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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时只发来一个很简短的短信:雨未,我走了,回美国了,一个人。钥匙在你家楼下的信箱里。你多保重,无论何时,我终究在美国等你。
没有纠缠,也没有来告别。也许正是太了解谷雨未,知道她性子烈,悄悄离别,未必不好。
谷雨未咬着被子,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她能失去的,全失去了。这最后一片温暖,终究也让她赶走了。
开庭的日期因为她的意外流产而延期。
在延期后的开庭日期来到时,已经过了严冬。
纠缠了一年,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在,好好坏坏只是一年。都要过去了。
开庭的前一天,她去了墓园,看了妈妈。
她不怨她。她是一个令人骄傲的母亲。
她也去看了谷正雄。
对视良久,她终于弯下双膝,磕了一个头。
她也是他的女儿。
第二天早上,她看了看自己的家,然后上了警车。这一走,再回来,她便不会是原来的谷雨未。
一切都结束了。
旁听席黑压压的全是人。
她一眼看到鹿鸣。他还是一身深蓝色的西装,眼神碰触之后,两人都转开头。
相比之下,他的精神颓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她的身体,她被准许坐在那里。她垂头听着公诉人的指控,把她的罪状列得很充足,说得也很恶劣。到最后,声调铿锵的公诉人把那个罪名念出后,她抖了一下,但是,没有抬头。
孙律师开了腔,中气十足。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在今天来之前,我突然接到一份与本案有关的重要证据,那就是谷正雄留下的遗嘱。我代表我的当事人,请求法院延期审理,以对此证据做鉴定。”谷雨未倏地抬头。
孙律师手里拿了一张纸,谷雨未第一时间把眼神转到鹿鸣的脸上。他仍然目视前方,没有任何表情或动作。旁听席上的人却哗然,窃窃声不绝。
在听到法官宣布同意延期审理后,鹿鸣起身,没有看她一眼,出门而去。
谷雨未呆坐在被告席上,直到法官过来催促,才慢慢地离了席。
鹿鸣的家里,烟雾腾腾。
鹿鸣一支烟接一支烟地抽,就是不说话。
谷雨未坐在对面,望着窗外,也不说话。
“你父亲对我有恩。当年我要毕业,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你父亲。他听了我的想法,很赞成。通途的第一笔钱,就是你父亲赞助的。他说,他不要回报,只是看我年轻。年轻人,应该做一些事。”
鹿鸣抽了一口烟,“那时候,正谷已经上市。你父亲劝我,不是每个公司都要上市的,公司如果做得好,上市并不是最佳途径。这话我一直铭记于心。”
“你父亲死前拜托过我两件事。一件是让我想办法,不要让正谷落到对赌方的投行手里。另一件就是,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行使遗嘱,他说那是他对你仅能够的一点补偿。”鹿鸣猛挠了几下头,“我答应了他。我以为,会很容易。”
鹿鸣连续抽了几口烟,手略微有些颤,“让你行使遗嘱,是那么难。我那时想的是,如果你不行使遗嘱,正谷势必会落在谷维天手里。”他略停了停,“谷维天从来就不是你的哥哥,他的父亲另有其人。”
谷雨未蓦地转过头。
“我对媒体发布你的身世,一是为了逼你,二是为了逼谷维天。我想让他粉饰年报,这样,他便会落下把柄,想控制正谷也不容易。对赌协议也是我捅出去的,因为我担心谷维天会掩着事情,断送了正谷。可我没想到,正谷居然有内幕交易。”
他按灭烟头,剩下的话流畅很多。“我一开始便怀疑谷维天。但也说不上,谷维春不聪明,或者说,有小聪明,没有大聪明。谷维春找我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不喜欢谷维春,但我也不想害正谷。”
他搓了搓脸,“你父母的故事都是真的,我没有编造什么。这些争斗也是真的。这场官司,不必打了。林潇娜随同遗嘱寄来了一个简短的说明,我复印了寄给了谷维天,我想,他很快会离开杉城。正谷的纠纷,结束了。”
沉默。室内只有沉默。
“其他呢?”她轻声问。
他的双手抱着头,声音沉闷,“什么?”
“你对我……”她没有说下去。
他苦笑了下。“起初是因为你始终不肯执行遗嘱,我便想办法逼迫。后来,后来就搅到一起了,”他停了,“当然,这也是借口。借口。男人喜欢女人,有什么借口?”
室内又沉默了。
“那些事,都是这样?”
“事情太多了,我不知你指哪一件。”
“是谁把我的遗嘱公布到网上?”
“林潇娜,或者说,是谷维天。”
“真的?”
“林潇娜喜欢谷维天。”谷雨未没有说话,这件事,林潇娜已经告诉了她。
“你和谷维春……”
“在华城,我便解释过了,我和她,什么也没有。无非就是你信或不信。另外,年报的事,我没有料到,谷维天居然骗了所有人。但我讨厌你质问的语气,我也无法和你解释清楚。”
谷雨未抠着手指,好半天才说:“那你我在江润餐厅外呢?”
鹿鸣轻轻地笑了,“你不知道?如果你不知道,你会生那么大的气?”
谷雨未没有说话。
鹿鸣声调平常,“在你暑假去美国后,我担心,很担心。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安危。在我知道你在美国后,我曾想通过林潇娜之口提醒你,该回来了。可你如何?你还是一样。那时候我就讨厌展一鹏,我不喜欢你和展一鹏有什么关系。我讨厌你一副和我交易的模样,我就要让展一鹏离开你,我就要让你无法面对他。”
她叹气,“你做这些,完全不考虑是不是伤害了我?”
他又去抓烟盒。可烟盒却已经空了,他揉成一团,扔在一旁。
许久,他才轻轻地说:“你给我机会了吗?”
压迫、对抗、更大的压迫、更大的对抗。两个人像一场角逐,她横冲直撞,他步步为营。
她不说话。她不信任他,因为她以为那些所有的局都是他恶意设的。她不知道,这中间有别人。怪只能怪,兜兜转转,她与他都走得太累。
他垂下头,“正谷的纠纷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窗外树枝轻颤,微风慢拂。
正谷的纠纷是结束了。真遗嘱的出现,让所有的指控都不攻自破。如鹿鸣所说,谷维天走了。他留下一个非常草草的说明,说他因为身体原因,而辞掉一切与正谷有关的职务,而放弃正谷的继承权。
正谷的纠纷终于尘埃落定,现在只有一个继承人,就是谷雨未。
她对企业经营没有一点经验,面对突然而来的正谷,她有的就是茫然。
正谷之前是谷正雄一切亲力亲为,斗了这许多日子,他们有时听命于谷维春,但多数时候还是听命于谷维天。
如今,谷维天走了,群龙无首。
让杉城人所猜测的通途将与正谷联手甚至联姻的局面并没有出现,曾经桃色的两个人,连面都不见。
谷雨未硬着头皮去了趟正谷总部,出乎意料,她那张曾拿着进入正谷的门禁卡并没有被注销,居然还是有用的。
当她刷开了顶楼上的门禁后,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从未想到这一天。她是硬生生被逼到了这一天。
走到了这一天,生活却毁了。
林潇娜给她发邮件,向她表示祝贺。
她说:“你真大方,居然还给我发邮件。”这是自上次聊天之后,她第一次收到林潇娜的讯息。
林潇娜回的邮件中带着笑脸,“做错了事,道歉了,改正了,现在看,好像也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我当然有脸面对你了。你不也一样?我曾经做错了事,你对我不也如初?”
谷雨未让她逗得笑,林潇娜就是林潇娜,潇洒无人能及。
“正因为你做错了,又自己改正了,我才相信你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智慧。不愧是学哲学的。”
谷雨未赧然,她哪里对得上这个称呼。
“你在哪里?”
“还是那个小国啊。”
“不打算回来?”
“至少暂时没这想法,在这边儿生活得很好。”
谷雨未沉吟了很久,终于问:“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地放下你对他的感情?”
林潇娜回过来的是,“想爱就爱,想放就放。提不起来便放下,放不下去便提起。我放下了,所以不会再提起。”
在谷雨未没有回复的时候,她又来了一封邮件,“你和鹿鸣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中间隔了千山万水,难以一笑泯恩仇。”
“心细之人,就是不潇洒。感情是人心上自己系的疙瘩,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劝你。”
谷雨未看着屏幕,感情是人心上自己系的疙瘩,解铃还须系铃人。
谁是系铃人?
他,还是她?
或者是他和她。斜角互拉,越拉越死。
尾声
几天后,有媒体露出风声,谷雨未欲出卖正谷,远走他乡。才平静了几天的人们,又哗然。
谷雨未面对采访时说:“感谢大家关心正谷,我只是很累。”然后拒绝回答所有问题。
在正谷东面、仅与正谷几步之遥的通途一片平静,有人去追踪过鹿鸣,他很沉默,抿着嘴,脸上没有表情。在面对有人问他如何看待正谷的时候,他像是没有听见,直接往前走,将人群甩在身后。
让大家猜想的通途可能收购正谷,完全成了泡影。不知内情的人,都不明白,鹿鸣这是玩的哪一出。
只有个中人,才知道,已是山穷水尽疑无路。
元旦之时,正谷照例收到了年度的CEO letter。信中说,感谢大家自成立以后对正谷的支持,相信大家早已把正谷当做自己的家。一年以来,正谷的处境曾有艰难之时,在大家的支持下,总算度过。但正谷不是谷家的正谷,而是正谷人的正谷,希望大家在新的时代中,能够迎来更大的灿烂和辉煌。
话说得冠冕堂皇,无可挑剔。信中的“正谷不是谷家的正谷,是正谷人的正谷”看起来光鲜,但在眼前这个时候,无疑显得含义颇多。
正谷内部员工透露说,顶楼上基本没有人。对赌方的人已经来了几次,也许,正谷真要脱离谷家。
春节要来了。忽然下起了雪,大红灯笼在白雪之中,显得分外醒目。
这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谷雨未从正谷大厦走出来,天色已晚,红灯笼的光照在雪上,让人恍如隔世。她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已披上节日灯衣的正谷大厦。大厦在灯与雪的辉映下,有黑有亮,愈显伟岸。
她看了一会儿,出了大门,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下,向东慢慢地走。
人行道上的雪已经被扫出一条路,她低头,看着那些还夹杂着残雪的红色道砖,一步、两步、三步……她似在专心看道砖,专心走路。
一双脚出现在她的眼帘。她停下脚,也没有抬头。
那双脚起先没有动,后来,向后退了一步,站在旁边,让出路来。
她站着不动。两人都站着不动。
她抬脚。
那只向她伸了几次的手,不知能不能再伸出来一次。
一步、两步……
她经过了他的身旁。
她加快了脚步,快步向前走了一段,突然停住,她转身。
鹿鸣还是在望着她。
曲曲折折。
她曾向着他走,他也曾向着她走。她曾走过了他,他也曾逼走了她。
如今,两人都回头,依然是他望见了她、她望见了他。
灯笼的红光让雪地一反射,显得整个世界都温暖起来。
他终于慢慢地抬起手,伸向她。
她再也忍不住,跑了过去。
就在要触到那只手时,她脚下一滑,几乎要摔了下去。
一只胳膊早把她捞到怀里,“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是笨!”
她笑了。
头顶上,一双喜鹊登离了树枝,叫着飞向远处,干雪簌簌地洒了下来。
几个月后。
谷雨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