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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曹掾哭丧着脸说:“自丈田令下发后,各豪门望族既不肯丈田,也不肯交纳田赋,派去丈田收赋的粮官都被赶了出来!”
“丈田官皆为成都遣派,可持令而便宜行事,豪门望族如何这样大胆?丈田令明训,各郡县长官有辅助之责,他们如何也置若罔闻?”
仓曹掾叹了口悲气:“军师有所不知,这些豪门望族在益州盘根错节,再加他们与地方官吏本就存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为亲戚,或为连襟,或同利益,甚至本就身居一方要职。如今丈田令有损其利,这帮人哪里肯屈从,他们个个有权有势,下官实在无能为力!”他说得难过,眼泪便要掉了下来。
诸葛亮将簿册放下,轻拿起案上的羽扇,声音柔了下去:“这事不怪你,”他长长叹息一声,“是他们有心作对,故意而为之。”
仓曹掾听得一愣,诸葛亮对他平和地说:“你先下去,传令丈田官不要忙着回成都,先在各郡县乡里等上些许日子,能丈的先丈,不能丈的暂且搁置!”
仓曹掾来谒见之前,本来已经做好了被诸葛亮重责的准备,没想到诸葛亮居然如此通情达理,他又感动又愧疚,呜咽着拜了又拜,才慢慢地出了门。
诸葛亮慢慢地垂下目光,望着案上的两份簿册,心情霎时沉重起来。帘外雨声急切,打得院落里的树木噼啪响亮,听着也如此刺耳。
“军师!”潺潺雨声里透出一个清朗的声音。
诸葛亮抬头,唇边流出一抹笑意:“子龙!”
赵云在门外拍掉身上的雨水,将斗笠放在门后,褪了鞋子,轻轻踏了进来。
“坐!”诸葛亮伸手召唤。
赵云在他对面稳稳坐下:“军师,云有些疑难不能自解,想向军师咨询一二。”
“你说吧!”诸葛亮放下水杯,也自缓缓坐下。
赵云道:“第一件,冬季将到,该派发三军冬服,但今年军资匮乏,士兵饷钱尚拖欠了半月,如何有余财添置新衣?因而踌躇不知所措,不知军师可有良策?”
诸葛亮微一叹:“国库空虚,养民尚且乏力,何况养兵!子龙该知道,府库存钱皆被三军横夺一空!”
“云知道,士兵手里有钱,但不能从他们手里夺钱来做军需。士兵们现在都寄钱回荆州故里置办田产,手中余钱所剩不多,都等着饷钱派发。若不是有府库分财在先,他们不好再强要饷钱,只怕早已哗变了!”赵云忧愁地摇摇头。
诸葛亮无奈地叹息:“这事急不得,理财非一二日可成,你先设法稳住士兵,我会想办法的,第二件是什么?”
“第二件,主公自进益州,大肆封赏功臣,前次赐金银钱帛,这次又赐田土宅院,财力本就匮乏,而今却再行磬尽。且功臣虽得赏恩,然故旧却生仇怨,益州旧耆都心怀不满。云前日向主公进言劝谏,主公似有心动,然今日仍遣人去丈城外桑田,欲置宅院赏人,我们刚得益州,立足未稳,本当谨小慎微,恭行俭素,以收服民心,如今却奢靡无度,岂非伤了益州百姓的心!”
诸葛亮慨然道:“子龙能有这番见地,果然是明识之将!”他轻垂下羽扇,微涩地说,“说起来,这里藏着主公的一段心思,他数年困窘,无财力资斧可赠僚属,一直心有愧疚,一朝手握藏帑,便要补偿心愿!”
赵云叹道:“云也知主公仁厚,然基业创建艰难,赏罚不可无度,如此滥赏,甚毁法度,以后若再行赏功,却又拿什么做圭臬!云思量着,想将主公赠给云的赏赐尽数献出,一为诸将做一表率,二也可充任军需,虽是杯水车薪,权也解一二燃眉之急!”
诸葛亮不由得喟叹:“子龙深明大义,若上下臣僚都能似子龙般一心奉公,又何必有此疑难!”他话锋一转,“然,请子龙听亮一句,切不可献出赏赐!”
“为何?”
诸葛亮缓缓道:“子龙熟读典籍,当知道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鲁国定有一法,凡鲁人被卖为他国奴隶,国人若能赎之归国,可取金于国库。子贡一次赎买奴隶于诸侯,却不肯受国库赏金,孔子却对他的做法并不赞赏,称道,‘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赵云一怔,却并不着急追问,心里慢慢地细思着这个熟悉的故事,低声道:“军师是说……”
诸葛亮轻挥羽扇,缓缓道:“子龙献赏,留其赏者无损于行,不留其赏者则损赏者也!”
赵云透彻明白:“谢谢军师,我明白了!”
诸葛亮道:“子龙之心,亮深为感佩,若子龙当真想为主公尽忠,这赏赐请暂留住,日后或者可有大用途!”
赵云本想问有什么大用途,但他是沉凝内敛的人,不喜欢刨根问底,既然诸葛亮意有所指,想是时机未到,且静待候之。
“子龙,第三件呢?”诸葛亮问。
“第三件,或者是赵云僭职擅问,如今市坊间在传一句话,‘西方土,东来客。据田土,侵房舍。得过春,还望冬。贪心犬,不善终!’云听见这话心中很是忐忑,又听说荆州新贵专权擅杀,致使民怨沸腾,更为惶恐。”赵云说得很谨慎。
诸葛亮知道,赵云说的荆州新贵正是法正,他也不想隐瞒了,直接说道:“子龙所陈,亮也知晓。昨日司法府门百姓聚众闹事,皆因法孝直逼死僚属,眷属申诉有司,有司执法不公,再逼死一命,才激起了民怨!”
赵云见诸葛亮如此坦白,他也直言道:“法孝直睚眦必报,虽有良才,然到底干碍法典。军师何不上启主公,抑其威福!”
诸葛亮怅然一叹:“换作旁人,亮定当进言主公,然法孝直不可抑!”
“这却是为何?”赵云迷惘地摇头。
“有三不可!”诸葛亮道,“法孝直虽睚眦必报,气量不广,然其威势能遏制益州旧耆,此为一;法孝直才干卓绝,能辅主公成业,此为二;主公与法孝直,明为君臣,实为朋友,主公离不开法孝直,此为三。”
赵云错愕地听着诸葛亮列出的第三点,他忍不住疑问道:“主公离不开法孝直?”
诸葛亮幽幽地叹息:“君主者,处高位而居众上,手掌大权,俯视群雄,却孤孤单单,不能效寻常人之乐。若能得一知心知腑的臣子,公可襄赞大业,私可成至交之情,一举而两得,一人而双用,此等之人,是为君主心膂,怎能废之?”
赵云明白了,他正待要说话,背后忽有人喊了一声:“先生!”来的是修远,他在门口掸着满身的雨水,因见赵云在,忙行了一礼。
诸葛亮点着头,因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修远唉了一声:“我本来想去集市买条鱼,晚来给先生炖鱼汤呢。可就去逛了一趟,把我给唬回来了,先生你猜多少钱一条鱼?”
“多少?”
修远忍不住叫了起来:“一千钱!”
不止诸葛亮,赵云也吓了一跳:“这么贵!”
“这还算便宜的,现在一石谷市值炒到万钱,还没处买,到处都在抢货,满街尽是强贼!”修远连声叹息,“是谁说成都乃天府之国,民生富庶,这就是个花架子!”
赵云听得心里焦虑不堪,求救式地看住诸葛亮。诸葛亮却不言声,眉目锁得很紧,手上紧紧扣住白羽扇,似乎在盘桓某个决定。
半晌,诸葛亮说道:“子龙,随我去一趟集市可好?”
赵云也并不推辞:“甚好!”
三人轻装简行,也不带卤簿,悄悄行到成都最繁华的南市。才进入市场,已听见里边吵成了一片,整个市场人头攒动,成群的人影儿从东西南北跳出来,仿佛逮兔子的野豹子,可兔子只有一只,饥饿的猎食者却有很多。
这边贩鱼的已售磬,最后一条鱼炒到了三千钱,也有人挥手一掷;那边贩豉的卖家被抢购的买家挤出了人群,几个粗壮汉子为抢不到一瓮豉还大打出手;卖布的小哥摔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一位买家交易给付的一只羊,口里杀猪似的嚎叫:“少了不卖!少了不卖!”
越来越多的人背着一袋又一袋交易货币涌入市场,有五铢钱,有金银,更有各种物品,前一个时辰一只羊能换到一小瓮酒,后一个时辰一只羊只能换到一面缺了口的镜子。成片的呼喊此起彼伏:“快回家取钱,又涨价了!”
修远看得直冒冷汗:“这是强盗巢穴么?”
这里哄闹得不成体统,那壁厢的喧嚣如浪潮般压了过来,却见一群人围着南市市长令攘臂挥拳,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市长令每说一句话,都被人潮的愤怒湮灭了,有激愤不能忍的几乎要动手把市长令揍一顿。
诸葛亮便要前去一探究竟,修远生怕他被挤出什么好歹,慌忙道:“先生,你和赵将军在这儿稍候,我去看!”
修远使了吃奶的力气挤进人群,后脑勺被哪个鲁莽汉子的胳膊撞个正着,也只得忍住。
这伙人正聚在一家卖谷米的店面前,那店门挂了一面长幡,幡上书写了四个墨隶大字:“谷罄不售”,原来是贩谷的不售货,人们买不到粮食,便把怒火都撒在市长令身上。
“为什么不卖?!”人群怒吼道。
市长令费力地解释道:“他家谷米售罄了,这上边不是明明白白写着么?”
“呸!哄鬼呢,当我们不知道,这是刘家的谷店,他家可是益州大户,仓粮堆如山,会没有货了?分明是囤积居奇!”
“要我们饿死么,你看看而今物价腾贵,市无余货,百姓穷匮,你们这帮当官的都眼瞎了!”
市长令被人群推来搡去,无论他说什么,都被恶狠狠的反驳斩断了。豪强囤积居奇,依仗着权势罔顾民生,他一个小小市长令能奈若何?
修远觉得那市长令挺可怜,悄声嘀咕道:“就是有货,也没钱买嘛,手里的钱哪儿赶得上物价。”
“要金银不?”旁边一个声音低低道。
修远以为撞着了鬼,心里抖了一下,悄悄打量过去,原来是个三十来岁的黄脸男子。
他有些好奇了:“你有?”
那人压着喉咙笑:“要多少有多少。”
修远心念一动,便和那人挤出人群,两个行到僻静处,身后的嘈杂渐行渐远,修远问道:“你从哪里来的金银?来路正不?”
那人嘎嘎笑,活似一只得意洋洋的鸭子:“看你这小哥就是外地人,成都府库掏出来的金银,你说来路正不?”
成都府库?
修远那一颗心腾地跳到了嗓子眼,一双手不自主地颤抖着,他掐住那快要爆发的紧张:“成都府库的金银不是被抢光了么?”
那人哼道:“我说你这小哥真真愚拙,抢光了的金银就不能拿来交易么?”
修远猛地懂了,这是抢夺府库藏帑的荆州士兵在做金银黑市交易!
“你要不要?”那人用怀疑的目光看住修远。
修远暗暗吞了一口唾沫,做出急不可耐的样子:“我要,我要!”他催道,“你是什么价?”
那人伸出一只手,翻了一翻:“这个数。”
“太贵了。”修远摇头。
那人阴森森地一笑:“呵呵,小哥你还别嫌昂贵,不看看而今什么行情,手里有了金银,比拿着一石谷可管用多了!只要你一转手,保你赚得杯满钵满!”
修远踟蹰了一会儿:“那,好吧。”
那人低声道:“这里不是交易的地方,你若有心,明日日中,我们在凤凰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