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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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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都像一个肉腻腻的女人,你眷恋她在罗帐之内的风流,在她身上辗转难舍,耗尽了一身力气。待你衰弱萎靡,她总有一天会踹掉你,像甩掉袖边的一粒灰尘,轻而易举便脱落干净。
  人长着青白眼,一座城市也长着青白眼。这世上只有强者才能得到尊敬,弱小者只能匍匐在强者脚边讨食,博取同情,那所谓凝聚仁爱的同情心其实是对弱者的嘲讽。
  他从手边取过一份战报,看了一看,沮丧地放下去,拍了一拍,像在拍一只总也死不了的苍蝇。
  两个月不到,曹操兵渡渭水,设反间致使马超、韩遂自相猜忌,趁其内讧之际,挥师西进,大破凉州军。马超仓皇出逃,走保诸戎,关西叛乱像小孩儿闹剧般轰然落幕,曹操立马渭水,剑锋直指汉中,汉中如果失守,益州的门户便豁然洞开,曹操下一步一定会横扫益州。
  刘璋不相信汉中张鲁会拼死抵抗曹操,张鲁这个人太精明,他怎么会为了守护益州门户而赴死流血。当年他杀了张鲁举家一百余口,老弱妇孺皆断头颅,他和张鲁是宿世仇敌,也许张鲁心里巴望着借曹操的手除掉自己呢!张鲁一直和曹操勾勾搭搭,或明或暗地送殷勤,献媚求好,曹操策马汉中无非早晚而已。
  给曹操献殷勤的也不止张鲁一个,他刘璋不也在这二三年间频繁向曹操示好么,为什么曹操偏不接受他的顺服?不是冷眼相对,便是置若罔闻。
  难道天府之国终将沦为铁蹄下的膏泥,这让人欲罢不能的富庶生生便要毁了么?
  刘璋心里憋得慌,他转过头,看见主簿黄权正在整理卷宗,忧心忡忡地问:“公衡,曹操会不会兵临益州?”
  黄权抬头,正看见刘璋那愁眉不展的脸,他宽慰道:“主公,曹操此次西征,只为讨伐马超、韩遂,暂无攻克益州之意,权以为不过数日,曹操当东还也。”
  安慰的话听来一点也不解忧,刘璋更愁了:“张鲁若守不住汉中,益州门户便即洞开,或者,张鲁与曹操并力,同攻益州,唉,总是大危难!”
  黄权和风细雨地劝道:“事情没有到十万火急的地步,张鲁未必南掠益州,曹操也未必西进汉中。纵算有兵寇之难,益州险塞,千里山川可为屏障,足可保境也!”
  刘璋压根儿就宽不了心,他是没有刚断的君主,提不起不惧生死的丈夫气。他杀了人还要为被杀者掉眼泪,不是伪善,是真的觉得可怜。便为他这不能威慑大众的暗弱,当年益州豪强曾竖旗叛乱,幸而随他父亲刘焉入川的东州派拼死反抗,才扑灭了叛乱。益州虽经刘氏父子两代经营,一直不曾真正安定,西州派与东州派势如冰炭,刘璋又是个没刚锋的软弱性子,镇不住两派强权。别说是在益州盘踞多年的西州派,便是新入蜀的东州派也常常对他颐指气使,益州牧的敕令常常如一纸具文,还不如豪强的一声咳嗽管用。
  他坐在成都的花好月圆里,眼睁睁地看着两派势力刀光剑影,忍着属下日渐一日的离心离德,还自以为是地享受着土皇帝的为所欲为。
  黄权因见刘璋神情落寞,本还想劝说两句,外边门下呼道:“张别驾求见主公!”
  听见张松求见,刘璋黯淡的眼睛微微亮了,一迭声地传令召进来。
  张松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举头看见黄权水着一张脸瞪他,那不可一世的张扬顿时矮下去三分。
  “永年辛苦了!”刘璋欢喜地说,他等张松早已等得心如槁灰,渴慕张松能给他灰暗的前景指出一道光明。
  张松一拜:“主公!”
  刘璋坐正了身子:“永年奉使出川,一别两年,而今得返成都,可有佳音致意于吾?”
  张松怀了一丝愧疚的神色:“主公遣松致意曹操,奈何有辱使命。曹操倨傲无礼,视我益州如蔽帚,松惭愧也,不能交接两邦,以成盟好。”
  曹操冷淡张松的事,刘璋已经知道了,他要听的不是这个,说道:“永年前番来信,称曹公不可依,而乃另寻新谋,不知是为何人何事,可否一言?”
  张松本欲侃侃而谈,却瞥见黄权那石碑似的脸,他心中不悦,揣着几分顾忌道:“主公,我在入蜀途中听闻马超、韩遂已为曹操摧破,曹操有掠定汉中之意,可有此事?”
  寥寥数语便扎中了刘璋的死穴,他像被扎破了的气球,所有的情绪都瘪了下去。他怏怏地说:“确有此事,不到两月,凉州之军为曹操破败,只恐汉中之地不日也将为曹操所下。”
  张松悚然道:“如此益州危矣。汉中若为曹操所有,益州门户洞开,敌军长驱直入,千里沃野不复存矣!”
  刘璋越听越是背心发紧,手心突突地冒出了汗,竟以为曹操的大军已抵达成都城下,曹军的刀尖儿正抵着他的后脖颈,他打了个哆嗦:“值此危局,永年可有良策?”
  张松不提良策,倒先发一问:“不知主公自度与曹操何如?”
  刘璋脱口便道:“不如。”
  “自度张鲁与曹操何如?”
  “不如。”
  张松沉重地叹了口气:“张鲁、主公皆不如曹操,则汉中必为曹操攻克。曹操因汉中之资以取益州,谁能御之!”
  刘璋快哭了,他瘪瘪嘴巴:“那、那……怎么办……”
  张松显出万般无奈的神情:“危难之际,怎敢不为主分忧,松有一救急之策,妥与不妥,望主公斟酌。”
  “你说,你说……”刘璋催迫着。
  张松偷偷看了一眼黄权,那张石碑脸没有一丝好奇,只是让人胆战的质疑。他心里厌弃,把目光一缩,对刘璋郑重道:“主公若自度不能御曹,莫若借外力,内外相并,行合纵之谋,则曹操不足惧也!”
  刘璋茫然:“外力?谁?”
  张松掐着一颗怦然的心,稳着声音道:“荆州刘备!”
  刘璋尚在懵懂中,黄权却已露出了怒色,张松避开黄权那燃着火的目光:“主公,荆州刘玄德,主公宗亲而曹操之深仇也,仁义布于天下,善用兵而有谋略。若主公能与之深相接纳,引其兵入蜀,使其北上征讨张鲁,张鲁摧破,汉中归我所有,则益州强。曹操虽来,无能为也!”
  张松的话很具蛊惑性,刘璋不免动了心,却仍有疑惑在心上挥之不去:“若与刘备深相接纳,他当真肯为我讨伐张鲁么?危难在前,不信本土之力,却借助外力,恐怕人心不服。”
  张松振振有词地说:“主公,松大胆言之,望主公勿责,益州诸将之心,主公当深知,诸人恃功而骄,欲有外意久也!倘不借外力,徒以益州之力为恃,松恐敌攻其外,民攻其外,必败之道也!”
  张松像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句句话都打中刘璋的软肋。益州豪强一向不服刘璋管束,新旧权贵各有各的算盘,若是曹操当真兵临城下,这些精明的豪强说不定纷纷倒戈,绑缚了刘璋投降邀功,与其相信居心叵测的豪强,还真不如相信一个仁义昭著的外人。
  “这样……”刘璋迟疑着开了口。
  “主公!”黄权忽然道,他狠狠地瞪了张松一眼,“不可听信张松巧舌辞辩,此误国之乱谋也!”
  张松恨得想用布条把黄权的嘴堵上,黄权偏过了头,切切地说:“刘荆州素有骁名,今若请到,欲以部曲遇之,则不满其心;欲以宾客礼待,则一国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则主有累卵之危!”
  刘璋是个没主见的软棉花,一霎时又觉得黄权有道理,只是那横于眼前的大麻烦总得要排解掉,他问道:“若是不请刘备入川,如何抵挡曹操、张鲁?”
  “莫若闭境锁关,以待时清!”
  张松忽地扬声大笑:“此小儿之见也!”他一拱手,言之凿凿道,“主公,不请刘备入川襄助,徒自闭关御敌,乃坐以待毙。效公孙述之陋识,何能保基业而拓疆域,他日必为人所并!”
  刘璋还来不及发话,黄权指着张松,厉声道:“张永年,你安敢行此卖主之策?那刘备许给你何等殊荣,尔竟将益州拱手相让,背弃恩主,忘义反悖,欲致我益州于涂炭乎?”
  张松双颊紧紧地抽搐,他咬着牙咯咯地冷笑了一声:“我为主公思谋保境良策,原是秉持一片为主分忧赤心,不惧谤语。尔等受主公厚恩,危难临头,不思救急,反污我卖主,好不寒心!”他说得伤情,两行泪竟滚落下来,举起衣袖遮住了脸,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刘璋慌忙打圆场:“永年也是为益州基业着想,公衡此话太重,”他对张松软语劝解,“永年勿要伤怀,我知你忠心耿耿,并不会行卖主之举。”
  “多谢主公体谅!”张松吭吭戚戚地说,一面抹泪一面擤鼻子。
  黄权却以为张松是惺惺作态,他历来瞧不上张松的为人,也不管张松尚在委屈落泪,自顾道:“主公,刘备入蜀一策,主公不可采纳!”
  “不请刘备入蜀,谁去抵御张鲁,难道你黄公衡提兵北上不成?”张松忍不住了,明明还在抹泪,却怒吼着嚷出来。
  黄权不甘示弱:“张鲁,癣疥之患也;刘备,腹心之患也。孰轻孰重,你张永年难道不知?休要巧言令色,蛊惑主公行此误国下策!”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刘璋觉得脑袋在嗡嗡作响,他摆摆手:“好了,好了,皆是为益州基业着想,何必吵成这样?”
  他看了看兀自火气不消的两个人,烦闷地叹息一声:“休再争执,刘备入蜀一事,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
  正午的阳光烈如一爵酒,甘冽而爽快,刮剌剌地从头顶劈下来,蒸熨出一缕缕辛辣的白气。
  凤凰楼里,正是热闹之时,来往酒客络绎不绝,伙计忙得连轴转,迎进送出,赔笑脸,献谄媚,应和之声联翩如缕。
  凤凰楼为成都最奢华的酒楼,达官贵人、豪强世家皆爱在此饮酒畅谈,或互相结交以增门楣,或暗地里做一笔交易,或附庸风雅延宾以贺,因往来皆为贵客,无形中增加了凤凰楼的地位,令布衣白丁不敢登门。
  酒楼分上下两层,楼上为雅座,楼下大厅却用屏风隔断。此时恰是客人爆满,送菜的、捧酒的、报账的伙计穿梭如风,吆喝声此起彼伏,却在这嘈杂中听得一声“哐当”。原来一面青玉屏风后跌出了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三十五六模样,酡红着容长脸,打着酒嗝,走一步退三步,脚底像踩着了胶水,挪得很不顺畅。
  “付账,付账!”他举起手,在空中划了几个古怪的符号。
  伙计见他醉得太沉,不免搀了他一把,他冲那伙计脸上喷出一口酒气:“多少,多少钱?”
  伙计被熏得别过脸去,皱眉道:“五百钱。”
  那男人不在乎地一抹脸,一把扯下挂在腰上的钱袋子,丢去伙计身上:“拿去,都给你们了!”
  伙计解开口袋,数了一数,还差了一大半:“客官,不够呢!”
  男人用一根指头贴着嘴唇,压着摇了摇:“不、不可能,老子有、有钱……”
  伙计把钱袋子递过去晃了晃,掂掇了一下:“真不够,不信,你自个数一数。”
  男人醉眼蒙眬地瞅了瞅钱袋子:“不够……”他往周身摸了摸,没摸出一枚铜板,他咯咯地笑起来,“不够,先赊着,赊着……”
  伙计沉了脸:“那可不成,凤凰楼从不赊账!”
  男人摇晃着脑袋:“赊一次,一次而已。你忒抠门了,我日后还你们就是!”
  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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