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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萍水之交的客人甚为奇怪,并不盘问他的来历和去处,对他那柄缠在腰间的软剑,视若无睹。
可是他对沿路地方都熟悉,一路指点谈笑著,不知不觉已经是晌午时分。
这时他们走到一个市集,张长亭告诉他此地地名为“土桥”打算在这里歇息下,到傍晚时分再赶路,因为那个车夫得困上一觉,这是他昨晚雇车时说定的,阿玉同意了。
阿玉先进了店,要下一间房间,张长亭匆匆进来,温和地叫道:“店家,要两个房间。”
阿玉不禁愕了一下,心想他也许不愿同住在一起,便没有作声。
张长亭跟著店家迈步,扭头见他默然,星眸一转便笑道:“玉兄,小弟一向独自睡惯了,出门来还是改不掉脾气。。”
阿玉听了,容色稍霁。
各自进房间之后,阿玉觉得相当眼困,胡乱抹一把面,抖掉衣服上尘沙,倒头便睡。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忽然被甚么声音惊醒,张开眼睛,似乎见到人影一闪。
他心中有事,倏地坐将起来,见房门关得好好的,反手一摸,那柄绕指剑仍在腰上。
他放心地嘘一口气,走到窗边,揉眼看看天色,原来才是日落酉牌时分,推门出来,迎面碰见店家,他问道:“店家,和我同来的客人起来没有?”
店家回答道:“那位客官还未起来,我说,相公你可要吃些点?”
阿玉点点头,道:“你别把他惊醒,随便弄点甚么吃的,端到我房间来便是。”
店家唯唯答应,他终是惦记著方才惊醒时的人影,便走出店门,扫目四看。
忽然看见对面两个人倏然转身,急急走开。
他心中大为狐疑,在肚中暗暗嘀咕著,便缀著两人背影,走出路口,想要弄清楚他们搞甚么鬼?
※※※※ 阿玉追著那两人的背影,才走了几步,突然记起梅洁洁说过,江湖上鬼蜮伎俩甚多,尤其是上一次在九固山上,被一个萧老头耍了一次,一直铭记在心。
莫要中了这两个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还是放走那两人,转身回店。
却见店家在院子里躞蹀往来,再看张长亭的房门,仍然闭得紧紧的。
他站了好一会,见店家还在徘徊,忍不住问道:“店家,你想等我的朋友起来么?”
那店家来到他身边,低声道:“客官你有所不知,这是你那位朋友吩咐,要我在这个时分看守他的房门,他说别叫任何人打扰,就连你也不让吵醒他哪!”
阿玉听了,面色不觉一沉,想道:“这人好生奇怪,是不是瞧不起我,所以不和我一起住,又怕我去吵醒他。。我岂会冒失去惊动他呢?”
他心里想,便不再说话,回到自己房中,沉吟半晌,再想道:“我本来十分随和,从来不斤斤计较,怎的会生他的气?人家也许有这类怪脾气呢。。”
店伙又端来点心,原来是一盘水饺,他用筷子、汤匙捞著慢慢地吃,吃了好几个,看到数量甚多,忽然想到:“这盘饺子一个人吃嫌太多,留些与他吃吧。”
忽地房门开处,一个人走进来,他抬眼看时,正是张长亭。
他在桌旁坐下,星眸一转,乌溜溜的眼珠瞧著他笑道:“玉兄,你吃饺子呀,分几个给我尝尝吧?”
他连忙点头,正想叫店家再来一副匙筷,谁知张长亭笑嘻嘻地从他手中取去筷子,一面夹饺子,一面道:“不必叫店家了,用你这副便行啦。”
原来这人极是随和,绝不是难以相处的人,看他捞饺子,心中自觉好笑。
张长亭吃了几个,抬头道:“你笑我失礼么?我不吃了。”
说完,将筷子塞在他手上,呶著嘴望著他。
阿玉觉得他的手细腻白净,柔若无骨,当下急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错怪了你。。”
张长亭细长的眉毛一耸,眼中发出异样的光芒,紧紧盯著他,阿玉只好歉然一笑,道:“反正我没有笑你失礼,你还要吃不?”
张长亭道:“不,我吃够了,我是跟你说笑,你自己吃吧。”
阿玉道:“你怎么食量这么小,才吃几个就饱了?”
张长亭咧嘴一笑,道:“谁像你,大肚汉。。”
他的神情忽地缓和下来,阿玉便继续吃起来,张长亭只是极有趣地瞧著他的吃相,阿玉被盯得不自在,道:“怎么啦?”
张长亭亦自觉失态,道:“玉兄,我们等会儿改坐船,溯江西上,你说好么?”
他点头道:“好极了,就坐船吧。”
待得他吃完之后,张长亭便催他立即启程。
阿玉适才看到行迹可疑的人,心里也愿早点离开,正要付账,张长亭道:“我都付清啦,我们走吧。”
他想起今天早上那赶车的话,奇怪他为何变得慷慨,便问道:“那车夫呢?我答应给他酒钱的。”
张长亭扯著他走出店门,一面不耐烦地答道:“我也替你给了,走吧。。”
※※※※
他们走出镇外,便见到乌沙江在前面,张长亭似乎久走江湖,对这些琐碎事务十分在行,自各奋勇去和船家交涉,终于订下一艘看来才十分舒适的小船,那船夫看来也老实可靠。
这才牵著阿玉的手,一同钻进船舱中。
张长亭道:“从这里西上不大好走,我们先到樊阳,再打汉水坐船,你说可好?”
船已经开了,不好也得好,只不知他闹甚么玄虚?
张长亭推开篷窗,探头往岸上细看,忽然冷冷地“哼”一声。
阿玉也从窗缝中见到,船已顺流而下,岸上却有两骑正纵辔回驰。
心中想这两骑大概是秦重要为儿子报仇缀住我的,不禁气忿,也在鼻孔里“哼”一声。
张长亭回过头来,双目如电,扫过他的面上,见他看著岸上,面上神色不好,眸子一转,便浮起笑容来。
他可是会错意,以为阿玉是为了他的缘故,所以对那两骑不满。
各怀心事,两人都躺下来。。
张长亭转一个身,身躯挨著阿玉,鼻孔里忽然闻到一阵若有若无,
淡雅高贵的香味,似从阿玉身上发出,但也不以为意。
这香味真好闻,他不由自主地多吸了两口。。
却莫名其妙地心烦意躁了起来。。
阿玉船本是躺在舱中,不觉迷糊地睡著了。。
※※※※
忽然两人都被船家吆喝之声惊醒。
睁眼看时,张长亭伏在阿玉怀中,两人目光相触,张长亭白玉也似的面庞上,浮起一片红晕。
连忙坐起来,讪讪地探头往岸上看,这时天色已是薄暮,那船家正吆喝著向岸上靠,原来到了一个市集。
张长亭走出舱去,命船家上去买些酒菜,然后回到舱中。
阿玉也上岸去解手,回来时,发觉码头上有三、四个汉子,神色可疑地注视著他。
他不禁气恼地瞪著眼睛,向他们走过去。
那几个人神色大变,忽然都“噗通,噗通”连声地跳下水里。
阿玉见他们狼狈而逃,气也平了,傲然一笑,回到船舱中。
张长亭从篷窗里看到,待他盘膝坐下,便笑嘻嘻问道:“玉兄,你为甚么把人赶到水里去呀?”
阿玉耸耸肩头,率然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气恼想问问他们,谁知都跳下水去了,真是怪事。”
张长亭暗道:“我可知道,他们是怕我哪!”
口中却说:“大概你把他们打怕了。”
阿玉茫然道:“没有呀,我未曾见过这些人,而且我更不会打架。”
张长亭微笑一下,伸手拍拍他腰间那柄软剑,淡然道:“你不会打架,带这个干么?”
说著,便要解开来,阿玉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的手,嗫嚅道:“这个,这个。。”
他到底编不出谎话来,张长亭见他情急的样子“噗嗤”一笑,道:
“干么大惊小怪的?我看看都不成?下午若给人拿走,你怎么办?”
“下午?是谁呀?”他不禁忆起下午惊醒后,依稀瞥见的人影,便狐疑地瞧著他。
张长亭淡淡地道:“我是说比方这样,谁跟你说真的。”
他沉吟一下,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心想道:“以后睡觉可得惊醒一
点,别要让人真的把宝剑偷去,有负那老人重托。”
这时船家回来,买了好些酒肉,张长亭叫道:“船家,你把船泊在下游那个湾里,那里清静些。”
※※※※
船家依命解缆,顺水流去,一会工夫,便在一个河湾内停住,把船系在一株杨柳树根上,低头问道:“客人,可是这里?”
两人走出船头,暮霭中但见洲岸杨柳在晚风中飘拂,除却归鸟扑扑飞过,再也没有人迹,竟是十分清静之处。
张长亭点点头,命船家摆好酒菜,对阿玉道:“玉兄,人生难得萍水相逢顿成知己,你我小酌三杯,不负这番缘分。”
阿玉欣然坐下,两人干了一杯,张长亭叹道:“光阴如箭,人生几何?自笑风尘劳碌,不能超然物外。。看来玉兄你也尘孽满身,不能自拔,虽属天心,亦属人为!玉兄,我们再干一杯。”
阿玉一仰而干,酒力焚心,苦笑一声,道:“张兄俊逸神品,游戏人间,来去自如,小弟俗骨岂敢相比?此身今后适从,殊难自料。。”
想起要找恶魔嘴,梅洁洁仍然身陷那永远不见天目的幽洞穴底,不觉愀然不乐。
张长亭见他好像惹起心事,忧郁不欢,赶快打岔道:“玉兄人中之龙,卓尔不群,前程正未可限量,小弟浪迹江湖,萍踪难定,何足道哉。。且再干这一杯。你看一钩新月,正升起来了!”
随著他手指处,一钩新月挂在柳梢,水面上的微波映射起一片银光,使人顿觉心胸舒徐,如处身于安详宁谧的琉璃世界中。
张长亭曼声吟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阿玉神往地看著他,又看看月色和四下景物,失声嗟叹道:“啊!
但愿能常和你在一起。。”
张长亭一敛幽怨神色,喜上眉梢道:“真的?你愿意?”
他点点头,答道:“当然是真的,可惜我有要紧事在身。”
他歇了一下,见张长亭那双澄澈如秋水的眼晴正在询问他,便摇头道:“还是不提好。”
张长亭见他不愿说出来,也不勉强,坦然笑道:“你有事在身,我也是一样,管它呢?反正我知道你的心。”
他觉得张长亭用的字眼欠妥,然而又不想纠正。
两人默然地坐了一会,又对饮几杯。
阿玉的酒量有限,加之平日少喝,此刻已微有酒意。
忽然张长亭举杯不动,侧著头,似在凝神细听,他也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忽然隐约听到马蹄践踏之声,似乎匹数不少。
阿玉立时微微变色,张长亭这时反倒从容举杯,毫不在意。
片刻间,蹄声益发清晰,大约有十多骑,在柳林外便停住。
人语喧声,随风送将过来,阿玉再也沉不住气,摔掉手中酒杯,回到舱里,将腰间软剑扶一扶正,匆匆向张长亭道:“张兄,你且在此稍坐,我去看看。”
说完,不等他答话,蓦地一飘身,跃到岸上。
※※※※
他是唯恐这种兵刃并举的场面,会吓坏文弱的张长亭。
况且秦重派来的那些人一路穷追紧缀,避无可避,不如在林外截住,寻个了断,故此不暇再掩饰行迹。
当下他施展轻功,一提气,双足顿处,宛如一头大鸟,踏著柳树枝梢,飞掠过去。
那群人正指指点点,待要穿林而过,阿玉他来的正是时候,翩然落在那群人前面,将走路拦住。
只听人丛中有人叫道:“对了,便是这个。”
声音很熟,他循声一瞥,认出是在霸王庄见过的矮个子“钻天鹞子”白亮,那“恒州双霸”之一的许平也站在一旁。
那些人都止步,纷纷在月色下仔细打量他,其中又有一个矮个子,右手包扎白布,道:“这家伙就是和那小子一道的,下午我要拿剑时被他们捣鬼,打了我手背几针。。”
阿玉可听不太清楚,只听到“下午拿剑”几个字,不禁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