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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翻来倒去只有一个结论：江洛是多余的，不该被生下来的孩子。
怎么？如今又想寻回这被抛弃的孩子么？
吹了片刻寒风，他才推门进去。
茶餐厅里，光想并不明亮，轻柔的音乐缓缓流淌。
角落里一个装饰墙隔开的双人对座里，一个人站起来。
“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吗？”穿黑色马甲的服务生走过来。
“我已经约好人，谢谢。”江洛绕过桌椅，朝墙角走去。
那的确是曾经在火车站问路的中年人。
“你好，江……”他似乎有点犹豫该怎么称呼江洛。
“叫我小江就成。”江洛坐下，“您是顾先生？”
“是，我叫顾在维——服务生，过来一下。”
江洛点了绿茶，顾在维喝咖啡。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江洛压下心头的浮躁，直接进入正题，“我带来默契工作室的基本资料和最近的——”说起口头迂回打太极，他还是会的。
“你不记得我了？”
“我们见过面吗？”江洛的眉宇间是淡淡的坦然。
顾在维沉默，高雅的印堂隐约显出小皱纹，“没……没有。”
“冒昧请问您的工作是？”江洛继续问，桌子底下用手机给米珊发出一条短信。他并没有看到对方的妻子儿女，那么便可以叫米珊来了。
“哦，我是商人，做瓷器出口外贸的。”
“哟，那还真看不出您找我这个配音演员有什么事情。”江洛淡笑，话中带刺。
“其实……小江，我是来找一位……远房亲戚。”顾在维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吗，”江洛不动声色，心头莫名一阵不平的怒意让他筑起一道坚硬的外墙，“那您可找错人了，我家亲戚没有一个姓顾的。”
门口响起服务生的声音。
“欢迎光临。”
米珊怀里抱着刚刚买的一件礼物盒，东张西望。她看到江洛，犹豫一下，走过去坐在了另一张桌子旁，可以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却也不至于打扰。
“我不知道你母亲和你……”顾在维缓缓问，“你……母亲好吗？”记忆的闸门打开，所有的所有都源于年初在火车站的相遇，他看到这个孩子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而那双眼睛和记忆中那个女人一模一样。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有些事情并不知道。他离开那个女人时……难道她已经怀孕了？
经过秘密的近半年寻找，他终于在北宁找到这个名叫江洛的年轻人。江洛，拥有自己的配音工作室，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只是家庭情况不怎么清楚。
“她已经去世了。”江洛回答。他看到对方眼中难言的情意，他猜到对方问的其实是自己的生母。可他选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江洛甚至感到快意，他期盼见到这个男人失望的表情，痛苦的眼神。
顾在维愣了一愣，脸上显出复杂的神色。“恕我问一下，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因病。”江洛简短地回答，紧紧盯着顾在维的眼睛。从问话里，江洛已经猜出不管当年情况如何，顾在维如今大概一直以为自己和生母生活在一起。呵，可笑。
记忆之中的母亲，是那个脸上总是没有什么笑容的妇女，总是拿着一串念珠站在观音像面前。小时候，江洛无意间听过邻里的谈话，他们说妈妈的心早就死了。江洛不懂，人还好好活着，心怎么就死了呢？虽然自己母亲的年岁大了，江洛仍然希望她会牵着自己去逛动物园，去逛玩具店。可是，一次都没有。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除了每年在特定的几天里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江洛仍旧是从邻居那里听来的，那几天是哥哥的忌日。他知道自己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哥哥，那个比他大了二十多岁的哥哥早就去世了。大概就是这件事情让母亲伤心吧。江洛很努力地学习，很努力地展现自己。他本来以为这样做会让母亲少伤心些，让母亲多注意自己一些，可他错了。
“她还没五十岁……”顾在维低头，声音低哑。
江洛不知觉地攥紧拳头，强迫自己深呼吸。“您错了。我母亲早就过六十了。”
顾在维有些愕然。
江洛顿时生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我父亲的年纪也比较大了。”他继续说着，“我是家里的老二。”
知道自己的身世，多亏了初中的生物课。江洛抱着生物书从教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他顿时明白了母亲为何一直冷冷冰冰。中考之后，15岁的江洛独自偷跑去了当地的福利院，从一位退休老人那里了解到15年前发生的故事。没有人知道江洛的亲生父母是谁，作为刚刚一个月大的婴儿，他是被路人在天桥脚下发现的，然后被送到福利院。江洛在福利院住了半年之后迎来了丧子的江姓中年夫妇。老人当时负责接待他们，她说她看得出，那位妻子完全沉浸在丧子的痛苦之中，根本不想再领养一个小孩，可是在丈夫的劝说之下还是来福利院了。而那位丈夫，他领养孩子的初衷大概也只在于消除一些伤痛，在年老之后有个依靠。
“你还有兄弟？”顾在维仿佛瞬间苍老了很多，夹杂着复杂的失望。
“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江洛迟疑，“不过已经离世。哥哥离开以后，我才出生。”他选择告诉对方一些线索。顾在维可以凭此自编出一个和现实差不离的故事——江洛拥有一个和养父母组成的家庭，而不是和所谓的单身母亲一起生活。
“你……”顾在维陷入深深的愁郁。作为一个社会生活阅历丰富的人，他不难分析出“哥哥离开以后，我才出生”的潜在含义——被抱养。可是他能够猜出来又怎么样？对面坐着的江洛一脸淡然，明显是对于顾在维猜出的潜在含义一无所知。
抱养……顾在维无法相信，难道那个女人瞒着他生下孩子又——不要这个孩子？
“我父亲是很和气的人，可就性格来说，我比较像母亲。”江洛轻描淡写，唇角是微笑的弧度。父亲很和气，比母亲要好相处。他年年参加学校家长会，也曾带着江洛上街溜公园的人。可后来由于身体不好，年岁过大，便也不能带着江洛参加活动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江洛一夜之间成熟很多，不再为单纯地让父母为他骄傲，而是为了自己的兴趣与将来。每次放假回家，他从父亲看他的目光中看到不曾发觉的遥远。
他不再一次次徘徊在佛堂外闻着淡淡的檀香而不敢敲门问母亲好。
“是吗……”顾在维不去看江洛，端起水杯，却又放下。
江洛不语。母亲去世之后，父亲苍老了很多，同时也开始觉得过去那么些年很是亏欠这个儿子。高考填报志愿，江洛选择了比较冷门的配音专业，父亲一句话不说地赞同。四年后江洛大学毕业，父亲没跟他说一声就搬去了乡下和米珊的爷爷一起住，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江洛知道，父亲是不想给儿子拖后腿，不想让江洛工作之余还要分神惦记他。江洛默默领受了。
“顾先生，您大概是找错人了。”江洛最后下结论。
顾在维眼角的细纹如此明显，他无奈地轻轻咳了咳。“你如今工作顺利吧？”
“挺好。”江洛点头。
“身体也好？”顾在维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看你有点瘦。”
“……好吃好喝几天就养回来了。”江洛说，强迫自己忽略心头突然的触动。
“你——有女朋友了吗？”顾在维慢慢问，突然有些欣喜地提高音调，“我一些朋友的女儿——”
江洛打断他的话，简短地说道：“我结婚了。”
“是，是吗……”顾在维有些愕然，“你很年轻……”
江洛没有答话。
“你妻子好吗？”
“很好。”江洛会心一笑，“顾先生有孩子吧？应该跟我差不多大？”
“是，我有个女儿，比你小两岁。”
小两岁……也就是说，很可能是第一种揣测，江洛是未婚先孕，后被抛弃的孩子。他眸色未变。“听您的口音，不是北宁本地人？”
“我和你是老乡，这次来北宁是……出差。”
“我猜您妻子主内，没有出来工作吧？”江洛问。
“是的。我是农村人，后来出来打工……我夫人当时，当时是我的上司……”顾在维似乎说不下去了，低头喝咖啡，发现杯子已空，“服务生，续杯。”
、夕阳
太阳渐渐西沉。一片灰白的云过去，灿烂的光线洒满了整条街道。
茶餐厅里，淡淡的音乐轻响。
江洛低头看看手表。“不早了。”
“你要回去了吗？”顾在维问。
“顾先生，您现在应该弄清楚了，我不是您的远房亲戚。”江洛客气地微笑，一吐胸中的压抑。
沉默，顾在维似乎要说什么，却到最后只能点头，一下，如千斤。
“我们……以后能经常见见面吗？”他看着江洛，眼神掩饰不住期盼，掩饰不住人到中年的岁月。
“顾先生……”江洛的声线略显冷淡，“如果您需要咨询配音方面的事情。”如果不是关于配音，那他们没比较见面了。而事实上，顾在维的人生和配音搭不上边。
面对这个和自己有着某种关系的人，江洛早在见面之前就选择好——他要过现如今的生活，他是江家的儿子，是米珊的老公兼职表爷爷。他不想去了解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二十多年前发生怎样的故事，又是怎样分别，最后将他抛弃。上一辈的事情，或许曾经他揣测了无数个夜晚，可如今……智慧给认知划定了界限，对于有的事情他永远不想知道。
顾在维握紧了座椅扶手，望着眼前似乎毫不知情的江洛，他想找出个以后见面的理由，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服务生拿来账单。
“我来付账。”顾在维掏出钱夹，手有些颤抖。
“不用。”江洛说着掏出钱，目光无意中瞥见顾在维钱夹里的照片，“这是您的全家的照片？”
顾在维有些犹豫，但还是点点头。“是的，我妻子和女儿——你现在走吗？我们一起离开吧？我有车，可以送你。”
“不用，我还有点事。”江洛礼貌地欠身，“再见。”
顾在维踌躇，到最后只得拖着步子缓缓离去。
茶餐厅的玻璃门在脚步声渐远中合闭。
晦暗的光线中，江洛注视着那人的背影消失，然后像是抽空了精神般独自坐在阴影里。
米珊安静地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抱着他。
时间静悄悄地过去。
良久，江洛终于抽出手轻轻搭上米珊的脑袋。
米珊将他抱得更紧一些，抬头，将下巴支在他肩上。“我们去看电影好吗？”
“听你的。”江洛低声说，嗓音有些沙哑。
……
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大银幕上一阵刀光剑影，照得观众脸上一明一暗。
米珊沉默地盯着前方。放在扶手上的手被江洛攥得紧紧的。
他的面庞被黑暗掩盖，偶尔传来不被人察觉的潮湿的喉音。
或许，他也该感谢那个人……只有这样，他才会来到江家，最后拥有今天的一切。感谢那带给他生命的人，毕竟在波折之后，上苍将米珊送到他面前。
谢谢。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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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珊请了几天假，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
“你要回老家？和表爷爷一起吗？”小欧摘下耳机，追着米珊问。
“嗯……对啊。”她跟江洛结婚的消息暂时保密。
“哎，我怎么就没有个亲戚帅哥呢？辈分大点也没关系啊。”
米珊沉默地收拾行李。
江洛打电话过来。“我还有二十分钟到你宿舍。”去火车站的路经过江洛家。所以他要先过来帮米珊提行李，然后顺路绕回家，提他自己的行李箱。
“好。蜜糖呢？”
“放佘磊那里了。”
米珊挂断电话，将箱子的拉链拉好。
“上级通知！上级通知！两点半开年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