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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飞机,我忽然想起江水明说过的那句“一秒和一光年,时间和距离”的话,觉得此刻想起来更是回味悠长,于是忍不住发了条短信,旧事重提,表扬了他的话有种醍醐灌顶的效果,没想到一向容易洋洋自得、看起来一点都不深沉的江水明,回了一句既不是自我膨胀也不是自我调侃的话:“有时候,错过一秒,距离幸福就有一光年那么远!”
这个江水明,从来都不会干干脆脆地给别人一个祝福。不过我相信,他不是居心险恶,也不是故弄玄虚,只是信奉节外会生枝、好景不长在。
我笑着回了条短信:“所以我现在决定,抓住那一秒!”
江水明回短信:“好自为之!”
葛萧打开出租车的门,静静地站在那里看我,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
南京,我回来了!请你告诉我,我和师伟的那一秒在哪里?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相隔了一光年!让我现在已经等不及的一光年!
第九章 爱是一个人的,爱情是两个人的
前段时间有个朋友推荐给我一本书,是一个精神病医生所记录下的他和他的病人之间的对话,没什么华丽的辞藻,没有什么繁复的修辞,就是那种一问一答、原汁原味的对话。但读起来很有些震撼,因为大家都想不到那些被大家认为精神不正常的人,往往会说出一些连自认为精神正常的人都说不出的话,很有哲理,很有智慧。
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就是在大家概念中本该是弱势群体的人,说出了很切中要害的话。
那是一个婚外情中的女孩子,传统称谓叫插足婚姻的第三者,现在流行的叫法叫小三。
那个时候,她身上被泼满了翠绿色的油漆,头发上还挂着丝丝吊吊的鸡蛋清,她却冷静地坐在那里接受电视台记者的采访,旁边是畏畏缩缩的偷腥男人和声嘶力竭的原配正宫。记不清记者问了什么,这女孩子突然看着镜头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是爱这个男人,但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没有了。”说完,她转身就冷静地离开了。转身前居然还带着一丝笑。
电视台记者很给力地给了她一个远去并淡出画面的长镜头。这算是很华丽、很有尊严的离场了!
那档茶余饭后的节目收视率挺高,而这期节目播放时,我正好和差不多整个编辑部的同事们坐在大巴里,堵在去江西三清山的路上。同事们多半在唧唧喳喳地愤慨时下人们面对婚姻情感的潦草态度或是指责该小三的嚣张行为,并没有去想那女孩子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我听懂了。
她说的是,爱一个人只是自己要做出的决定,而两个人之间是不是会建立有呼应的情感是两个人的事情。
那么多年来,我对师伟始终是“爱”,现在,我要问一问,我们之间会不会有“爱情”!
我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许久,然后,在指尖点了一点香水,轻轻抚在耳后。
师伟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手里的一本财经杂志已经翻了一大半,面前的咖啡也已经是续杯。光线虽然不甚明亮,但还是可以看清他微皱的眉、漆黑的眼。
我知道得这样清楚,是因为我站在对面的梧桐树下,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他,他下了出租车,他在厚厚的玻璃楼梯上拾阶而上,他选择了靠窗的那个座位,他看了看腕上的表,他点了一杯咖啡,他让服务生为他取来一本杂志……我什么都看见了,可我不敢上去。
是真的不敢。
有句诗叫“近乡情更怯”,那弥漫在字里行间的“情”与“怯”,那身欲前却担心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的心态,那猜测万千却生怕上前验证了最坏的结果的频频蹙眉,绝不是为赋新词就能强说出的愁。
就像此刻。
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我穿着那条只是为师伟一个人而准备的绿色小礼服裙,我周身漾着那款无数**倾情推荐的香氛,我拎着精致可爱的名牌小坤包——包不是重点,重点是包里除了手机、钱包、钥匙和香水口红之外,它的夹层袋里有一个“杜蕾斯”——我认真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我觉得自己已经全副武装,于是我最后数了三个数:“3……2……1!”
然后我跳上一辆过路的出租车,落荒而逃。
谭晶晶穿着真丝睡裙,靠在一大堆枕头上,漫不经心地用指甲锉锉着尖尖的指甲,大大的眼睛时不时瞟一眼缩在沙发里、双手抱紧膝盖、一脸沮丧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调侃我:“稀客啊,自从你和葛萧私奔以后……”
我没好气地顺手就把坤包砸了过去,谭晶晶身形灵敏地躲开,哈哈大笑着说:“不至于嘛,作为闺蜜,开个玩笑,你该不会就想杀人灭口吧?难不成其实你是想谋财害命?”看我继续瞪她,一点儿笑的意思都没有,她才强忍住笑,“到底怎么了?晚上你可是很少到别人家的!”
我哀叹一声,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别问了,我觉得我好失败啊!”
谭晶晶把指甲锉丢到我身上,“我最恨婆婆妈妈、欲盖弥彰的人了,别让我再问第二次,想说什么就说!不说的话就熄灯睡觉,明天我还有一个重要的发布会要主持呢!”
我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谭晶晶拿起我的小坤包就往外倒东西,她边倒边说:“反正主人的秘密包包是最清楚的,你不说,我问它就是了!”我连反对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包里面的东西就一样接一样地掉在了她的床上。
名牌包的夹袋也是靠不住的。那薄薄的小包装袋儿瞬间就点亮了谭晶晶眼里的光。
“哈!”谭晶晶指着我,“从实招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的心差点跳出来。师伟!谭晶晶也喜欢着的师伟!用不着我说什么,心思敏捷、聪颖且狡黠的谭晶晶,只要一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一切就都会明了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阻挡了!谭晶晶拿起了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然后,就按了接听键:“喂?”我的心,瞬间如石沉大海,该怎么解释,我对同样爱着师伟的闺蜜谭晶晶,隐瞒了十几年的情敌身份!
我紧盯着谭晶晶的嘴唇,周围的背景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幸好她叫出的是另一个名字:“何晓诗!”我这才放松了下来。
何晓诗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何晓诗当然不是深夜无事打我的电话来做消遣,何晓诗打来电话说的事当然和葛萧有关。
不过因为是谭晶晶接了电话,这种情况显然很出乎何晓诗的意料,乱了何晓诗的马脚,她在电话那端随便支吾几句就挂了电话。
谭晶晶挂了电话说:“何晓诗在你家楼下呢!”她把我的手机丢在床上的那堆东西里,重新懒洋洋地陷在枕头堆里,开始笑着例行调侃:“本来是大老婆来找外室的麻烦,可刚才电话里一听那种措辞,倒像是不懂事儿的小三上门来骚扰呢!”
我的心思全在“暗恋师伟的事没有穿帮”这件事上,根本没注意到当前的形势,也没听清谭晶晶在说什么,自顾自地悠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谭晶晶猛然从枕头堆里弹射出来,凑近我的脸:“你是在庆幸此刻没被何晓诗逮个正着,还是在庆幸何晓诗段位不高你还有希望把葛萧抢回来?是后面那一条的话,我帮你灭了何晓诗那小妖精。”
我还是没反应过来,没有明确回答她的问题,反倒阴差阳错地问了一句:“你不是一直力挺何晓诗俘获葛萧的吗?”
谭晶晶坏笑,“居然没有反驳我的问题,看来你果然是对葛萧暗涌春潮了。”她摸出一支烟,慢悠悠地开始翻手机通讯簿,“唔,我想想该用怎样的语气通知葛萧……”
我扑了上去,谭晶晶边躲边笑,“呵呵,最喜欢看气急败坏、又羞又恼的女孩子了。”
我啐她,“呸,死变态。”
谭晶晶这才大笑着放下电话,“好了好了,我道歉,你和葛萧没有**,睡吧睡吧。”
谭晶晶早起外出时,她以为我还没醒,轻手轻脚地洗漱完,然后拎着高跟鞋出去了。
我安静地躺在清晨淡淡的光晕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呼吸平缓。
爱一个人是怎样难抑的敏感和隐秘的细腻,爱过的人都知道。他的一个眼神可以定格成最隽永的画面,他的一个笑容可以篆刻为最震撼的雕塑,他的呼吸、他的味道……都可以珍藏于时间的壁龛,伴随到生命衰退的最后一刻。
爱是人类最普遍的情感,它对任何人都毫无神秘可言。
而爱情,我从不相信有太多的人了解爱情。
是的,你爱过,你和爱你的人、你和你爱的人、你和与你相爱的人都曾经爱过,可是,爱情并不是谁付出了、谁得到了这么简单的事实,它是一种平衡,是一种付出与得到的平衡,是一种两份爱同时产生在各自的内心、同时到达彼此的面前、同时决定与时光相抗衡的许诺。
我瞬间想到,也许是我把爱情定义得太遥不可及了,所以注定我对师伟的爱无处安身。
这想法让我浑身没有力气,在濒临迟到的边缘,我才摇晃着出了电梯,出现在报社的门口。前台的小妹妹笑容甜甜地说:“乔姐,会客厅有客人在等你。”“哦?”我下意识地笑了笑,边往办公室一角的会客厅走边掏出手机查备忘录,却并没有什么人预约在今天。
我推开了门,微笑,“你好,我是乔北。”门口正对着阳光透进的窗子,我睁不开眼睛。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我渴望师伟就那样站在我的面前,叫我的名字:“乔北。”那两个被那么多人叫惯了的字,就会如同天籁响在我的耳侧,扑簌簌地旋转下无数粉色的樱花,我的世界就此色彩斑斓、香花宝烛。
当然没有,当然不是。高傲如师伟,冷酷如师伟,他连一个询问的电话也不肯打出。他终究是彼岸的玉树,碰触不得。
原来是“历任男友”之一顺路上来看我……
乏善可陈的清晨,突如其来的访客,效率低下的一天毫无悬念,我失神、发呆,漫不经心地出错,然后更加漫不经心地去纠正错误。还有一分钟下班时,手机响起,我懒懒地将电话举在耳边:“喂?”
“你欠我一个解释。”那个男中音淡淡地响在我的耳畔,不容我惊喜,不容我热泪盈眶,师伟在那侧淡淡地说,“我在你楼下。”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克制了许久,才慢慢地收拾了东西,慢慢地进了电梯。
那棵茂盛得枝丫低垂的梧桐树下,师伟静静地等在那里,漆黑的眼睛望向我,他的声音平静,如初秋的天空:“乔北,昨天我等了你四个小时。”
我也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解释,可我知道他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师伟,今生我等了你十二年。”
很沉默的晚餐时光。好在寿司的味道相当正宗。
喜欢吃日式料理的男人并不多,然而师伟选择来吃日式料理,我并不感到意外——没有杯盘交错的热闹,没有酒肉杂陈的繁复,彼此分明,简单克制,这就是师伟一贯的为人。这也符合江爸“从饮食之道读人读心”的理论。
师伟盘膝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他的瞳人如幽深的湖水,我的倒影清清楚楚,就像他不问问题,也洞悉我的内心。他了解我约他的冲动,了解我最终没来的胆怯——没有我的一字解释,却一览无余。
侍应生撤走杯盘,换上新冲泡的大麦茶,退出去,轻轻地拉上绘满浮世绘的拉门。
这个空间只剩下我和他。我小心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连呼吸都变得轻轻重重、断断续续。
“乔北。”师伟低低地唤了一声。
我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把目光从掌心捧着的茶杯上挪开,猝然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