
乔萝倚在门框上,眯起眼看着晚霞湮没水色,又把跳跳糖倒到嘴里,唇舌间顿时一连串不安份地噼啪迸裂,牵连得她生命血液都涌动起无限的活力。
“小乔还不回去,不怕你外公外婆着急?”
祥伯这个问题每天都问,乔萝通常是不会作声的。这天她却注意到杂货店对面一直空着的小楼似乎住进了人,因为那总是紧紧关闭的窗户终于开了,窗外台子上种着几盆海棠和兰花,窗内垂着一道竹帘,挡住了里间所有的风光。
乔萝有些惊讶:“祥伯,对面来了新人家?”
“是啊,”祥伯说,“一对姓孟的母子,据说是从S城过来的。”说到这,即便乔萝只是个孩子,也阻止不了祥伯的八卦心蒸腾,黄豆眼左右瞥瞥,压低声音又说:“听说那女的是个寡妇,来的时候身上积蓄不多,把所有首饰卖了才买下这栋小楼。昨天还从我这边赊了五十块钱的账,说是过几天还,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有呢?不过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也是可怜。算了算了。”他叹气,一副悲天悯人大善人的姿态。
乔萝看着那栋小楼,若有所思——里面也有个男孩和她一样没有爸爸,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有妈妈一直陪着他,他应该比自己要幸福。她羡慕地想。
楼里忽流出铮铮的琴声,清调辗转,弹曲起伏,古老而又苍然的音律就这样充溢了暮晚的时空。乔萝在琴音中沉迷,看着天上的云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然后又渐渐变暗,她依然意犹未尽。
夕日缓缓落尽,青河依旧沉碧。
琴音终于慢慢收止,乔萝也清醒过来,知道时候不早了,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土,准备回家。
临行前抬头,她看到楼上亮起了灯光,那卷竹帘后有衣影晃动。
还有一双静静注视她的眼睛。
她能感觉得到。
·
整个思衣巷只有林宅外有路灯,这也是外婆见乔萝回来越来越晚,怕她摸黑走路不安全,前段时间特意装上去的。这个时候路灯已经亮了,乔萝走近家门口,看到台阶下徘徊着一个纤柔的身影。灯光照在她的身上,温婉的感觉那么熟悉,乔萝的心一激动,扑上去抱住她,大声喊“妈妈”。
那女人显然被唬了一跳,勉强镇定下来,低头看着扑到自己怀里的孩子,疑惑问:“你是——”
声音陌生,并不是林蓝。乔萝这才知道认错人了,尴尬得不行,放开手,讪讪退后。“我……我是乔萝,我认错人了,”她脸上通红,道歉说,“对不起。”
那女人看着她怔了一会儿,才含笑说:“哦,没关系。”
朦胧灯光照清了女人的面庞,乔萝年纪小小,却也知道惊叹于她如画的眉眼。乔萝从没有见过美成这样女人,那样的气韵和风华,让她想起刘奶奶家壁画上的仙女。
那女人见乔萝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忽微微一笑。乔萝这才感觉到自己如此打量别人的唐突,有些害羞,转过身进家门,踏上台阶,想了想,又回头问:“阿姨,你是不是找我家的人?”
那女人微笑说:“我找林老先生。”
“找我外公吗?”乔萝说,“我去叫他。”眼光一瞥却瞧见外公从巷子的阴影间走出来,惊讶:“外公,你也刚回家啊?”
外公不自然地咳嗽一声,看着门口来客:“你是?”
那女人面对乔萝外公,似乎有点紧张,双手握在身前,局促地说:“林老您好,我叫孟茵,前天刚刚搬来青阖镇,想到镇里的中学找个工作,但学校的人说现在市里教育局关于招收教师编制有严格限制,不肯留我。我请教过镇上的人,他们告诉我说林老先生是当年资助青阖中学成立的人,和校方能说上话。我……我这才来冒昧拜访。”
“这样,”外公思虑一会儿,说,“那你想教什么呢?”
“我能教音乐,”孟茵忙从随身的包里翻出证书,“这是我在S市音乐学院的毕业证书。”
外公看过证书,叹道:“这么好的水平,怎么屈居青阖镇?”
孟茵抿唇,神色突然有些不安。外公也不是追探人隐私的人,又说:“这样吧,明天上午十点你来我这,我陪你再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