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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细弱得不知是什么的声音,仿佛他匀净的呼吸。
姜维在她面前缓缓蹲下,他将一枚白玉莲握在掌心,另一枚却缓缓地递给诸葛果,他露出了干净的笑。
诸葛果愣了一下,她看着他的笑容,她在他的笑容里找到了久违的勇气。她不再犹豫,她向他伸出手,彼此的掌心轻轻摩挲,彼此的温度在一瞬间交融,宛若等待千年的邂逅。
她终于握紧了白玉莲,却以为那卧在掌心的不是一枚玉,而是握住她那也许终将有所依的后半生。幸福来得太迟,可也太美好,许多年压抑的感情都奔腾了,她把脸埋下去,像个孩子般哭了出来。
※※※
太阳出来了,雪却没有化,仍静默着苍白的面孔,亭台楼阁一派冰雕玉砌,阳光一照,明晃晃白莹莹,夺目得逼人眼。
那从雪地上折射的阳光跳上窗台,刺进了暖融融的房间。诸葛亮抬手挡住了,因见门被风吹开了,他起身去拉关上,回身看见张钺蹲在炭炉边跳脚,一面烤火一面咧咧:“冷,真冷。”
诸葛亮笑道:“有这般冷么?”
张钺叹了一声:“怎不冷?还是南中好,天冷了,便往南走。纵算是仍得着重衣,也不会下偌大的雪,冻得人不能动弹。”
诸葛亮瞧着张钺那缩头缩足的模样,越发可乐:“你可在成都待了近十年,还不惯?”
张钺攒眉蹙额:“难。”他在火上搓搓手,“我到底是南中夷人,虽当了汉官,着了汉家衣裳,魂还是夷人,天生的秉性,好比人身上的胎记,剔不掉。”
这话说得诸葛亮一震,他略带怅惘望着张钺,着汉家衣裳,汉话说得极利索,活脱脱一个汉家儿郎,若不是他自己提醒,他几乎也忘记了这个年轻将军原来是南中蛮夷:“想回南中么?”
“想呢,我去年才回去一趟,就是来去匆匆,连南中的酒也没来得及品尝,奈何!”张钺遗憾地说。
诸葛亮安慰道:“以后还有机会,不急。”
张钺闷闷地叹气:“我现在是朝廷的人,身不由己,哪里能像过去般自在,天不拘地不管,想上哪儿便上哪儿。”
“后悔了么?”诸葛亮用长辈的口吻说。
张钺眨眨眼睛:“有一点儿,”他忽地一笑,“也不太后悔,这辈子能跟在丞相左右,也值得了。”
这一番不造作的表白便似那清亮亮的水,诸葛亮很感动。蜀汉的众多官吏,有的有求于他,有的对他又敬又怕,有的甚或闪烁心意,唯有张钺,不求回报不问后果,做多大官建多大功都没所谓,似乎只要跟在自己身边,于他便是莫大的福祉。有时候,诸葛亮感觉他很像修远,永远像赤子般纯粹,可把这样的人一次次拖入残酷的战争,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呢?
他匆匆掐掉心里的不忍,说道:“玉符,过了年,你便前往汉中。”
张钺听出意味来,他登时来了劲头:“丞相,是不是又要北伐?”
诸葛亮翻开一册文书:“还需陛下恩准。”他取来毛笔,一面在文书上落笔,一面说话,“再一事,蒲元前日来信,斜谷邸阁已建好,你这次去汉中,将粮米一并运入斜谷,你亲自率兵屯守。”
张钺听说诸葛亮要运米斜谷,他像是在暗夜里摸到一束光:“丞相,这次出兵,莫不是从斜谷北上?”
诸葛亮抬起眼睛觑了他一眼:“军情机密,怎能宣于人口?”
张钺忙打消了刨根问底的念头,只好静等诸葛亮做事,乍想起北伐在即,又觉得极兴奋,胸口燃烧出一团暖意,寒冷也忘却了大半。
诸葛亮终于写好了信,缄了口交给他:“这是给蒲元的信,你一并带去。”
张钺把信揣入胸兜里,还摁了一摁,笑嘻嘻地说:“丞相,蒲元制兵真真是鬼斧神工,不愧是巴蜀两绝。”
“两绝?”诸葛亮一怔。
“蒲元制兵,赵直占梦,可不是两绝么?”张钺的表情很认真。
诸葛亮哑然失笑,他幽幽一叹:“赵元公行踪不定,往往一刹邂逅,便不知所往,亦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
“我听说他回成都了,他家小都在成都,纵然天涯历遍,也不能不回来。”
“是么?”诸葛亮心念一动,他将文书一册册翻开,像打开了一个念头,“这样……玉符,你去请他来丞相府,便说我有事求他。”
张钺面有难色:“就怕他不肯,丞相该知道,赵直这人怪着呢!”
诸葛亮略带揶揄地说:“无妨,请个文弱之士,对无所不能的张钺来说,应不是难事。”
张钺捶了一下拳头,瞬间拿定了不容转圜的决心:“行,我去请,他若不来,我绑了他来!”
诸葛亮不禁一笑,他点点头:“你去吧。”
张钺起身行了一礼,款款退出了门。
诸葛亮见得张钺离开,先誊了几册公文,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听得炭火毕剥跳跃,火光流淌着,仿佛折了腰的女儿身姿。心中存着事,总也觉得不踏实,他把文书挪开,拿起白羽扇,推门而去。
迎面的北风让他打个寒噤,蓄在竹叶上的水丝儿吹落下来,像细长的银针般密密地斜扫而坠。他举起羽扇遮住头顶,那蜘蛛网似的水丝便顺着羽毛飘飞,宛若垂在眼前的一帘。
他方走出去十余步不到,却发现黄月英也正朝他走来,两人忽地收住了脚步。
诸葛亮一笑:“我正要寻你。”
“我也有事寻你。”
“你先说。”诸葛亮道。
黄月英走近他,两人离得近了,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我是为果儿的事……”
诸葛亮似笑非笑:“正巧,我也为果儿。”
“你也为果儿?”黄月英惊愕,她看着诸葛亮,那清湛的眼睛像镜子似的照亮了她暗沉沉的心,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凄凄地说,“你想问我什么?”
诸葛亮凝视着她:“你告诉我实话,果儿的事,是不是你去请命太后求的婚姻?”
黄月英沉默有顷:“是我……”
“果然是你,”诸葛亮长声一叹,“我忽接太后懿旨,便以为事情蹊跷。这若干年来,并无人提及果儿婚事,如何忽忽有这一道赐婚之命,想起你才入宫朝贺,也只有你有此机会向太后陈情。”
黄月英低声道:“知道你怨我,可我是觉得果儿可怜,才去求太后赐婚……你是丞相,肩上挑着江山社稷,我只是一个母亲,只想遂了女儿的心愿……”她说不下去,声音渐渐哽咽了。
诸葛亮油然生出怜惜之情,他有些伤感地说:“我不怨你,说来,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尽到做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他举手揩掉妻子脸颊边的泪珠,动作很温柔,指尖的冰冷让黄月英一颤。
竹林里的风渐渐大了,黄月英情不自禁地挽住了他,在他肩上轻轻一靠,却只是短暂的一霎,她仰头望着他,露出了少女般的烂漫微笑。
“没有对不起,我心甘情愿。”她一字一顿地说,像只避风的小猫,把脸埋在他早失了温暖的胸膛里。
※※※
幽幽一梦醒来,便似隔了百年光阴,已不记得梦中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曲折故事,是大悲,抑或大喜,都像在极遥远的过去匆匆掠过窗前的一片剪影。时间过去很久,记忆都稀释了。
刘禅从暖烘烘的被窝里钻了出来,雪光透过窗棂泌进来,将微暗的房间抹开了偌大的缺口。
他没精神地叹了口气,像是没睡够,连续地打了数个呵欠,懒怠地漫撒着目光,却看见一个女人。
是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半梦半醒,钩月似的眼角有瑰色的水痕,仿佛谁昨夜烙下的吻。乌黑的长发在枕上撒成一帘波浪,白皙丰腴的胳膊在被底紧紧地搂住皇帝的腰,像缠住他的水草。
女人很美,可美得太惹人瞩目。刘禅其实不喜欢这种美,他嫌太闪烁了,那是他不能掌控的美艳,仿佛灿灿的太阳,扎人堆里总是光芒四射,那骨子里的风骚味道隔着一条河也能捕捉到。他更喜欢小家碧玉的俏丽,仿佛一地洗练的月光,他便爱那邻家女儿,美丽却不妖媚,天真却不造作,活泼泼的天生可人,一颦一喜便让他欲罢不能。
刘禅抬起女人的胳膊,将她轻轻挪开,却是这并不重的动作,女人便彻底醒了,蒲草似的睫毛抖动着,她哼了一声:“陛下……”
刘禅没应她,宫人们见皇帝醒了,捧着热水外衣躬身走上来,黄皓躬身走在最前边,跪在床边伺候皇帝沐浴。
许是皇帝沐浴的动静大了些,女人往被褥里缩了缩,半裸的身子像包在蛹里的蚕宝宝,白生生,嫩滋滋。
刘禅掀开被子,坐在床沿把鞋穿上,两只脚在地板上轻轻磨蹭,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坐着默不作声,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良久,他低低道:“明日,你出宫去吧。”他的语气很淡漠。
女人把脸露出来:“出宫?”
皇帝用背对着她,看不见面孔,只听见声音寡然如白水:“你自入宫朝庆,已在宫里盘桓了半个多月,该回去了。不然,你丈夫岂不起疑?”
半个多月了,他打着太后留宿命妇的幌子,和这个女人厮混在一起,颠倒龙凤,巫山云雨,像个痴迷肉色的淫汉子,跌进了有夫之妇编织的淫靡网中。
“管他呢!”女人满不在乎地说,她自和皇帝勾搭上手,早把家中那糟老头子忘却了。
刘禅沉沉叹口气:“你不管,我不能不管,到底,你是宗室命妇,论辈分,我还得称你一声婶婶。”
“婶婶?”女人像听见什么极有趣的笑话,咯吱咯吱地笑开了怀,她像鱼一样地蠕动着,一点点爬向皇帝,两条白腻的胳膊从后面圈住了皇帝,“陛下可真有趣。”
刘禅用力掰开她的手,他歪着头,显得很没精神:“我是说真的,你该出宫了,我会安排心腹送你出去。你陪了我这许多天,便为这难得的情分,我也不会亏待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尽力为你办。”
女人愣了,她有种卖身当娼妓的感觉,云雨中卖了肉色,赚得盆满钵满,却赚不来嫖客的感情。她裹着被子坐了起来,轻轻咬着牙:“陛下,要赶臣妾出宫么?”
刘禅没有表情地笑了一声:“你本来也不是宫里人,没有谁赶不赶。”
女人从鼻孔里哼着不满的声音:“是么,那臣妾与陛下的数夜欢合,算怎么回事?”
“那你想怎么着?”刘禅忽地回过头,双眉蹙成一条线,脸上的肌肉拧得极紧,又凶悍又刁钻,“让我纳你为妃?”
皇帝的忽然变脸让女人骇然不敢吭声,她吞了一口唾液:“我,我……”
刘禅狠狠地说:“我只能要我必须要的女人,你懂么?”他说着这话,却把心底深埋的痛苦牵扯了出来,他被这痛苦折磨得难以自拔,为了排解那如山般沉沉压下的宿命悲感,他和这个陌生的女人秽乱宫闱,每一次荒唐的泄欲,也只是在发泄太过沉重的苦闷,而不是倾诉爱。
若没有爱,一切都是逢场作戏,他便是和千百个女人调情风月,也仍然无所谓是否快乐。他甚至可以连她们的面目也不必记得,他不爱她们,他已没有爱了。
女人也不知懂不懂,她原来以为这个生得清俊面孔的年轻皇帝是个风月老手,说得温柔体恤的情话,懂得怜香惜玉的深情,可数夜媾合,换来的却是他翻脸不认人的冷酷。她还道皇帝对她有感情,如今想来,皇帝贪恋的或者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