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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放什么都很方便,小姐。”黛娜回答道。事实也的确如此。奥菲利亚小姐从那堆杂乱的东西中首先抽出一块原本很精美的绣花桌布,可现在却是血渍斑斑,显然是被用来包过肉的。
“黛娜,这是什么?你难道拿太太最好的桌布去包肉吗?”
“小姐,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一时找不到手巾,就随手用它包了一下。我准备把它拿去洗干净的,所以就先把它放在那儿了。”
“真是没有办法!”奥菲利亚小姐自言自语道,继续把抽屉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里面的东西简直无所不有:一个豆莞磋子,两三个肉豆莞,一本卫理公会的赞美诗,两三块用脏的马德拉斯手绢,一些毛线,一包烟叶,一个烟袋,几个胡桃夹子,一两只旧薄底鞋,一两只装上润发油的金边瓷盘,几块绣花餐巾,一个用针别好的法兰绒小包(里面是几颗小的白洋葱头),几条粗麻布毛巾、一绺线,几枚缝衣针,另外还有几个破纸包,里面包的香料撒得满抽屉全是。
“你一般将肉豆莞放在哪儿?”奥菲利亚小姐强忍住脾气问道。
“小姐,几乎到处都有。有些在那只破茶杯里,还有些在对面的那个橱子上。”
“还有一些在这儿的磋子里呢!”奥菲利亚小姐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肉豆莞取了出来。
“没错,那是我今天早上放进去的。我喜欢把东西放在顺手能够到的地方。喂,杰克!你干嘛停下来了?难道你想挨打不成?不许闹了!”说完,黛娜拿起棍子朝杰克的头上打去。
“这是什么?”奥菲利亚小姐举起那只装着润发油的盘子问道。
“哦,是我的头油,我随手放在那里的。”
“你总爱拿太太最好的盘子放头油吗?”
“只是因为我太忙了,没有时问。我准备今天把它换掉的。”
“这儿还有两块绣花餐巾。”
“是我放那儿的,准备哪天有空就洗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地方用来放这些需要清洗的东西吗?”
“圣克莱尔老爷说这个柜子就是用来装这些东西的。可我有时候喜欢在那上面和面做饼,或者放些东西,而且,这个柜子开来开去也不太方便。”
“你为什么不在揉面桌上做饼呢?”
“小姐呀,那上边全都是东西,不是碟子,就是这样或那样的东西,哪还有地方用来和面呀?”
“那你为什么不把碟子洗干净收起来?”
“洗碟子?”黛娜提高了嗓门叫道,一改平时那种恭顺的态度,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我想知道你们这些小姐太太们对干活这类事情究竟懂多少?如果我一天到晚收拾、清洗盘子的话。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况且,玛丽小姐也从来没有吩咐我做这些事情。”
“那好,你再来看看这些洋葱头。”
“原来在这儿呀,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是我特意留着炖鸡用的,我都忘了自己把它们放在这块法兰绒里了。”
奥菲利亚小姐抖落出那些包香料的破布包。
“我希望您不要再碰别的东西了。我喜欢把东西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这样我找起来会方便得多。”黛娜口气硬硬地说。
“可你总不希望这些纸破得都是洞吧。”
“这样倒蛮方便的。”
“可这样却撒得满抽屉都是。”
“谁说不是呢?如果像小姐这样乱翻东西,肯定会撒得满抽屉都是。您撒得已经够多了。”黛娜边说边不放心地走了过去。“您还不如现在上楼去。等到大扫除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太太小姐们在这儿指手画脚,我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喂,山姆,别把糖碗给那孩子!你要是不听话,看我打破你的脑袋!”
“黛娜,我把厨房彻底清理一遍,把所有的东西都放整齐,仅此一次,希望你今后能保持。”
“天哪,小姐,这可不是太太小姐们该做的事呀。我可从来没见过太太小姐们做这种事,老太太和玛丽都没干过,再说,我看也没这个必要。”黛娜说完,一脸不高兴地走来走去。奥菲利亚小姐则开始动手将盘子分门别类地放好,把分散在十几只碗里的糖合放到一只中,把要洗的餐巾、毛巾或台布都清理出来,亲自动手清洗、整理,其动作之迅速令黛娜大为惊讶。
“天啦!如果北方的小姐太太们都来做这些事的话,那她们还算什么小姐太太啊!”当奥菲利亚和她隔开一段距离,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时,黛娜对下手们说:“等大扫除时,我肯定会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完全用不着太太小姐们在这儿指手画脚,把东西弄得到处都是,让我找也不好找。”
说老实话,黛娜有时也会冲动一下,给厨房来次彻底的清扫,她把这个日子称作“大扫除日”。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把抽屉和柜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板或桌子上,使得本来就很杂乱的房间更加乱成一团。之后,她就点燃烟袋,悠然自得地慢慢整理起来,把东西翻来倒去,嘴巴里还不住地唠叨着,吩咐小黑奴们使劲地擦拭锡器。她会一直忙上几个小时,而且无论碰上谁,她都会自鸣得意地解释说自己在做“大扫除”。她不能让厨房老是那么乱七八糟的,她要让那帮小家伙们保持厨房的整洁干净。黛娜总抱有这种幻觉,认为她自己是特别讲究整洁的,如果有什么不好的话,全是那帮小家伙和其他人的过错。等到所有的锡器都被擦净,桌子刷干净,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塞到角落里以后,黛娜便会把自己仔细打扮一番,穿上一件漂亮的衣服,系上一条干净的围裙,再扎上那又大、又长、又好看的马德拉斯布头巾,然后命令那些“小家伙们”们不要在厨房里跑来跑去,因为她打算让厨房保持那份干净、整洁。每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感到特别的不方便,因为黛娜变得格外珍爱那些擦得十分干净的锡器,而且规定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不准使用,要用的话,必须得等到黛娜那股“大扫除”的热情劲儿过去以后。
奥菲利亚小姐在几天之内就对家中各个方面进行了全面彻底的整顿,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有条理。可是由于黑奴们并不配合,所以她的一番努力只是白费功夫,就如同西绪福斯和达那伊德斯姐妹服的苦役一样。终于有一天,她觉得自己的苦心付诸流水而心灰意冷,便向圣克莱尔诉说起自己的苦衷来。
“我觉得在这个家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秩序!”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从来没见到像这个家一样如此混乱、糟糕的管理。”
“我相信也是这样。”
“如果让你来管理这个家,我想你不可能对目前这种状况置之不理吧。”
“亲爱的表姐,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们这些当主人的大概分为两类: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像我们这样脾气好又不爱惩治别人的人,就只好给自己带来诸多不便了。如果为了省心,我们养了一群懒惰而无知的黑奴,那我们就只得自认倒霉。当然,我也认识几个特别有本事的主人,他们不必采取什么严酷的手段就能把家治理得有条有理,可我就没有这种能力。所以,我早就决定让一切顺其自然,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家里的仆人们都知道我不愿把他们打得皮开肉绽,所以,他们明白棍棒实际上是操纵在他们自己手中。”
“可是,整个家怎么可以像这样毫无章法,乱成一团呢?怎么可以像这样没有时间和地点概念?”
“亲爱的表姐,你们这些北方人太看重时间了。时间对于那些觉得时间太多而不知如何打发的人又算得了什么。至于说到条理,在这儿除了躺在沙发上看闲书外,真没有别的事可做。提前或推后一个小时吃饭也没什么关系。只要黛娜每顿饭能做出可口的饭菜、汤、烤鸡、烤肉、冰淇淋,我们也就非常满足了——而这些都是在她那间杂乱的厨房里做出来的,她还真是了不起。如果我们到厨房去,看到那儿的油烟,看到那帮人做饭时手忙脚乱的样子,我们怎么可能还会有胃口去吃饭!好堂姐,你就别自寻烦恼了。这真是比天主教徒的苦行还困难,而且还吃力不讨好。自己搞得心情不好,生一肚子闷气,还弄得黛娜不知如何是好。干脆就由她去吧,她看怎么干就怎么干。”
“可是,奥古斯丁,你真不知道厨房里那个乱哟,简直没办法看。”
“我怎么会不知道。难道我会不知道她把擀面杖扔到床下;把肉豆蔻磋子和烟叶一起塞进口袋里;把家里几十个糖碗扔得到处都是;今天用一块餐巾洗盘子,明天又换作一块旧的衬裙布去洗吗?可是她烧的饭菜绝对是很讲究的,煮出来的咖啡是非常香的,你应该像评价一位将军或者政治家那样,多看看她的功绩。”
“但是如此大的浪费和开销,让人怎么受得了!”
“不如这样吧,你把能锁上的东西全锁上,自己保管钥匙,把东西定量分给下人们。那些琐碎的小事就大可不必去理睬,事情管得太多也没什么好处。”
“奥古斯丁,可我的心里还是不舒服,我总觉得这些人不够诚实,你觉得他们真的值得信任吗?”
奥古斯丁看到奥菲利亚小姐那副严肃而焦虑的神情,不禁大笑起来。
“堂姐,真是太可笑了。诚实!你居然还有如此高的期望。他们当然是不诚实的。他们为什么要诚实呢?我们怎么做才能让他们诚实呢?”
“教训和引导呀!”
“你认为我们该怎样去教训和引导他们呢?你看我是这种人吗?还是玛丽会去这么做?如果让她去管理这些下人们,她一定有法把整个庄园的奴隶全部整死,但她还是不可能让他们改掉欺骗的习性。”
“难道就没有诚实可言了吗?”
“当然,也会有少数几个天性善良、朴实、忠诚的黑奴,即使最恶劣的环境也无法改变他们好的品质。可你要明白,那些黑孩子从小是在充满欺骗的环境里长大的,而长大之后,和父母、主母以及一起玩到大的少爷、小姐们一起相处自然就学会了欺骗。狡猾和欺骗成为他们难以避免的不可缺少的习惯,期望他们不欺骗是不公平的事情,我们不能因为他们欺骗别人而惩罚他们。至于诚实,由于黑奴处于一种依赖和半孩童的地位,他们无法理解产权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们能弄到主人家的东西,他们一定会认为那属于他们自己。你让他们怎么去懂得诚实!像汤姆这样的人,简直就是道德的奇迹!”
“那他们的灵魂将来会怎么样呢?”
“这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情,我只负责管他们这辈子的事。黑人们都非常清楚自己服从了白人,他们在人世间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哪还管得了死后受到什么报应哪!”
“这简直太可怕了。你们真该为此而感到羞耻。”
“我可不这么认为,因为像我这样的人还有许多。你看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下等人用他们的心血和汗水供养着上等人,英国是这样,世界各地都是这样。可全世界的基督徒对我们都不能理解,十分痛恨,我想只不过因为我们的做法和他们的略微不同罢了。”
“弗蒙特可不是这样子。”
“是的,我承认新英格兰和各自由州郡都比我们做得好。铃响了,好啦,表姐,还是让我们把地域偏见先放在一边,先去吃饭吧。”
傍晚时候,奥菲利亚小姐在厨房里听到几个黑孩子叫道:“天啦,普吕来了!她总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黑女人走进了厨房,头上顶着一篮面包干和热面包卷。
“是你来了,普吕。”黛娜说道。
普吕愁眉不展地喘着气,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