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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悲哀极了。刘备恨着自己的怯懦,也恨着世事的荒唐。他想起糜夫人、甘夫人,那是多么好的两个女人呵,偏偏上天要把她们夺走,夺去他温暖的家庭生活。那么一点儿温暖,便似茫茫黑夜里唯一的火光,竟也不给他留下。
他对孙夫人的畏惧里,一多半却是对东吴的忌惮。他如今虽然是荆州牧,却只拥有一半荆州,北有曹操,东有孙权,处处受掣肘,处处有暗箭,便是这一半荆州,也有岌岌可危的不安全感。
什么时候才能理直气壮地宣告天下,我不受你们的掣肘,我可以自己为自己做主,用我的剑为我夺得土地和人民,用我的姓名在膏腴之土烙下剔不掉的印记。
刘备无精打采地想着事儿,脚步放得很慢,却看见迎面行来一人,原来是刘封。
“父亲!”刘封老远便喊道。
刘备的神思还在脑门顶上飞荡,虚晃着声音说:“呃,你怎么来了?”
刘封擦了一把下巴,年轻的脸膛盛满了红光:“儿子上午打猎,猎得几只麋鹿和雉,给父亲送来!”他指着后面,一个随从扛着一只大袋,里边鼓鼓囊囊,边角撑得很开。
刘备渐渐清醒了,他笑了笑:“费心了。”他伸手轻轻挽住刘封,“若我们这次从东吴手中讨得江陵,我想让你去守江陵,你意下如何?”
刘封兴奋起来:“求之不得!”他转了个心思,“不知父亲是让我独个屯守,还是与人一起?”
“和你二叔一起。”
刘封放光的脸像被乌云遮了,顷刻便是阴霾满天,他扭捏了一下,却不能说自己不愿和关羽相处:“我怕自己年轻,才干微薄,干不好。”
刘备察言观色:“怎么,你不乐意与二叔相处么?”
刘封瘪起了脸,刘备一笑,劝道:“你二叔心直口快,堂堂君子也。他平日对你严厉,也是为你好,你休要存了芥蒂心,都是一家人,和睦融融,方能兴大事。”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到正堂前,却见一个侍从抬着一具大木匣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很为难,像是抱着一颗头颅,不知埋去哪里。
“这是什么?”刘备问。
侍从道:“北边送来的,说是送给军师,军师如今去了江陵,小的不知如何处置。”
“送给谁?”刘备没听清。
“送给军师。”
刘备愕然,他盯着那大匣子:“谁送来的……曹操么?”
侍从抱住匣子,把一封信挪在面上:“这是曹操写给军师的信。”
刘备呆了半晌,他木然地说:“哦,先搁我这里,我转交。”
侍从答应着,将木匣抬进屋里,刘备像是魂被那匣子勾住了,也跟着走了进去。
刘封好奇地四面打量木匣:“这里边是什么物什?”他搬了一搬,压得手肘微微一坠,“真沉!”
他把那封信拿起来,翻了翻:“父亲,信里会说什么?”
刘备忽地压住他的手,将那封信压在了匣面上:“不能看!”
刘封怏怏地缩回手,嘀咕道:“为甚不能看,若是曹操有甚阴谋诡计,岂不能提早防备?”
刘备正色道:“若是看了信,这不是提防曹操,而是提防军师!”
刘封一时无言,眼波像凝滞的泥水,缓缓地转动着:“父亲,你是仁善之心,可世上之人,叵测反复者多,忠贞仁信者少,你就不担心,不怀疑?徒以己心忖度,倘因一时慈软,为己惹来祸事,所行仁义岂非害己之端?”
刘备听得懂刘封的劝诫深意,他仍是固执地把信按在匣面,手指头也不抬一下,仰面一叹:“谁都可以不信,不能不信孔明。”
刘封无计可施了,刘备是一座坚固的长城,他用尽力气也挖不开一个缺角,即便是挖到四面摇晃,那长城却永远不倒。
“主公!”外间有人叫他。
刘备抚着木匣道:“何事?”
“有位姓庞的先生求见!”
“庞先生?”刘备一凝,“他叫什么?”
“他说是叫庞统!”
庞统?刘备蓦然一怔,难道是“凤雏”?他微一凝思,高声道:“请他进来!”
刘封疑惑道:“庞统?莫非是‘凤雏’?”
刘备开怀地说:“若当真是‘凤雏’,天助我也!”他像是等不及了,站起来搓了搓手,又兴奋地来回走了几步。
刘封冒出一句:“儿子听说……”他像是嗓子被掐住了,后面的声音全掉进肚子里。
“听说什么?”刘备是捕风的耳朵,早听出刘封藏了要紧话。
刘封乔装出不知情状的模样:“我也只是听说,当日东吴假途灭虢之计,便是庞统为周公瑾出的主意,这个人还真是刁钻得很呢!”
刘备兴奋的脚步像被狂风阻断了,喜悦的脸色慢慢开出一朵阴翳。
刘封似乎觉得自己话多,讪笑道:“各为其主而已,父亲不需挂怀……既是有客来访,儿子先告退了!”他行了一礼,匆匆地去了。
刘备缓缓地坐了下去,一只手下意识地耷在木匣上,心情在一坐之间,也沉到了无底洞里。那刚刚燃起的爱才火花熄灭了,满脑子充满着孙夫人的怒吼、曹操送给诸葛亮的未名礼物,还有前两个月焦躁不安的不眠夜,烦躁像潮水似的在心里横冲直闯,整个腹腔冒着酸涩的水,汩汩地冲到了太阳穴,他觉得头皮在一阵阵发麻。
听得门响,刘备抬起头,一个灰色的影子渐渐走近,逆着光,暂时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刘备挪了一个位置,目光刚好从阳光的缝隙里打在那人脸上。
是一张清瘦的脸,眼睛明亮深邃,轮廓间永远流溢着冷傲的光,仿佛这天地万物、红尘千般在他眼里都不值看顾。
庞统在厅上很随意地一拜,神态颇有几分恃才傲物的不羁。
第一印象实在糟糕,庞统那睥睨天下的神情仿佛不是来求拜主人,而是来要债。
“先生可是‘凤雏’否?”刘备稳住情绪。
“正是!”庞统骄傲地说,谦逊的影子在他那张得意的脸上荡然无存。
“久仰!”刘备拱手,他虽不悦庞统倨傲,但想到他毕竟盛名在外,仍持着一分礼貌,“不知先生远来公安,可有何指教!”
庞统高昂起头颅:“闻说将军纳才,特来应贤!”
刘备很不喜欢他这自以为是的姿势,可到底庞统名气大,耐了性子说:“‘凤雏’真心应贤才,是刘备荣幸,不知‘凤雏’有何高见?”
庞统慢慢踱了一步:“不敢称高见,但能助将军成就大业!”他毫不谦虚地说。
刘备问:“如何成大业?可为刘备谋划一二?”
“‘卧龙’诸葛亮能为将军规谋方略,统也能擘划周全,安定天下大策,凡孔明未说之处,将军可问,统可一一作答!”庞统自信地说。
庞统这傲慢的神情仿佛讨厌的沙粒,激在刘备本不平顺的心上,磕出无数不堪入目的小坑。他用力摁着木匣,眼睛从庞统的下巴往上挪了一点儿,却对上那一双盛满了睥睨天下人的眼睛,恍惚竟以为自己看见了孙夫人那蛮横的脸,乍又想起庞统曾为周瑜定下假途灭虢的歹毒,逼得他几乎失去荆州,又听他提及诸葛亮,种种恼人心肠一起搅合起来,仿佛招展的旗帜,在烈风中贲张无休。
“‘凤雏’与孔明是旧友?”刘备的语气阴沉了下去,变了脸色故意问道。
“孔明在隆中时,统曾与他一同求学,有些微薄情分。”庞统淡淡地说,也不提他与诸葛亮有姻亲关系。
刘备晃了他一眼,那张清瘦的脸越发令人厌烦,不禁想赶快打发走了:“先生大才,屈尊事刘备,刘备莫大快慰,备如今属僚众多,暂无他闲职安置先生!”他试探地敛出了笑,“不知先生可愿往就耒阳,为备治理一县?若理县有方,备则可据功擢拔,若是贸然起用,怕旧僚生忌,岂不有负先生投诚之心?”
庞统惊诧,刘备含笑温存,语带宽慰,可他听得出也看得出刘备的厌弃。莫非自己做错了或者说错了什么,竟自处处碰壁,他连安天下的大策还来不及说出口,刘备就把他随意丢弃。
“先生可愿?”刘备笑着追问了一句。
真想一口回绝,哪怕一辈子穷困山野,也受不得这侮辱。庞统的一张脸涨红了,颤颤地便要开口,那拒绝的声音还没送出,忽然,一个念头划入心里。
好吧,我就去给你刘备当县令,我堂堂“凤雏”被你刘备遣去理县,我要让天下人都认清你的假仁假义,什么广纳贤才,真心求才,全是哄骗人的把戏!
庞统打定主意,扬声道:“愿往!”
“好!”刘备抚掌,一迭声地让书佐备办文书,领庞统去耒阳上任。
庞统毫不推辞,摇摆着大模大样地走了出去,脸上还流溢出骄傲放浪的笑容,仿佛得胜还朝的将军。
庞统刚走,刘备忽然就后悔了,冰冷的悔意像没有预兆的一阵风,从刘备的脊梁骨钻进去,穿透他的五脏六腑。
他并非没有容人之量,庞统为周瑜谋下威逼荆州的险计,无非是各为其主,若是换作从前,他也许挥挥手便抹去了,可今天像是中了邪,也许是日子不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全挤着凑上脸来,搅得他的心绪乱了。他也不合追出去把庞统拉回来,只能在心底埋怨自己可笑可悲,不禁长叹一声。
※※※
诸葛亮从江陵回来了,因路上被杂事耽搁了,到公安时已是晚上。鹅毛似的月亮在天上懒洋洋地漂着,几缕碎云在星河里荡漾,拨开了几许闪光的涟漪,夜风糅着阵阵暗香,像一件熏了很久的锦衣,轻轻地披在行人肩上。
因晚了,诸葛亮没有去见刘备,他径直回了家,屋里亮着灯,柔软的光芒像等待的眼眸,让归家的心温暖起来。
他刚一推门,便看见黄月英倚在床边,手里掂掇着一个木偶,她看着诸葛亮,悄悄笑了一声。
诸葛亮轻轻走进来:“这么说,你知道我回来?”
黄月英回头看了看熟睡中的诸葛果,孩子沉酣在甜美的梦里,不知父亲已归家,她这才转过脸来,小声道:“你猜一猜我知道不知道?”
诸葛亮默默地凝了她一眼,忽而叹息:“我知道了,你每夜皆在等我。”
黄月英脸红了,她用木偶挡住脸:“每回皆被你猜中,真没意思!”
诸葛亮握着她的手放下来,他对她柔情地一笑,给了她一个轻暖的拥抱,手心微微一梗,那是木偶,他问道:“这是给果儿做的么?”
黄月英拨弄着木偶的手脚:“像你么?”
诸葛亮拿过木偶看了看,那木偶刻得极灵动飞扬,毛发纤微,轮廓细腻,一只手还握着一把羽扇,他笑了一下:“像。”
黄月英举着木偶,轻轻贴着他的脸,仿佛在比照相似度:“有它,我和果儿日日见着,也不孤单了。”
没有温馨,反而是辛酸,诸葛亮捋了捋妻子的头发,无限的怜和无限的爱淹没了他刚毅的意志。他的心摇晃着,漂浮着,驶向温柔而甜蜜的巢穴。
黄月英靠着他微微地笑,她忽地踅过身子:“险些忘了,早起主公送来一件物事。”她站起身,从床脚捧出一只大木匣,匣子很沉,她咬着牙放在床头的案上,又摸出一封信,“这儿还有一封信。”
诸葛亮愕然,他接过信翻了翻,信没有拆过,封泥完好无损,像紧阖的两片嘴唇,他抠掉封泥,去掉检片,却见那信上写的是:“诸葛孔明见启:今奉鸡舌香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