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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陆元青沉思,“那周老夫人是听谁说的呢?”
节妇井(10)赏菊之夜
沈白想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那就是延安兄的奇门阵。”
见陆元青投过来的问询眼神,沈白又道:“就算延安兄乃是当世之鬼才,可是一个活的甚至是可以移动的阵法,我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我想昨夜在西园困住我的那个阵法,根本不是之前延安兄与我提到的那一个,而是另外一个全新的阵法。有人在这座周园中又建了一个和延安兄所创的一模一样的奇门阵。”
“大人,请取笔墨纸砚来。”陆元青忽然道。
沈白不解,“做什么?”
“写一首诗。”
待陆元青挥挥洒洒地写完后,沈白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四句诗,前两句无论是诗意和心境都和后两句截然不同。
“古来人言可铄金,谁怜长夜正春深。自许清门守节妇,原是轻絮败柳身。”沈白读完后诧异地看着陆元青,“这是什么?”
“顺着咱们的房间往前,最尽头的那间无人居住的房里看到的。昨晚我进去过,里面是一间书房,书房里我发现了一本《如意扣》,这诗就是提在这本书上的。虽然前后分离并不在同一页,可是我却觉得这本该就是连在一起的。我仿了这首诗的笔迹,大人你看看,可认得这笔迹吗?”
“看起来像是延安兄的笔迹……不过这后两句有点儿奇怪。”沈白细瞧片刻才道。
“嗯。”陆元青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这后两句是仿的前两句,虽然说很像,但是一旦放在一起比较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端倪的。”
“这诗说的是谁呢?前两句有些许怜悯自伤之意,可是后两句明明就是毫不留情的揭露和挖苦……这怎么会是同一人所写呢?这个节妇说的是谁?”
“节妇井中埋的是谁,这节妇指的就应该是谁。”陆元青将知道的线索说出来,“周延安已死,可是周延安的阵法却出现在周园中;当年已经殉节的周窈娘竟然还没有死,靠吃死尸在井底不见天日十年之久;周老夫人竟然知道周延安口中大人的玩笑之名,并且很奇怪地一再相邀大人来周园赏菊;除了井口那条路,在节妇井之下,在那间久无人住的书房里,竟然还藏着一条秘密通往井下的暗道;开启暗道的那本《如意扣》中竟然写着这样似是而非的一首诗,笔意不同笔迹却相似;酒席间那个孩子小铮提到过周窈娘,并且做出了匪夷所思的怪异举动,可是当晚他就被毒死了,而我们几人却都不约而同地被各自困住,难以窥得昨夜的真相;周管家说是老夫人指使他去毒害小铮的,可是他紧接着却畏罪自杀了;老夫人的丫鬟翠云却说老夫人旧疾发作,自昨夜上床后就一直未曾起身过……”陆元青舒了一口气,“似乎到目前为止就是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大人还有补充吗?”
沈白不语,又过了片刻才道:“元青,你不觉得周老夫人忽然待人极为热情吗?她叫冯彦秋为秋儿……老夫人待他竟然比和延安兄一起时还自然亲密,而且冯彦秋在周园中似乎极有威信,连周管家都唯他马首是瞻极为服从,那种态度让我觉得很不解。”
“对了,还有小铮口中那个漂亮姐姐指的是谁?如今的周窈娘是什么样子大人也已经看到了,而且就算她不是现在这般的憔悴形容,单说她的年纪,小铮也不该称呼她姐姐吧?”
“看来这周园里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如今线索很多,可是却没有能够连贯在一起的主线……希望晚上周窈娘和周老夫人见过面之后能有一些新的转机出现。”
今夜花好月圆,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虽然汴城第三大古景是那悲多于喜的节妇井,但是周园的菊花却不是浪得虚名。
华丽娇贵的绿牡丹,神秘霸气的墨菊,美若葵阳的西湖柳月,撩动人心的十丈垂帘,姿态万方如凤凰振羽,荡气回肠如风飘雪月……
除去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名种,更多的是陆元青见都未见过的菊园闺秀们。
举目望去皆是名菊摇曳,那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微弱香气似乎更令人莫名神往。
周老夫人在翠云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的神态和气色似乎很不好,可是那种来自于名门世族高贵矜持的态度却如同摘不掉的面具般挂在她的脸上,连那虚弱痕迹,也在看到沈白几人时快速消失得荡然无存。
来周园赏菊本就是他们几人此行的目的,可是这赏菊之夜终于到来时,陆元青却很清楚,在那些说不清楚原委的模糊线索下,此行的目的也早已随之改变。或许随之改变的还有周家百年的根基和荣耀。
一切在明日太阳升起之前就会全部结束了。
她想起了周窈娘在古井下令人难忘的哭声。那里面有几许悲痛、几许无奈、几许失望,或许更多的是心灰意冷。这个自小生活在周家荣耀光环下的女子,这个已经背负着一生荣耀名声死去了十年的女子,这个不知靠着什么信念坚持如同野兽般吃着腐尸和啃着人骨为生苦苦挣扎煎熬了十年的女子……
陆元青不得不承认她被周窈娘的遭遇打动了。人不可能一直那么清醒理智。就如同她明知道会中尸毒,还是给了周窈娘一个冰冷拥抱的安慰。
她和周窈娘的性格有些像。只是她的任性多些,周窈娘则是坚忍多些。
周园真是人丁稀少,这次周老夫人没有命那些府中下人入席,所以堆满了珍馐美味的桌旁仅仅坐着沈白四人、周老夫人以及冯彦秋。
周老夫人先斟了一杯酒,随后起身,“年年终有这一日,次次只余我一人。就算不能人间团圆,也希望周家所有英魂可以共享此杯酒。”她手中酒杯微倾,那琼浆玉液便滴落凡尘,蒙上一层浅灰,原本的清冽高洁再也不复存在。
沈白几人和冯彦秋也同时举杯,将手中酒洒在地上。一时间院中寂静,只余下微风中菊瓣轻轻抖动的声音。每个人似乎都是心事重重,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时间气氛竟然有些凝重。
周老夫人轻咳了一声,“今夜是中秋,恰是家人团聚共赏菊花的好时节,大家都该高高兴兴才是,都别傻站着了,坐下吃饭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提也不迟。”
老夫人是周园的主人,她既然已经开口,又是长辈,众人自是听从。陆元青抬头看了看沈白,却见他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正在这当口,周园的仆人开始上秋蟹。这个时节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所以上来的螃蟹无论个头大小,皆是饱满圆润,望之就令人食指大动。
沈白捏起了一只螃蟹,将它已经僵硬弯曲的爪拉直后,才道:“天上有月,地上有菊,杯中有酒,掌中有蟹,如果这时候再有人弹上一支古曲,那真是人间仙境了。”
坐在沈白对面的冯彦秋微微一笑道:“我和沈大人倒是心有灵犀,这弹琴的人我已经备下了,只是不知这首曲子最终是不是合诸位的心意。”他说完后轻轻击掌,随后便见一人抱琴从远处的小径走来。
周家是世家排场,人虽然不多,可是照例排了满席,所以这人尽管已经走出了小径,可是因为隔得有些远,那面目却依旧模糊不清,或许是因为背着月光的缘故吧。
因为是赏菊邀月,所以这场夜宴安排在了带凉亭的故园。于是这人便在冯彦秋的安排下走进了故园中那座临湖的绿芳亭。
那人开口的瞬间,陆元青不解地望向沈白,却见沈白眉目幽冷,抿唇不语。
他们的确安排了在这酒席上弹琴之人,可那人应该是周窈娘才是。如今这抱琴而出的人又是谁?冯彦秋此举又是何意?
“古来士重廉隅,妇重名节,这无上荣光都在这一座周园里。晚辈久慕周园盛名,今日能在周园中为老夫人演奏这一曲,不胜荣幸。”
“秋儿,这位是?”周老夫人问冯彦秋。
“听说是这汴城有名的伶人馆当红的乐师,奶奶盼今日已久,我只想在这日让奶奶不留下任何遗憾而已。”
周到得体的回答、体贴入微的初衷。周老夫人似是被冯彦秋的这个举动触动,微微盈泪,“自从安儿也去了之后,若是没有秋儿你来安慰我这个孤老婆子,这凄凉日子不知该怎么再过下去。”
这位当红乐师的琴技果然不俗,几人皆被那优美的古乐声吸引住了。
于是这个夜晚至此真的算已臻完美。名菊、蟹宴、朗月、古曲……人生在世,浮生若梦,对月当歌,人生几何?
这样如诗如画的情境真的很容易令人迷醉,于是等到众人回神时,那把突兀插在周老夫人背上的尖刀便显得格外恐怖。
节妇井(11)一场杀局
尖叫声覆盖了之前的宁静和安详,这个夜晚所代表的一切美好,到了此时此刻便要彻底终结了。
陆元青刚要站起身上前查看,却被沈白一把按住了右手。
“大人?”陆元青不解沈白竟然是这样无动于衷的神色,仿佛这样的结果于他来说,早就在意料当中。
“不要去,元青。”沈白并没有再说什么话,他只是牢牢地拉住了陆元青冰冷的手指,不让她起身。
这一瞬间陆元青的惊讶很难形容,可是下一刻的突变才真正令她无言以对。
就在这个刚刚众人还一起吃蟹、赏月、聊天的院子里,在每一处青瓦顶檐上、在一片柔和的月光下,无数的弓箭手现身张弓,而所有的箭矢所指便是老夫人身旁的翠云。
这电光石火之际、这忽然天翻地覆的瞬间,陆元青看到了冯彦秋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那个手势。
陆元青心中的那声喟叹还未出口,就已是万箭齐发的绝情和无可挽回。
那锋利的羽箭破空袭来,一簇簇一支支陆陆续续地刺入了翠云的胸膛,有染血的箭尖穿透她的血肉,于那单薄的身体后露出残忍的一角,也有的箭彻底摧毁和贯穿她的身体,将她牢牢后带,一直到钉在身后的桂花树上……
翠云藏在袖中的匕首比她的尸体先落地,那咣当一声响击碎了这场迷雾般的杀戮,似乎一切都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
所有的弓箭手都从屋顶身手敏捷地跃下来,步调是那般齐整,行动是那般迅捷。他们缩小了包围圈,最终留在那个圈子里的,只剩下周老夫人和翠云的尸体。
而杀了她们的人看起来是这么可笑。那夜助了沈白一臂之力的文影公子率先走上前来,单膝向冯彦秋行礼。
“文影参见冯副指挥使。”这位文公子端的好风度,刚刚才杀了人,手上的血迹恐怕还未干,可是那谦卑恭敬的笑依旧那么完美到无懈可击。
“那文影公子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用得起的护院,在他没有到周园来之前,他是皇上驾前的一等护卫……”
沈白说过的话犹在耳畔,可是此刻陆元青想起却只觉得万般讽刺。周园的护院杀了周园的主人,在这个家人团圆共赏明月的夜晚……对付一个迟暮老人竟然用得上整队弓箭手……哈,真是荣宠无边的周园啊,皇恩浩荡到无以言表。
忽然一股控制不住的热血涌向喉咙口,似乎只要她张开嘴,那口血便会从她的嘴里喷溅出来。
“以后你的情绪最好不要剧烈起伏,因为那会无形中冲撞金针……”风涣果然没有危言耸听,陆元青只觉得此时此刻她浑身每一处毛孔都在剧痛着,可是那股奔涌的愤怒和起伏的情绪却难以压下来,所以只能更痛,更加痛。
她以为这些年她已经学会了隐忍,学会了面对那些人世无常、悲欢离合时,也能理智地冷眼旁观,而不会将自己主观的情绪带进去。她能够超然地去看待属于别人的惨痛结局,甚至在最后还能说上一两句无关痛痒极凉薄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