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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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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唇吻,多待一刻便会命丧黄泉。
  龙佑那在奔出山谷的蛮兵队伍里看见了叔叔且畋、好伙伴阿勐,以及很多很多熟面孔。他瞧见他们越跑越快,仿佛奔向一种渴慕已久的新生,那谷口闪着灿烂的阳光,宛如新生儿初次绽放的明亮笑容。
  风从空寂的山谷一扫而过,卷起了几片枯黄的落叶,摇晃着荡在孟获冰凉的脸上,他觉得自己像个遭人遗弃的孤儿,被一整个世界背叛了。
  “大王!”龙佑那策马靠近了他,“你归顺了吧!”他指着跑远的蛮兵,“这就是民心向背,大家伙都不想打仗了,你还看不出来么?”
  孟获扬起头颅,颤抖着举起牛角刀,用近乎悲壮的声音喊道:“诸葛亮,你来杀了我吧。”
  蜀军中缓缓出来一骑,羽扇纶巾的诸葛亮策马走出,他静静地看着痛不欲生的孟获:“我不杀你。”白羽扇轻轻扬起,“这是第五次,汝还不降么?”
  孟获是记得的,他在第四次被擒后和诸葛亮许诺,若是第五次被擒便会归顺,可当失败当真落在头上,他却生出连自己也鄙薄的悔意,他故意用挑衅的语气说:“如果我不归降,你还会放我么?”
  诸葛亮静默如水,倔强的孟获是横亘当道的巨石,可以搬走,却必须捣烂摧毁,这样的结局是他不希望的。但若不得不选择,他也许当真会选择残忍的杀戮。
  他突然温和地一笑:“你走吧。”
  他扬起了白羽扇,蜀军纷纷让开,谷口显出豁然的通道,“汉”字大旗猎猎如刀锋卷帘,仿佛引领游子归家的谶符,醒目而高岸。
  孟获一扬缰绳,橐橐地往谷口缓缓驱去,周遭是连续倒退的面孔。倒退的山谷林木,仿佛被秋风吹伏的大片红高粱,是那样惨烈的红,红如晚霞,红如战场上烈士泼洒的热血。
  走,再去收整残兵,再去寻找盟友,再去经营一次战斗,然后接受再次……再次被擒的失败结局。
  马蹄磕磕的敲击声清晰得像卸甲时的铿然,在耳际一直摇啊摇啊。孟获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山谷,走不出那面“汉”字大旗,走不出诸葛亮凝望他的目光。
  忽然的疲倦让他想躺下去,无论躺在哪儿,只要在南中干净的天空下,身上没有沉重的甲胄,手中没有锋利的兵器,只有赤条条的孑然一个自己。他便长长久久地把自己整个地敞开,没有保留地交付给南中温暖的土地,仰看蓝天上白云变幻,一行行知名或不知名的飞鸟忽而踅往东,忽而踅向西,高兴起来,吼一嗓子山歌,不高兴了,对着远山竭力呼喊,听着辽阔的回声滚滚扑来,仿佛天地都听懂了自己的心事,和自己一起悲喜欢愁。
  那感觉真幸福呢,没有硝烟,没有死亡,没有征伐,永远活在新绿抽芽的生动里,永远和浪漫的梦想同邻,永远把纯粹的快乐背在肩上,也不觉得沉重。
  他蓦地勒住马,微红的眸子里溢出了泪光,他一松手,牛角刀当啷坠地,而后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诸葛亮。
  “丞相,”他努力地让自己显得平静,可心里翻搅的波涛让他脸上的神情抽搐着,他用湿润得重不可堪的声音说,“我愿降。”他说完这话,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埋着头呜咽起来。
  仿佛一座顽固的山终于挪动了,诸葛亮刹那间百感交集,他俯身扶起孟获:“你能迷途知返,重归王化,为南中百姓谋福祉,乃不世大功!”
  满脸泪花的孟获受不得诸葛亮的夸奖,他也剖心道:“丞相不计前嫌,数擒数纵,此番恩德,天下少见,南人永不复反!”
  他躬身请道:“丞相请以王师进驻南中,设官分职,孟获甘受节制。”
  诸葛亮摇头:“不,我不会留官,也不会留兵,我之率大军千里入不毛,只为弭平战火,重获升平。而今尔等皆归顺王化,不生反侧,南中则仍是夷人的南中。”
  孟获迷糊了,他想诸葛亮兵行南中,不就是为了屯兵南中,将南中纳入国家版图。若不留兵,则其平叛之举又是为了什么呢?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诸葛亮笑道:“你若不置信,我可与尔等盟誓。”他轻轻握住孟获的手腕,“以你们夷人的方式。”
  “真的盟誓?”孟获如坠梦里。
  诸葛亮握着他的手举起来,扬声道:“军中无戏言!”
  孟获归顺了!蜀军将士都欢呼起来,雷鸣似的酣畅喊声填满了整条山谷。
  ※※※
  十月十五,东西中三路平叛大军在滇池会师,诸葛亮与以孟获为首的南中种落渠率在滇池畔盟誓。
  依照蛮夷的习俗,盟誓应斩首一百零八颗头颅以为祭神牺牲,可诸葛亮把渠率们押解来的牺牲人质统统解缚放开。他令军中庖厨用面粉制蒸饼,类于人面牺牲,代替了血淋淋的人头,南中人呼之为“馒头”。
  他赐给各渠率三样礼物,一是由他作画的南中图谱,二是赋予种落渠率权柄的瑞锦铁券,三是蒲元赶制出的一百面大铜鼓,各种落分去十面,皆设在当道关隘,既为传递消息的烽燧,又为供人尊崇的神物。南中百姓都说这是“诸葛鼓”,传言四起,甚至说此鼓干系南中蛮夷运命,还说出了“鼓去蛮运终”的谶语。
  除了这三样大礼,诸葛亮还请命朝廷,为各蛮夷种落分派农垦官。这些农垦官除了肩负教导蛮夷耕种之责,还帮助蛮夷们把村寨从山上移往平地,或者搬迁至适宜农耕的山地。一簇簇村落像雨后的阳光,在南中的高山峡谷间次第闪烁。
  盟誓的那晚,月亮圆得像饱满的女儿脸,远近的蛮夷都赶来了,成百的人跳起了巴渝舞,新铸的“诸葛鼓”被蛮夷们抬了出来。大力的壮汉子抡起浑圆的胳膊,每一声鼓点捶下,都像把过去的苦难敲碎了,战争结束了,解脱战火的轻松比胜利的喜悦还让人欢欣鼓舞。
  人们在赞美和平的甜美,也在唏嘘战争的酷烈,还在称颂丞相诸葛亮的伟岸宽容,更有甚者在讨论诸葛亮到底擒了孟获几次,有说五次,有说七次,有说十次,说得急了,吵得面红耳赤,几乎动起手来。但自那以后,诸葛亮数次擒纵蛮夷王的故事在南中广为流传,成为南中家喻户晓的动人传说,在口耳相传中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力。
  盟誓后,诸葛亮率诸文武之臣设坛祭奠南征阵亡将士,孟获诸渠率竟也来祭了一爵酒。汉军将领龚禄、吕凯诸位在南征中牺牲的将士遗体运回成都郑重安葬,亦有更多的士兵埋骨南中,永远守护着这片陌生而热血的苍莽山水。
  诸葛亮在南中一直待到十一月,处理完叛乱诸郡的事宜后才班师还朝,他实践了没有留兵的诺言,来时如何,去时仍然如何。
  ※※※
  十一月十五,返回成都的蜀军在汉阳县驻营。
  军营寨门的木桩子才打下去,诸葛亮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外边就禀报说,陛下使者来了。
  使者是蒋琬,可他带来的不是皇帝的诏书,而是一个人——
  魏国降人李鸿。
  那时诸葛亮正和功曹费诗说公务,乍听说蒋琬带来了魏国降人,诸葛亮无声地笑了一下。
  蒋琬进来后,说的话不超过五句,第一句是陛下一切安好,而后是几句公事公办式的问候,便什么也没有了。他把剩余的时间全部匀了出来,这恰是诸葛亮最赞赏蒋琬的地方,不啰唆,不拖沓,不寻事端,不没话找话没事找事,便是有天大的事,若不该他多嘴,也一样闷在心里。
  诸葛亮和李鸿见了面,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下巴上稀疏一点儿胡须,模样稀松寻常,没什么特异之处,扎人堆里必定泯然了。他见过诸葛亮,天见晚了,灯影里的诸葛亮像一尊不可仰视的神,逼得他一口气差点倒不出来。
  他来之前听李严说过很多次诸葛亮,纵算李严竭力拿捏出虚假的尊重,也能听出那藏不住的酸味儿,像是一缸老陈醋,封得再严实,也总会漏缝。
  实际上在魏国,人们对诸葛亮非常好奇,庙堂上冷不丁提起他,要么乜眼嘲讽那个村夫如何如何,要么撇嘴鄙夷那个书生怎样怎样,可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却勾不出一幅完整清晰的图像,一切都像被水浸湿的纸,是模糊的、失真的、脆弱的。
  蜀汉丞相诸葛亮此刻就在面前,他从灯影后面慢慢儿挪出来,笑容仿佛春来抽出枝头的第一朵花,从眼底缓缓绽放。
  李鸿向诸葛亮深深一拜,说不得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不可亵渎的力量,那让人又害怕又想亲近。
  两下见礼,李鸿表达了自己投降的诚意,还说幸得李严将军襄助,真是感谢他。
  提起李严,诸葛亮笑道:“李正方有心了。”
  诸葛亮的话总让人觉得满含深意,可李鸿听不出来,只好接着话题又说了两句李严。
  诸葛亮问:“你这次南归,据说是借道新城,那么新城太守孟达,你可熟稔否?”
  李鸿说:“有一二分交情,不过孟达倒是常提及丞相。”
  诸葛亮不动声色:“是么?”
  李鸿点首:“我曾在孟达处,遇见贵朝叛将王冲,他说,当初孟达去就,丞相甚为切齿,欲诛灭孟达妻子,幸而昭烈皇帝不听。可孟达以为,丞相绝不会如此,故不信王冲之言。他对丞相信任,可见一斑。”
  这种套近乎的话,便是傻子也听得出来,诸葛亮微微一笑:“难为孟子度知人,待我回返成都,当与之书信。”
  本来两人不过一来一去对答,那边费诗忽然插话道:“孟达叵测小人,昔事振威不忠,后又背叛先帝,反复之人,丞相怎能与之书信往来!”
  话说得生硬无转圜,又是在座中当面驳斥,李鸿的脸色都变了。蒋琬一向沉稳自持,倒还撑得住,修远已吓得手脚发抖,偷偷看了一眼诸葛亮。诸葛亮似乎没什么反应,仿佛费诗的话只是一片尘埃,仍和李鸿寒暄了一些闲话。
  费诗却不以为然,他是倔性子,当年劝阻昭烈皇帝登基,被一道诏书贬了官身,而今又当众拂逆诸葛亮,俨然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烈脾气。
  待得人众走散,修远才在一旁嘀咕道:“这个费诗也忒不长脸了,哪儿有当面和先生顶牛的,这不是让人下不来台么?”
  诸葛亮淡淡道:“儒生耳。”
  “儒生都是榆木脑袋,读书读傻了,不懂先生深谋远虑!”
  诸葛亮一笑:“话说狠了,你又懂得什么深谋远虑?”
  “我自然懂得,”修远自信地说,他左右看看,压了嗓门道,“这是先生要让孟达反正,是不是?”他还得意地晃晃脑袋。
  修远说得兴起,又道:“我猜,这李鸿八成是孟达派来打前哨的斥候,先生,你说是不是?”
  诸葛亮却一直沉默着,他缓缓拿起一卷文书,轻声道:“这件事,不可说。”
  第二日,平南大军再次开拔,在出发前,有人造访中军营,有人认得那人正是当年在泸水畔指点诸葛亮渡口的神秘人物的看门小童,他把一件物件交给诸葛亮,说:“先生说你上次落下了,让我转交。”
  那是一枚白玉棋子,是当年那老人赠给诸葛亮的留念,前次两人在泸水畔相遇,诸葛亮遗忘在老人的茅庐里。
  诸葛亮握着那枚棋子久久沉吟,他问道:“老先生何在?我想请先生过成都一叙。”
  童子道:“我家先生云游了,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回返,恐会耽误丞相美意。”
  其实早知会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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