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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楠于棋道并不太精通,只不过后世交往的朋友中有几名职业棋手,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久了便也长进了不少,看了一小会儿,宋楠便将目光集中到中腹的一片棋子之上。
“唔……老爷子,这一片才是最后的争夺,黑白棋目前当属均势,相差在半目一目之间,在中腹占得机先或可赢下此局。”
“哦?老夫不这么认为,黑棋白棋是均势,此刻是白棋落子,若竭力绞杀,黑棋或有反击之象,胜负未知;但若在此落子守住要害眼位,或许能成为你口中所言的双活之局呢。”
张懋便说边落子验证,几只黑白子落下,果然黑白棋各自得利,再无寸进,双方成了双活之局。
宋楠摇头道:“老爷子,恕我不能苟同,既有胜算便要拼杀,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双活的局面是不能接受的。”
张懋看着宋楠道:“这棋局和那一年你来我府上所见的棋局相似,为何当年你求双活,如今却说双活不能接受呢?”
宋楠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黑棋先手,白气落于下风,呈必败之局,故而不得不求双活自保。如今是白棋先手,棋差一手看似简单,但却多了何止数十种变化。既有先手之利,也许不能得胜,但未必不可一试。”
张懋凝视宋楠道:“也未必不会受到反噬而大龙尽失,一败涂地。”
宋楠点头道:“也许吧,但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便要做百分百的努力。双活是什么?看似平和收场,其实是两败俱伤。世间人都只记得精彩的胜负之局,却不记得一个平庸的双活之局,这便是差别。”
张懋沉默半晌道:“竟不惜抛弃所有的一切么?”
宋楠道:“我说了,有机会赢的,若毫无机会,谁肯去当傻瓜。”
“好吧,你我便来试一试。”张懋拿掉先前所下之子,将白棋的棋罐交予宋楠手边。
宋楠毫不犹豫的伸手拈出一子打入棋局之中,张懋眉头紧锁,宋楠这一子嚣张跋扈,直入黑棋中腹小块空地,根本没有理由可讲,霸道之极。
张懋缓缓的应上一子,断绝这颗白字往外冲出的通道之一,宋楠啪的再拍上一子,这回却是直接断入侧首一条黑棋大龙之中,但黑棋大龙虽未做活,但气眼充足,绝非这一子便能断开的。
张懋微微摇头,伸手再应上一子,却是防守做眼,下一字落下,大龙便将有一眼,且此子连消带打,兼具反断白棋大龙之像。
宋楠不管不顾,连续落子,破眼断路,围追堵截,对着这条上百目的大龙展开围剿;张懋沉着应对,一板一眼的跟着宋楠的落子防守,滴水不漏。
当宋楠再落一子的时候,张懋呵呵笑道:“你输了。”
宋楠道:“为何?”
张懋落下一子,连提十几颗白子道:“你大龙中断被提,两侧气紧,首尾难顾,便是刚刚学棋的幼童也可围而杀之;你已经输了。现在看来,还是双活划算啊。”
宋楠道:“是么?”说罢缓缓落下一子。
张懋摇头道:“你还不救么?”
宋楠道:“既然必死,救之何用?倒是老公爷该看看你右上两角的两块黑棋该怎么办,在围歼我中腹大龙之前,老爷子付出的代价怕是比我更大呢。”
张懋急看边角,不知不觉为了应付宋楠在中腹的步步紧逼,自己和宋楠落下的棋子已经蔓延至本来相安无事的边角之处,此刻却是气紧眼缺的危局之中,算算这笔账自己即便能屠了黑子大龙,却还是输了目数。
“你居然舍得去这中腹的大龙?想不到啊,真的想不到。”
“金角银边草肚皮,边角看似不大,实惠不逊中间的大龙;老爷子在意的是斩杀我的大龙,却不知原本稳固的角落已被我悄悄侵蚀,这一局还用下吗。”
张懋伸手将手中的棋子洒落棋局之上,那便是认输之意,怔怔的出了会神道:“宋楠,老夫知道你已经入了不可回头的棋局,只能一往无前,甚至要一争生死。老夫当初不愿意同意你进入团营,一方面是因为这和我国公府的利害相冲,另一方面也是不想你陷入的太深。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已入局,双活定是不能的,只能一搏生死。我还是那句话,国公府不会帮你,一切你自己为之,你不高兴也好,迁怒于老夫也好,这种棋局老夫不陪你玩下去。”
宋楠呵呵而笑道:“我明白,我理解,老爷子说话一向这么耿直,我也说句耿直的话,请老爷子指教。”
“什么箴言妙语?老夫倒想见识见识。”
宋楠起身负手道:“世间万物都遵循一个规律,那便是兴盛衰亡四字。人生下来长大成人风华正茂,之后便是垂垂老暮,然后死去;有些事越是想去保存和挽留,其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晨露鲜花虽美,但难免要蒸腾枯萎,因为这便是规律。百年国公府的威名固然需要延续,但世易时移,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模样,老公爷若是一直以为这世道还是几十年前的世道,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张懋沉声道:“你是何意?”
宋楠淡淡道:“只是请老公爷看清现实罢了,该失去的终归要失去,强自挽留,反倒不美。”
第四四九章 千里之外惊骑至
张懋眉头紧皱,却并未斥责宋楠言语中的无礼,口中喃喃自语。宋楠告辞出门之时,张懋依旧无所知觉,只怔怔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仑命仆役搀扶老爷子回房歇息,自己则送了宋楠出来,有些歉疚道:“老爷子不是故意无视于你,可能是你说的那些话触动了他的心思,莫要见怪。”
宋楠笑道:“小公爷不怪我言辞大胆无礼么?”
张仑想了想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大明朝的勋戚之家其实早已非昔日之荣光,老爷子却念念不忘这一点,总是不甘心。不光是老爷子,定国公他们,团营的侯爷们,五军都督府的伯爵们都不甘心;可事实上,勋戚贵族的没落已经是事实,除了还能替皇上执掌京营卫所之外,在朝上其实也并无多少说话的余地。便是皇上放心咱们掌兵,但其实也只是领兵之权,而调兵权在兵部,饷银粮草在户部,军中还有内廷派出的监军太监,这兵领的其实也没多大的意味。”
宋楠点头道:“小公爷看的清这些,足以说明小公爷清醒的很,而非如他人一般活在梦里。勋戚之家的今日其实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他们自己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张仑叹道:“是啊,大伙儿都忙着圈地屯田,京城内的垄断商号大多是勋戚们的产业,我在团营之中,什么不知道?他们并未将心思放在领军上,而是一门心思的捞钱捞好处,相互攀比的也是金银珠宝美妾俏婢,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楠拍拍张仑的肩膀道:“小公爷,你我既是好友又是亲戚,你关键时候帮了我不少忙,我与你之间自然于他人不同。老勋戚们对我的态度我心里很清楚,这笔账迟早我要找他们算,但我不想牵扯了英国公府进来,让小公爷你难堪。所以,今日我想跟小公爷达成一个君子协定。”
张仑道:“怎么说?”
“我答应保持对英国公府的尊敬,不会触动英国公府的利益,不管以后如何,我都不会做出损害英国公府利益的事情;但小公爷也要答应我,在我和老勋戚们之间发生冲突之时,要你站在我的一边有些强人所难,但起码保持中立,要劝阻老公爷做出于我不利之事,小公爷能答应我么?”
张仑眉头紧皱踌躇不答,宋楠道:“我知道这对你而言不易抉择,我也不急于知道答案;今日老爷子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迟早小公爷将成为国公爷,从现在起便需要决断某些事情,我这些话若是跟老公爷当面说,恐他立刻便要暴怒责骂我,这便是老公爷的态度和立场;而你也需要有立场,你是不久之后的英国公,英国公府将来能否依旧屹立不倒,靠的不是老公爷如今的坚持,而?,而是你现在的选择。”
张仑听得出宋楠话语中的豪迈之意,话里话外透出一种决然的霸气,老勋戚们对宋楠的态度张仑岂会不知晓,迟早必会产生摩擦和纠葛,以宋楠的性格,恐不会示弱,闹将起来,自己站在哪一方确实伤脑筋,一时之间也难以作出决断。
宋楠不在多言,他理解张仑的犹豫,既有的地位限制了他的思维,他不敢轻易的去做出什么举动来,从情感上来说,宋楠可以肯定张仑是愿意跟自己成为盟友的,只是面对的是虽没落但却势力强大抱团的老勋戚们,必须要有展示自己强大的一个契机,才会让张仑真正的倒向自己。
宋楠别无选择,他必须要让张仑成为自己的盟友,不仅仅是因为需要英国公府的名望和实力撑腰,更是因为小郡主和张仑和自己的关系,宋楠唯一的软肋便是亲人和朋友,这是无可逃避的事实。
天近午时,爆竹声在街巷间零星的炸响,穿着簇新的衣服的孩童们三五成群嬉笑奔走,他们拿着香头点起爆竹到处乱扔,炸得路边尚未融化的残雪飞溅,引得路人掩面疾走。
宋楠坐在马上,信步游缰放松心神,欣赏着这大明朝新年的融融之景,鼻端嗅着家家户户烧炒饭菜的香味,不觉腹中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于是催动马匹,加速往府中走。
驰过永定门大街穿过横街进入正南坊中,迎面数骑飞驰而来,马蹄隆隆之际,踏得石板缝隙的污水横溢,横街上的百姓纷纷侧目而逼,一个个以袖掩脸,生恐未污水所溅,口唇噏动却无声音发出,但看口型也知是在咒骂。
宋楠眉头皱起,锦衣卫的服饰最是惹眼,远远的便知道是锦衣卫的旗校在策马飞奔,于是勒马而立,横在路当中等待那几骑的到来。
那几骑旗校见有人横马立在横街中心不动,马上人身着普通锦袍,还当是哪家公子哥儿骑马游玩,远远呵斥道:“那呆瓜,还不闪开找死么?”
宋楠策马不动,冷目看着几骑飞驰而来,马上的缇骑到底是不敢真个横冲直撞,赶忙勒马减速,几匹马长嘶声中,喷着白气停在宋楠数尺之前,领头的锦衣卫旗校灰头土脸面容疲倦,被人挡了道之后更是烦躁不已,二话不说一摆手道:“给我拖下马来狠狠的打,找死便便宜了他。”
身后数名锦衣卫旗校翻身下马,一个个怒气冲冲的便冲上前来,伸手便要拉宋楠的马缰,要将宋楠拖下马来暴打。宋楠又好气又好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若是被手下的旗校当百姓给打了,那可是今年京中最大的笑话了。
宋楠抽出马镫中的脚来,照着一名旗校的面门便踹了过去,那旗校没料到宋楠居然会反抗,被一脚踹中脑门,好在宋楠并未发力,只踹的一蒙,其余几名旗校呆了一呆,几乎同时高叫道:“直娘贼敢动手!”说话间仓琅琅几声响,腰间兵刃已然出鞘,周围本来驻足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如鸟兽散,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见到横尸街头的情景,否则这一年的运气也就到头了。
宋楠哭笑不得,忍住气道:“你们是哪个千户所的?你们千户是谁?”
“凭你也问我们这个,先剁了你几刀再说。”领头的旗校举刀便砍,猛见黑影一闪,一个沉甸甸的物事凭空飞来,砸在眼睛上,顿时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