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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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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下为难地说:“丞相这会正和费司马、姜将军议事呢,魏将军等一会儿再来吧!”
  魏延呆了一下,想想这事不能等,再迟一点,五千人马就要被杨仪抽调走了,央求道:“我有急事,你就去通报一声,左右都是朝廷重臣,他们议的事我又不是听不得!”
  铃下苦了脸,还是摇摇头:“怕是不行,丞相吩咐过,不叫人随意打扰,小的哪里敢拂了丞相的钧旨,魏将军还是稍后再来吧!”
  魏延见他死活不肯,憋屈的火气越烧越旺,脑子里搅稀粥似的响作一团糟,登时一巴掌撩了过去:“你算什么东西,敢挡老子的道!”
  铃下被他粗大的巴掌打倒在地,捂着脸眼泪鼻涕地乱飙,却再也拦不住魏延,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凶神恶煞地闯入了中军帐。
  魏延甩开手臂,撕开嗓门大喊:“丞相,你得给我做主!”
  他一步跨入了中军帐的里间,只一刹,便像丢了魂一样呆住了。
  诸葛亮半卧在床上,疲倦得手都抬不起,苍然的灰白头发散了一半在肩上。修远正端了药一口一口慢慢地喂,大概那药太苦,他每喝一口都皱一下眉头。
  费祎和姜维一左一右坐在床沿边,看见他来了,都厌烦地“啧”了一声。
  诸葛亮轻轻推开了修远的手,苦涩的药液洒了一滴在他的头发里,滴溜溜顺势滑在厚厚的被褥上。
  他凝视着魏延,没有说话,而无声中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那巨大的、难以抗拒的气魄让魏延惶恐起来。他干干地舔舔嘴皮子,竟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文长,有什么事吗?”诸葛亮拂着被褥上的药液,平静的声音中蕴含着压力。
  魏延惊醒了,他抓着腰间的革囊,没头没脑地说:“啊,是这样的……因为要调兵入中军,那个杨仪……居然调……调……”他的嗓子硌住了。
  诸葛亮平静地看向他:“文长是为调你所部士兵一半入中军之事?”
  魏延惶恐地点点头。
  “文长认为有何不妥?”
  魏延既是来了,本又是为评理,听诸葛亮问他,索性撕掳开害怕,大声地说:“我以为确然不妥,我的士兵是为先锋,哪里能擅自调徙先锋军,这分明是杨仪公报私仇。丞相知道,他一向与我不和,这次借此机会打击报复,趁机抽走我的士兵!”
  诸葛亮忽地一笑:“你的士兵?”笑声里淬了冰渣,魏延感到耳膜“呼”的一声,瑟瑟地打了个冷战。
  诸葛亮慢慢收了笑容:“文长,在此渭水军营中的都是我季汉将士,社稷栋梁,什么叫你的士兵,我的士兵?”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
  魏延被问得一愣,背上似被砍了一刀,痛得吸了口冷气。
  诸葛亮缓了缓口气说:“文长,这事你不要责怪威公,如果要怪,也应该怪我,是我下令调你所部的一半兵力!”
  这些话比刚才的更加震慑,魏延呆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白费了力气,评理不成,反被当头闷棒。
  诸葛亮深长地叹息一声:“文长,不要闹了吧!”
  “闹?我没有闹……”魏延说话透着股底气不足。
  诸葛亮深邃的目光认真地盯住他,声音像从脏腑里发出一般:“文长,我在一日尚能保住你的平安,我若是不在了,你依旧这样莽撞不知事,谁能救得了你?”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纵然是个傻子也当能体会诸葛亮话里的意思。魏延揣了这些话,细细思想一番,每句话又像警告,又像维护,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诸葛亮扶了扶枕头,轻轻咳嗽一声:“这样吧,调兵的军令已下,不可擅自更改,我从他营新调三千人入你的先锋营,裒多益寡,文长以为如何?”
  魏延垂头不语,脑子里一片虚无,起初的张狂愤怒都消失殆尽。他木偶似的站在床边,中军帐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像罂粟的花香迷了他的意志。
  很久,他才无力地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可眼里看见的是疲惫至极的诸葛亮,灰白的头发从额前垂落,沿着皱纹的线路水波般流淌,仿佛是渐渐过去的时间,一直向下,再向下,把他的命也拉下去。
  魏延生了几分愧意,再没有心情唠叨委屈,知趣地行了礼,口里说:“但听丞相吩咐!”这么说着,默默地出去了。
  诸葛亮这才向后徐徐靠下,或者是刚才疲累了心力,此时累得只想躺倒。他放下右手撑了撑床沿,让自己仍然保持坐立的姿势,一转头便看见修远端着药碗晃了一晃,勺子磕着碗沿说:“又是这样,药还没有吃完,就被杂事耽搁,现在又冷了,可怎么喝?”
  诸葛亮无所谓地说:“凉了也可以喝,不然就不喝了,没什么了不得的事!”
  “又来了!”修远嘟囔了一句,捧了碗自去外间重新煨药。
  诸葛亮朝修远略带无奈地轻轻一笑,缓缓收回目光,睃了费祎一眼,却见他皱了眉头沉思,轻声问道:“文伟,可是在想文长之事?”
  费祎被点破心事,没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实回答道:“是!”
  “文伟作何想法?”诸葛亮温和地问。
  费祎大起胆子说:“祎是觉得丞相过于偏袒了,文长和威公交恶已久,几曾时,双方都并不占理,而丞相却似在纵容,祎认为不可取!”
  诸葛亮被他批评,却并不生气,仍是温煦地说:“亮何不知,但文长骁勇,威公良辅,都是季汉重臣。亮护的不是人,而是他们的才,取其长掩其短,方为用人之道!”
  “丞相所言甚是,但长此以往难免滋事。譬如这次,一个挟私报复,一个莽撞犯上,为一己私利而不顾大局,实乃隐忧,必得远虑为好!”
  诸葛亮静静地听着,眼睛瞟到床头案几上的羽扇,缺了头的玉麒麟像片枫叶,豁口处断裂如利刃的尖头。他长长地透了口气,说道:“文伟,我知道你一直居中斡旋,才避免二人的多次冲突,所以我这次特意将你留在军中……”
  他蓦地盯住费祎,灼人的亮光从眼睛里漾出来:“文伟,亮一旦江河归海,若是祸乱起于萧墙之内,你必要挺力而上,弭乱平夷!”
  “丞相……”费祎听得心惊肉跳,眼皮子突突地跳动。
  诸葛亮倾了倾身体:“得饶人处且饶人,若非万不得已,不要下杀手……若二子争,只能暂保一子,得全局苏、苏全局,则得气眼,俟后,方可徐徐图谋,以赢全盘!”
  费祎双手互相一抓,满脸汗涔涔的,喉咙口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挣扎了一下,张了口要说话。诸葛亮向他挥挥手,迅速结束这短暂的惊心动魄的对话。
  他再次向后靠倒,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席话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话都是过眼云烟,耳边流风,捕不到,抓不牢。
  诸葛亮稍稍喘息了一阵,驰然道:“今日所议之事暂且如此,你们且先退下,记得我病重之事不当在军中大肆传扬!”
  姜维和费祎鞠了一躬,也不敢打扰他了,揣着怅惘、担忧的心情告了声退,不舍地离开这个衰弱的男人。
  修远捧着药碗侧身返回,药已重新煨热,他轻轻吹了吹:“先生,又煨热了,你勉力饮下吧。”他倚坐在床边,舀了一小勺递到诸葛亮的唇边。
  诸葛亮微开了口,心里沉了一口气才吞下去,咽得很慢很慢,仿佛吞下的不是液体,而是长满刺的木棒。待那一碗药告罄,修远给他端来清水漱口,扶着他翻转身体,一口苦水吐在床脚的铜盂里,呕吐的感觉却像是被引发了,胸口的烦闷泛上来,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也跟着翻涌。他浑身一阵痉挛,用力地掐住修远的手,半伏在床沿上,咽喉一波连着一波耸动,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先生……”修远被他抓得手腕酸麻疼痛,可心里的难受却掩过了肌肤的痛楚,他轻轻拍着诸葛亮的背,只觉得拍在了木排上。
  又是一刹那忍痛的用力,修远的手腕像要断了一般“咔”地一响,诸葛亮的手停了须臾,缓缓地放开了修远。
  “真苦啊……”他仰头靠在枕头上,不知是说药苦,还是说病痛苦,他看了一眼修远手腕上浮起的红印子,微微含歉地一笑,“掐痛你了,真是对不住。”
  修远啜着泪:“不痛……”他努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先生,药若是太苦,以后我让医官加些蜜饯,或者制成药粥。”
  诸葛亮柔和地笑了笑:“傻孩子,药怎么会不苦,忍一忍就过去了。”
  修远转身去收装药的碗钵,眼泪滴滴地滚在面颊上,他偷偷地擦了,可是又掉了。他把哭声死命地压在腹部,憋得久长了,鼻子堵得难受,深长地擤了一下。
  诸葛亮注视着他微颤的后背,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面上却维系着平淡:“修远,你可知赵元公在哪儿?”
  修远躲着擦干眼泪,回身道:“赵直么,昨晚你熟睡时,他来看过你一趟,今日又不知跑哪儿去了。自我军屯田五丈原,他整日东奔西跑,常常几日不见人影,便是个闲不住的人。”
  诸葛亮盯着帐顶默不作声:“你去寻他来。”
  “先生要见他?”
  “嗯。”诸葛亮回答得很轻,目光绕在灯影上,仿佛望向旁人未知的幽冥世界,声音在口腔里盘桓,“赵元公不是在躲我,他是在躲死……”
  ※※※
  姜维撩起帘幕,低头走进了营帐,扑面便是一股浓浓的药香味,热雾汩汩地薰了满帐,仿佛这里变作了一只巨大的药罐。
  医官正低了头往那火炉上的砂钹里一味一味地放药,热气缭绕在他微蹙的眉头间,神情严峻得像结了冰,身旁的杌子上铺了一大张黄布,散放着一小撮一小撮数不过来的药材。
  医官略略抬起头,刚好看见站在帐门口愣神的姜维,忙拜道:“将军!”
  姜维向他点点头,朝那热气弥散的砂钹里看了一眼:“这药是今日的第三服了么?”
  “是!”医官轻轻地在砂钹上蒙了一层纱布,扩散的热气变得细小,从纱罩的网眼里徐徐泻出。
  “嗯……”姜维轻应一声,“丞相服了这药,可能全好?”
  医官叹了口气:“丞相这病是积劳成疾,经年累月落下的病根,病在腠理,在肌肤,在肠胃,都可徐徐以汤石医之,但丞相这病,唉……”医官摇摇头。
  “怎样?”
  医官低了头颅,声音沉甸甸的:“已病入骨髓……”
  姜维心里咯噔一声,重重的一块石头似乎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眼花。他勉强支撑住自己的意志,忍声问道:“那若是送丞相回成都护养病体,可有转机?”
  医官依然是沉重地摇摇头:“此去成都千里之遥,路途艰难,丞相病体沉重,哪里受得了这般颠簸。”
  姜维缓缓地摁住那丝丝痛楚的心:“你说实话,丞相,”他停住口,仿佛是要凝聚一股力量才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还有多久……”
  医官迟疑着:“不好说。”
  这犹疑的回答比确切的肯定还要让人心惊肉跳,姜维定定神,忐忑地问道:“依你所知,大致的日子可以知道么?”
  热雾中,医官的脸是模糊的,声音也是模糊的:“也许拖不过下个月吧……”
  霎时,没有人说话,雾气蒸熨的营帐内只听得见汩汩的煎药声,一缕一缕细如头发丝的气流绕在厚厚的毡布上,蜿蜒地升上了帐顶。
  姜维在忽然间竟感到一种说不出口的恐惧,好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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