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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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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搭起了灵棚,白幔白幡哗啦啦地抖在风里,身着孝服的苍头来来往往,有的哭灵,有的迎宾送客,到处一派白茫茫的汪洋,加上雪花飞舞,让这府第白得像是没有了颜色。
  一个仆役搀着许靖从灵棚里走出,他满面戚容,神态悲凄,手里杵着一根竹杖,一步一蹀躞。
  “许公慢行!”刘备疾步上前,双手扶住了许靖。
  许靖颤巍巍地说:“有劳左将军吊唁,犬子新丧,哀痛在心,恕礼不周!”
  刘备宽让道:“许公新哀,我等吊唁在迟,怎敢求望繁重礼数!”
  许靖再谢了一番,亲引导路,领了刘备和诸葛亮进灵棚。棚内烟雾缭绕,空气里流淌着燥热的气息,巨大的“奠”字下,黄柏棺椁落在厚厚的籍草上,棺上还搭了青色长旙,灵位左右有两幅旌铭垂地而曳,其上书着死者名讳。
  见刘备和诸葛亮进棚,一干吊唁宾客纷纷拱手作礼,朝两边齐齐退去,空出了祭奠的场地。
  身着衰绖的丧宰躬身趋步,直起脖子悲号了一声:“吊!”
  两人近到灵前上了一炷香,再进祭酒以酹,披麻戴孝的孝子跪地相迎,呜呜地哭了一场以作答谢。
  祭奠事完,刘备退于许靖身旁,安慰道:“许公节哀!”
  “谢左将军体恤!”许靖抹着老泪,说话也不利索,“白发人送黑发人,哀心惨恻,行止有差,左将军与军师将军毋怪!”
  他招呼着下人:“请二位尊客里边坐!”他又亲引路,自与刘备并肩而行,逢迎甚恭。吊孝宾客甚多,然无一个得此隆遇,即使得许靖亲迎,但祭奠完毕后,至多由家老引去外堂,哪里可能由许靖引导。
  诸葛亮紧随其后,默默地环顾府第,一府上下黑压压地堆满了人,到处人头攒动。许靖名盖西蜀,其子新丧,远近闻噩耗登门凭吊的何止千人,府门外日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且吊唁宾客中益州望族豪强甚多,送来的赙金一个比一个数目大,忙得将赗赙录册的仆役连轴转。
  到了外堂,许靖吩咐下人上了蜀茶,让刘备独榻而坐,自己也引杖别坐,与刘备闲话,殷勤恭敬得让人艳羡。
  诸葛亮并未随坐刘备身边,他谦推了一番,自坐在一边,身前身后或站或坐着诸多宾客。他们见许靖独敬刘备,没一个敢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自诸葛亮怒杀刘洵,一州震惊,益州豪强都心自惴惴,此后彭羕再以谋反罪弃市,更让他们感到恐惧,哪里还敢别生事端?岂不是落得与刘洵和彭羕一样的下场。而从庞羲主动请缨丈田,东州派纷纷倒戈投诚,不过旬月,西州派与东州派本就不牢固的联盟分崩离析,西州派独力难支,早有坐不住的亲登左将军府谢罪,剩下的几个死硬骨头早不成气候。荆州派全面控扼益州渐渐成为大势所趋,心有不甘的益州豪强不禁感叹,刘璋父子数十年都难以抹平的派别争斗,刘备和诸葛亮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便粉碎了强大的派系力量。
  可谁都知道,派系瓦解的背后是无数颗被砍下的头颅,要让自己不成为下一个刘洵,只有服膺荆州派的统治,诚惶诚恐地匍匐在新主人的车辏下。
  诸葛亮默默地饮着温茶,偶尔抬头遇上一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都向他投递过来一道讨好的目光,仿佛是吓破了胆的狗,不敢乱吠,更发不出一丝叫声,胆战心惊地躲在角落里等着新主人赏赐的骨头。
  “军师将军!”蚊蚋似的声音灰尘一样似有似无,若不是诸葛亮耳力好,只怕很难听清楚。
  他朝那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瞧见吴壹闪着银光的笑脸,他轻一点头,很亲切地喊道:“子远兄!”
  诸葛亮亲切地呼唤吴壹的字,让吴壹脸上的光芒更强了一分,他挪着蚯蚓似的身体,朝诸葛亮靠近了一点:“军师将军,许久不见了!”
  “有些日子了!”诸葛亮不紧不慢地说,脸上的表情也没改变。
  吴壹动了动嘴皮子,却感觉着周围闪电一样的目光,仿佛一柄柄锋利的钢刀,对准自己当头劈下,他有话说不出,干干地憋出些零碎的字:“军师将军一向政务忙碌,我几次想登门造访,又怕耽搁军师将军正事,为此好不踌躇!”
  “无妨,子远兄若来,亮当扫庭烹酒相待!”诸葛亮语气很淡,轻呷了一口茶,静穆的面孔上微起波澜,似乎这清淡茶香比吴壹的话更值得回味。
  得了诸葛亮淡漠如白水的许可,却让吴壹绽出春风如沐的笑容,若不是身在丧礼,他几乎要笑出声了。本想再寒暄几句,那周围的尖利目光却越来越凶恶,噤得他说不出话来,只好讪讪一笑,依旧蚊子似的飞入了人群中。
  一杯茶饮得大半,再没人来和诸葛亮搭讪,周围的人个个存着巴结的心思,可都琢磨不准这个益州新贵的心思,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对惹了他恼恨,岂非马屁拍在了马脚上。
  那壁厢,刘备与许靖闲话已毕,刘备起身便要告辞,许靖强留不得,只得起身亲送到门。满室的宾客也不敢闲着,一个个相随而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刘备,仿佛是左将军府的亲随卤簿。
  众人对刘备极尽恭顺,那一张张脸上都闪动着求媚的微笑。诸葛亮想起初入益州时,益州故吏、豪强都以冷脸相对,不仅没有半点尊重,还暗中使绊子,下狠手。而今数月过去,同样是这帮人,却都改换了脸面,冷漠、置疑、仇视全都消失了,转而是谄谗讨媚、比周邀好,仿佛从前那些抵触从不存在,人情冷暖至此得见。他不禁暗自叹息,无意中轻一侧头,看见人群中的董允和费祎。
  两人仿佛藏在名贵花卉下的未名小草,悄悄地跟在诸葛亮后面,又想亲近又不敢靠近。此刻,诸葛亮缓缓地停住了脚步,彼此之间只隔着一臂之遥,若绕过他走开也并非不可,但不知为何却没有绕开,只是走得慢了,两张脸上都藏着青涩的笑。
  诸葛亮举起羽扇,带着未确定的声音问道:“董休昭,费文伟?”
  二人听诸葛亮念出自己的名字,激动地说:“是!”
  诸葛亮点头轻笑:“久闻二位少年才俊,果不同凡响!”寥寥数语,也不闲话寒暄,随即掉转步子,随着刘备款款地走了。
  费董二人都呆了,亢奋和狂喜让他们面红耳赤,血液在沸腾奔涌,脑子里霎时被激昂的情绪冲得晕乎乎的,竟连谦让也忘了个干净。周围的宾客听见诸葛亮夸赞董允、费祎,纷纷投来惊奇的目光。
  满府宾客盈路,哪个不期望结交诸葛亮,若能得他称誉,有朝一日必能成为益州牧的座上客,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嘴上无毛的小子得到他的赞誉?董允的父亲董和为掌军中郎将,与诸葛亮并署左将军大司马府事,也许凭着这层同僚关系,诸葛亮称誉董允还有原可稽,那么,费祎呢?
  一个孤贫少年,既非益州故人,也不是世家子弟,不过凭着族父与刘璋的亲戚关系,才在益州获得三寸立身之所。如今刘璋倒台,能支撑他的那点微薄关系也烟消云散,幸而托着族父的旧关系,得以在成都官家精舍求学,方才和董允做了同业学子。市廛间还道他与董允相交,有攀龙附凤的机心,虽获了几分学名,到底只是个不谙世事的穷小子。
  诸葛亮竟然称赞两个毛头少年,一时,所有的人都对费董二人刮目相看,羼杂了不同情绪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刮剌,仿佛要将这两人剖开,看一看到底是藏了怎样的脏腑,怎样的心肝,居然能让权倾益州的军师将军诸葛亮出言相美。
  厚重的铅云犹如江河倒涌,雪下得更大了,无声无息的雪花仿佛打翻的雪白颜料,把个白惨惨的府第染得更无他色,也把所有质疑的低语涂没了。
  ※※※
  “滴、滴”,清脆的雪融声敲击不断,屋顶的雪化了,一溜溜干净的水顺着瓦片滚落下来,掉在屋檐下的积水里。阳光灿灿地映在青色瓦当上,反照出水晶似的透明光芒。
  诸葛亮缓步走到窗边,染了阳光的微风扑面一阵清凉,他深深地呼吸着清冽的空气,顿时,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先生!”修远的声音弱弱地飘来,声带里颤抖着委屈和不甘。
  诸葛亮回身默然地看着脸含沉郁的修远,修远嘟着嘴巴,带着三分气恼说:“你这次真不带我去?”
  诸葛亮没说话,笑着微微摇头。
  修远嘟囔道:“哪回按察郡县都让我跟随,为什么这次不行?”
  诸葛亮戏谑地一笑:“新婚燕尔,怎能拆散人家小夫妻,诸葛亮罪莫大焉,我纵然答应,你媳妇也不依!”
  修远臊红了脸,抓着拂子去扫案上的灰尘:“先生真是的,总是开我玩笑……”拂子扫来扫去,声音也荡来荡去,“新婚又怎样,先生的事最大,你就带我去吧!”
  诸葛亮笑呵呵地摇头:“不成,你这次就安心在家过日子,不许冷落了你媳妇。不然,她若是对我兴师问罪,我该如何应对?”
  “先生!”修远急得叫道,彤彤的红色仿佛纱一般罩了满头满脸,他跺跺足,低声埋怨道,“早知道就不娶妻了,一不被你戏耍,二不会被你抛下!”
  诸葛亮瞧他窘急,越发乐不可支:“急了?我可是你的大媒人,你不谢我,反倒心生埋怨,唉,先生的心都凉了!”他幽幽一叹,抱住双臂落寞了神情。
  修远知他玩笑,可也不知该怎么说,拂子重重地掸着书案,又气又悔又羞又急。
  诸葛亮见修远生气,轻淡地一笑:“好了,不玩笑了!”他从书案上拿起一册卷宗,“我即刻便动身,你在家好好待着,秋季按察带你去就是!”
  “唉……”修远郁郁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傻孩子!”诸葛亮叹道,“跟着诸葛亮日夜操劳,偷得几日空闲,不生快慰反而忧愁!”
  修远振声道:“跟着先生,再苦也是甜的!”他一字字说得极是认真,清明的眸子里一片干净的纯粹。
  诸葛亮轻暖地一笑,刹那的感动让他说不出话来。这个始终长不大的孩子啊,心底纯净得像不沾尘埃的一杯水,水中映着他毫无修饰的喜怒哀乐,而这些喜怒哀乐全都与自己相关。自己背负了沉重如山的负担,他也跟着扛在肩头,并且从不知疲惫劳累,将那劳苦也当作了世间最大的快乐。
  遇上诸葛亮,是你的幸运,还是你的不幸呢?
  门首有仆从轻呼:“先生!”
  “何事?”诸葛亮应道。
  仆从在帘外站定,将一方竹简递给修远,修远再呈给诸葛亮。诸葛亮接过一看,却是一方名刺,简上的名字刚一映入眼帘,心头突地一愣,略一思索,对仆从说:“请他来这里!”
  他将名刺交于修远放好,把案上堆叠如山的卷宗推开:“修远,有贵客来了!”
  修远领会,从里屋抱来一方三尺坪,稳稳地放在宾席之位,在上面加了锦簟,从装杂项的竹笥里取出一只精巧的茶筒,抓出一片茶饼,先在火上烤温热,再捣碎成沫,装进一只青瓷碗里。那边铜炉上却炖着一釜汤,待得汤烧到滚烫时,却把汤浇在碗里,和上现成的葱、姜一类佐料,方才算是完成了煮茶的全部工序。
  这两斤蜀茶是刘备送给诸葛亮的,可诸葛亮一次都舍不得吃,倒全招待了客人,听说蜀茶昂贵,一斤市值千钱,诸葛亮得此赏赐时,曾经暗自惋叹:“滥赏无度,奢靡有罪!”因此封茶入笥,从不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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