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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呆呆地看着诸葛果的背影。风来了,千竿翠竹婆娑起舞,那女子便被亿万片叶子包裹起来,仿佛封在琥珀里的一滴悲伤的清泪,慢慢儿,消失了。
※※※
成都传舍。
一阵风敲着门,急躁地砸出几声愤怒的吼叫,李严紧张地跳了起来,再仔细一听,才辨认出是风敲门。
自两日前他从宫里回来,他便一直被风声鹤唳的恐惧攫住,每一刻都不得安生,睡半个时辰便爬起来四处看看,也不敢去院子里散步。他担心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忽然跳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其实也说不上来。
廷尉府的问案官吏上午来问过话,他自然不承认自己知情,做足了委屈无辜的受害模样,蒙得廷尉官吏真以为他背了黑锅。私下里,他已给还在汉中的成藩、狐忠送去消息。送的不是信,他怕留下把柄,托了心腹传的口信,想来应该比朝廷遣去传人的使者去得早。
狐、成二人大约不会把他供出来,但他们知道自己的阴事儿太多,若是为了自保,把他的秘密全抖露出来,他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早知道离开汉中时,先把这两人解决了,仍和上次盐铁亏空一样,做出畏罪自杀的假象。到时死无对证,朝廷彻查不下去,这案子也就无声无息地消弭了,何至于如今提心吊胆,总觉得有一柄刀悬在空中,拉住刀的那根绳索攥在别人手里,生死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若是成藩、狐忠顶不住虎狼之吏的拷掠,一股脑儿全招认了,该如何应对呢?李严愁苦得像热锅的蚂蚁,来来回回只是煎熬。迫不得已,一定要想办法封住他们的嘴巴,唯有他们不说,自己才能逃过劫难,当初自己不出面,不就是为了预防这一天么?他想到这里,眼里闪过了阴毒的光。
“将军!”外边铃下喊道。
李严不耐烦地应了一声:“什么事?”
“丞相府主簿求见。”
李严像被蜇了一般,身子一跳:“啊?”他咽了口苦巴巴的唾沫,“请、请进来!”
门嘎嘎开了,修远抱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礼貌地称呼道:“骠骑将军。”
李严看了修远半晌,像是在他身上找寻诸葛亮的影子:“是修远小哥,你有事么?”
修远不涉寒暄,开门见山道:“我奉丞相之命,送两件物什给骠骑将军。”
“物什?”李严愕然,“是、是什么?”
修远不答,他只把包袱取下,轻轻放在长案上,解了丝绦。包袱摊开如一张皮,里边露出两卷文书,他合拢起来,一并捧给李严。
李严疑惑地接过来,先看了修远,却只是清水般地平静,到底是诸葛亮的人,年纪轻轻却学得了诸葛亮的冷峻,成了撬不开的铁板。
李严便抖开了文书,先开一份,再看第二份,一开始看得昏头,还以为是诸葛亮寻他开心。过后却是越看越惊心,不知不觉,那冷汗已渗出了鬓角额头,在后背上粒粒清晰地爆出来。
“这、这是哪里、哪里得来……”李严双手发着抖,文书已握不住了。
“去年张裔自尽前,送给丞相保存。”修远淡漠地说,脸上的沉静和诸葛亮如出一辙,李严恍惚了,还以为这说话的是诸葛亮。
两卷文书滚落下去,撞在地上,啪啪两声仿佛钢鞭挥舞,打得李严浑身一阵接着一阵地战栗。
这两份文书是盐铁赋造簿,一份是真账,一份是假账,都为张裔所作。真账上明确地记录了挪去江州的盐铁亏空,以什么为由头,经过哪些人的手,最后又送去哪里,每一笔都清清楚楚,俨然是张裔当时为了防备李严,特意留下的后手。李严曾经以为张裔一死,所有罪证都抹平了,可他断断没有想到,张裔竟然会把账目清单做出来,更想不到的是,张裔把这账本交给了诸葛亮,成了诸葛亮将他一击中的的致命罪证。
“诸葛亮,你、你可真狠!”他咬着牙,蓦地昂起头,苍白的脸上豁然是视死如归的倔强,“你明说了,你家丞相想要我怎样?是弃市,或者夷三族?”
修远见李严对诸葛亮不敬,心里登时来了气,也管不得李严官职比自己大,该有尊卑之分,那本来就憋闷的恼恨此刻全发泄出来:“骠骑将军,你这是什么话,好似我家先生要和你作对。你也不想想,是谁先存了争权心,罔顾公义,图谋私利,几番贻误朝廷公事。我家先生为顾全大局,处处忍让,为你包庇下天大的罪过,你不仅不思悔过,还妄生险恶心,致使北伐大业一朝废弃,这罪责你担得起么?”
李严呵呵冷笑起来:“算了吧,他还处处忍让,为我包庇罪过,呵呵,我真要谢谢他的好意了!承蒙他还把这真假账目送给我,他可想得真周全,杀了人还要人家为他歌功颂德,可是非凡人物,怪不得巴蜀百姓齐声赞颂,不是天子,胜似天子!”
修远气极了,一巴掌拍在案上,厉声道:“骠骑将军!”他索性把什么顾虑统统撕开,“你心里存了龌龊想法,自然以为天下人都龌龊了!我且问你,盐铁亏空,你拿了没有?运粮不力,贻误军情,你做了没有?若是你拿了也做了,还一门心思载诬忠臣,争权夺位,自己不干净,又有何脸面去责怪他人 ?'…3uww'若你是清贞廉洁,旁人纵有诋毁,又能奈你何?你和先生同为托孤重臣,先帝明诏托先生以举国之重,这岂是先生强逼来的?你不服先生权重,便生出嫉恨,我再问你,是你先生出夺权心,还是先生?你说巴蜀百姓齐声赞颂先生,对,先生为了季汉康宁,鞠躬尽瘁,呕心沥血,这样的好官,百姓如何不赞?至于你那些脏念头,请你收回去,先生耿耿忠心,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不然,先帝岂能以江山相托,难道先帝的眼光还不如你?”
从来没有下级官吏敢对李严用这种口气说话,李严被修远骂得瞠目结舌,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却回不去一句话。
修远不容李严多话,义正词严地说:“我再告诉你,先生既把这账目交给你,便没打算收回去,希望你能明白先生的苦心,别再为一己私利罔顾国法,不然,先生也救不了你!”
他倏地站了起来,再也不想和李严多待一刻,抬起腿便走了出去。
李严既没有追上去,也没有说话,他傻呆呆地看着摊在地上的两份简册,脑子里像搅面团似的不得清爽。刹时,也不知是恨还是悔,苦闷地长叹一声。
第七章 重犯获赦放逐荒野,老臣疲累散兵南山
紫雾流光中,皇帝的脸像被淡墨皴去轮廓,眉目鼻唇都失了弧度,便似那没有硬度的软面团。他翻了翻案上厚厚的案情卷宗,也不细看,目光幽幽地望着躬身作拜的董允,懒洋洋地问道:“李严都招了?”
“是,”董允道,“李严供认不讳,他称因天雨绝路,粮草备办不迭,为推卸责任,便诓骗丞相退兵。”
刘禅弹了弹眉峰:“李严起初抵死不认错,还回成都宣明粮草具办,廷尉一彻查,这才不过三日,他便招认?”
董允听出皇帝有怀疑之意,忙解释:“李严初亦不服罪,然丞相出手笔书疏,与李严供认陈述对照,前后违错彰明。李严词穷情竭,故而顿首谢罪。”
“是什么手书 ?'3uww'”
“是丞相与李严手书报答,往来信笺,曾提及粮草之事。李严写于丞相的几份手书,说道汉中霖雨,运粮不继,望丞相谅其稽迟之责,可知粮草具办之说是为李严谬谎。其要紧节略已誊录,呈递陛下预览。”
刘禅听言,便在那一扎卷宗里翻出一册节略汇总来,果然见到李严与诸葛亮手书节略,他匆匆地浏览了一遍,举手拍了一巴掌,摇了摇头:“唉,未曾想到李正方为解己之责,妄生异端,竟敢贻误国政,犯下此等大罪!”他说得生气了,喷火似的“哼”了一声,“董卿,李严该定何罪?”
董允小心地说:“首罪是为欺君……”
“那,会大辟么?”刘禅插了一声,说着这残酷的刑名,想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下尘埃,热辣辣的血腥味荡开去,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最终如何,还需廷尉定刑。”董允面无表情地说。
刘禅“哦”了一声,他倏地拿捏出帝王的威风,严肃地说:“先逮了。”
“已逮下廷尉。”
刘禅好不容易捏起来的帝王威严瞬间崩溃了,他在心底苦笑了一声,这国家也许当真不用他做主,坐纛儿总统国政有诸葛亮,处理具体事务有各公门官吏,他只需点头摇头和戳印,甚至这些动作常常也不用做。他最大的价值不过是一个好看的摆设,像一尊外表雕得极精致的塑像,或许还比不得惠陵的寝庙里先帝的那幅画像。多少人会面对先帝画像痛哭失声,面对他,除了程式化的叩首称颂,别的,也就没有什么了。
“那就这样吧。”皇帝最后落寞地说。
一夜之间,骠骑将军李严罪下囹圄,三日后,由诸葛亮公文上尚书,陈述情由始末,公文后署上了二十余官员的名字,共同声讨李严,恳请朝廷罪责李严,免官禄,去节传,收印绶,削爵土。声势不可谓不大,这些署名官吏或为宗室,或为功勋,或为新贵。那之后,像是猫闻着鱼腥味儿,诸多官吏闻风而动,仿佛是为了表决心,更为了在诸葛亮面前讨得好彩头,雪片儿似的请责李严表飞入尚书台,有的痛心疾首,有的感慨如潮,有的赶紧撇清自己和李严的关系。便是这成了规模的愤怒责备声音,让一干想给李严求情的文墨吏全缩了回去,偶有两篇委婉求告的表疏奏上尚书台,也被浩瀚的请责表湮灭了。因痛斥李严的表章太多,尚书台应付不遑,皇帝也懒得看,最后还是丞相诸葛亮授意尚书台,严禁朝臣再议李严事,才平息那这源源不断的声讨。
一时树倒猢狲散,昔日风光无限的托孤大臣沦落下野,别说是期盼朝廷大赦,恢复昔日荣光,能不能保住性命也是未知。
李严先是被逮入廷尉牢狱,后来又转入诏狱,一面离天子丹墀越来越近,一面离自己过去的生活越来越远,他每每想起来,便觉得是莫大的讽刺。他问看管诏狱的狱官借来笔墨,在简牍上一笔一画写下谢罪答辩疏,交给狱官转给皇帝,他也不知皇帝能不能看见自己的陈情表,更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走出这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他在惶恐的无望中等待着朝廷对他最终命运的判决。
牢房里开了个天窗,总有烟霭似的阳光洒进来,为这死寂的牢房增添了一抹生气。他便常常坐在那束光芒里,回想自己这浮云苍狗的一生,托孤重臣,封疆大吏,专阃一方,说不得的灿烂风光。他当年在江州跺跺足,偌大的三巴都会伏头,二十年宦海沉浮,蒙君主厚恩,青云抟上,鹏程无量,却忽然从巅峰跌入尘埃,人生际遇,翻转之间犹如天壤之别。
他和诸葛亮争了十年,斗了十年,从白帝城的凄风苦雨开始,处心积虑地步步经营,奈何每走一步都被诸葛亮果断破局,不惜挖肉补疮,只为全胜终盘。悲哀的是,拼到而今,他竟沦落牢狱,快成了断头台上不甘的冤魂,诸葛亮却依然手握权柄,仍然是黎民交口称赞的贤德父母,是皇帝倾心倚重的公忠丞相。
他曾经想过两败俱伤的结局,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只是他太低估了诸葛亮的手腕,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诸葛亮毫发无损,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