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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蛮子。这种叫法,持续到清初还被沿用。
南腔北调
北人南迁,从来是中国人口流动的主要倾向。而南人北迁,一般要由政府强制实行,或入侵者强行〃掠民〃,亦即服从于权力和暴力。如明朝永乐初,成祖朱棣迁都北京,曾携大量南人到北方定居,北京城中竟然长期流行说南京话。不过到这时,南人北人已大致定型,不再有根本性的变动,一直持续到现代。
南人北人形成的历史,支持学界的这样一种说法:中华民族不是以血缘,而是以文化来划分的。你加入进来,承认中国文化,你就是中国人;反之则不是中国人。而加入又有两层意思,一是进入中国国土,或被划入中国版图,一是接受和融入中国文化。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指的汉族、汉文化和汉人,而不是泛泛的中华民族、中国人和中国文化。本篇讨论的南人北人,主要也是讨论汉族,或者说是现在一般所定义的〃汉族〃。
我坚持认为,南人和北人完全可以划分为两个民族,甚至南人还可以再分。可以分不等于一定要分,只不过为了方便讨论历史和文化上的差异而已。
语言最能说明民族的属性。中国南腔北调的差异,实在太大。汉语方言,以前认为是八种,即北方方言、吴方言、粤方言、客家方言、湘方言、赣方言、闽南方言和闽北方言。现在多数人将二闽合为一种闽方言,省略为七种。这七种是大方言,内部还有小方言,再往下分大概就算成口音的不同了。北方只有一种北方方言,而南方则有包括北方方言在内的所有方言。南方的北方方言,最具代表性的是〃四川话〃,涵盖云、贵、湘西、桂北,与之相近的还有湖北话。从方言地图上看,北方方言连成了一大片,占去汉语区的泰半。其实四川话与正宗北方话,区别还是相当大的。就算〃正宗〃北方话,各地相差也很远,如北京话与山东话,陕西话与吉林话,河南话与山西话,都不是一回事,但它们统归为一个方言区。
被区域分割而不连成片的大方言,只有客家方言。它分布在粤东、粤北、桂西南、闽西、赣南,及台、川、湘、皖、浙、海南诸省的部分地区,虽被分割,却在七大方言中最为内部一致。这足以说明,它确是一种外来户的语言,一种〃客人〃的语言。客从何来?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历史学家罗香林提出,客家人来自中原,即随东晋〃衣冠南渡〃的北方士族,是最纯正的汉人,他们讲的方言,也是最地道的中原古音。客家的分布并非一步到位,而是经历了五次较大的迁移,才达到现在的位置。这一观点,被学界普遍认同。客家人有一句老话:〃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可见客家人对本方言的重视。我冒昧将这句话改一下,觉着更贴切:〃宁丢祖宗乡,不丢祖宗腔。〃我的兴趣和疑问是:客家人迁徙之后,留在中原故乡的少数〃纯正的汉人〃为什么不把他们的方言继续讲下去?反倒是背井离乡的人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改乡音?而中原古音(即客家话),何时被北方方言所取代?
北方方言与其他六大方言的最大差异,是缺少入声。其次是卷舌音、儿化音。如果中原古音真是现在的客家话,那么汉人语言至少在五胡乱华之前应该是没有北方方言的。从唐诗宋词中也可以看到,入声韵的大量使用,很多字词如果以南方方言去读便十分合辙,而要是用现代汉语的北方方言念就别扭得令人难受。唐以前的文献中,也基本不见卷舌的儿化音。〃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唐·张籍《忆远》)黄莺儿的〃儿〃是一个单独的字而非儿化音,也不是轻声,才合乎五言的格律。现今的南方方言中,别说儿化音,就连〃儿〃(尔、而、二、耳)字本身都不卷舌;而且私师不分,自治莫别,此齿难辨。广东话把〃二〃读成〃一〃,你去市场上买东西问价,他说〃一闷〃,那就是两块钱。湘方言把〃儿〃读成〃俄〃;吴方言则读成〃倪〃,等于加了一个单人旁。在张籍的诗中,〃倪(儿)〃与〃啼〃、〃西〃三个字是押韵的。古言没有〃你〃只有〃尔〃,〃尔等〃如何如何,实际上也应读成〃你等〃如何如何。现代汉语索性真给加了一个单人旁,才正式将〃你〃、〃尔〃分开。
卷起尔的舌头来
一般认为,北方方言形成并逐渐为汉人接受,成为汉语中〃内部较为一致〃的一大方言,大约在唐宋年间。我以为,与其说是〃内部较为一致〃,毋宁说是相互之间基本能听懂,相当于英语中伦敦腔、美式、澳洲口音和印度发音的区别。南方方言则不一样,吴、湘、粤、闽、客家之间,基本上相互听不懂(受过训练和接触较多的除外),区别几与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相似。〃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言语不相通',共饮一江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经常用地道的北京话、陕西话、四川话、东北话、山东话,或者上海普通话、广东普通话表演小品,但不能用纯粹的南方方言,就是因为绝大多数人不能听懂。
宋人笔记及话本中,开始出现极少的儿化音,一般偶尔用在轻小浅薄玩艺儿上。儿化音用得较多是元曲的对白。元朝统治者要将〃汉人〃与〃南人〃分为两个不同民族,语言便是一个重要缘由。分为两个民族没错,错的是分成等级。〃汉人〃讲〃汉语〃,有卷舌音而没有入声的北方话;〃南人〃讲〃南语〃,有入声而无卷舌音的南方话。此种语言状况,竟然延续到了二十一世纪。今天的南方人,讲不好普通话的最大障碍,还是一个老问题:卷舌音(其次是前鼻音后鼻音)。
将儿化音推至极致的当然是北京话。在外人听来,北京人尤其是老北京人的口儿中,几乎到了无词无字不能儿的地步。有专家认为,北京人说儿化音,始行于明嘉靖年间。我对这一结论存疑。儿化音的兴起不会迟于元代,这有大量元曲可以佐证。至于盛行,则大约是满清入关迁都燕京以后的事。据《清通鉴》,多尔衮进北京不到十天,〃即尽驱汉人出城,以南城为民居,而尽圈内城为八旗营地〃。顺治五年八月,又令城内〃汉官及商民等,尽徙南城居住〃。再加上京师一带的圈地行动,不但北京成了关内满族的主要居住地,而且满族也成了北京的主要居民。两百多年下来,满汉融合,满语消失,却形成今日的北京话,儿化得连别地的北方人都不习惯乃至有时还会反感的北京话。
儿化音过分使用的坏处是含混,比方〃爷儿〃和〃姨儿〃,〃把儿〃和〃伴儿〃,〃瓶儿〃和〃皮儿〃,〃果儿〃和〃滚儿〃,〃根儿〃和〃哥儿〃,等等。其最大的好处,是让说汉语的硬直的舌头卷起来,打破了一字一音的定规,而非语言学家一般解释的丰富词汇、加强表达的力量。西方强势语言都有卷舌音,是中国人学习西语遇到的一个难题,北京话说得好的人,学习说西语就容易过关。我们常戏称中国人说带口音的英语:上海英语、宁波英语、广东英语、湖南英语,……独没听说过〃北京英语〃,盖北京人能够发好卷舌音,并准确区分私师、自治、此齿、燕样和了鸟,带母语口音自然会比其他地区的中国人要少得多。日本人讲英语带口音也很有名,他们脱亚入欧,什么都可以将西方模仿得维妙维肖,唯有这舌头老卷不好。
中国人翻译外国文学作品,遇到地名和人名中的卷舌音,大多以不卷舌音代替。如〃里〃根(雷根)、克〃里〃斯多夫、〃杜鲁〃门(楚门)、以色〃列〃、阿美〃利〃加、〃俄罗〃斯、澳〃大〃利亚。只有一个〃尔〃字接近真正的音译,如高尔基、塞尔维亚,盖中国的语言文字早已接受了努尔哈赤、多尔衮、哈尔滨和齐齐哈尔这样的人名和地名。
雅音与俗话
在外人听来,广东话与越南语很接近。〃粤〃以前就写作〃越〃,后为了与越南的〃越〃区分才改过来。越南人讲述历史,也把广东、广西说成本是他们的地盘,后来被中国人侵占和吞并。越南人和中国的京族是一个民族,更早与广东、广西、福建、浙江一带居民同为百越民族,后并入秦汉,经历长期汉化,语言结合中原古音形成各地方言。但越南独立出去,终于没成为汉族,不过用越南话读汉字,和其他原百越民族形成的方言读汉字是一样的,别人也都听不懂。其实粤语和越语并不通。广东话有九声,比现代北方方言多了一倍,它与温州话同为保留古汉语最多的两种方言。据说温州人倒是能勉强听懂越南话,不知是否确切。福建话则与日语多有相通,很多字词的读音几乎完全相同。这现象已引起许多语言爱好者们追根寻源。明代福建海盗曾与日本海盗勾结,合作骚扰中国沿海,如郑成功之父郑芝龙。他能在日本一住多年娶妻生子,大概就是基于相互间有一定的〃共通语言〃。
中国的事往往起于南方,成于北方。京剧起于安徽,结合昆曲、汉剧及江西弋阳腔,最终在北京形成中国的国剧。而今几人能想到,堂堂的北方大剧,其来源竟都是南戏?京剧使用的两套〃话语系统〃,一种是老生、武生、花脸、老旦们讲的中原官话,近似于南方区域的北方方言,以显得正、稳、威、朴;一种是丑角和某些花旦们讲的北京土话,说起来娇、俏、谑、俗。《武松打店》里,武二郎问孙二娘:〃这馒头是什么乳低(什么肉的)?〃孙答:〃牛肉的。〃一出戏就那么几句台词,二郎二娘还说不到一块,怪不得要打店了。
南宋人赵彦卫《云麓漫钞》谈北方话与南方话:〃北人近于俗,南人近于雅。〃怎么〃俗〃和怎么〃雅〃的呢?作家季思聪谈她的感受:北方人说话是〃滑〃出来的,南方人说话是〃崩〃出来的。南方人即使说普通话(国语),也是崩出来的,没有那种〃一不留神就给滑溜了出来〃的感觉。三、四十年代以上海为基地的中国电影,与八、九十年代以北京为基地产生的电影,在对话上就有这种崩与滑的语感差异。另一种〃雅〃的标志,是大量古语、文言词在南方口语中保留至今,而北方话已基本不用。北方话也就是〃大白话〃,而文言合一、白话文一类新文化运动,也只能在当时并不是文化中心的北京发动。
文学艺术和语言一样,俗是一种总的趋势,难以阻挡。舞台让位于银幕,银幕让位于屏幕,屏幕还将让位于网络。词在南宋达到艺术高峰,以后陡然滑落,让位于更为通俗或不受语音限制的文学形式:曲、话本、笔记小说。关键即在于〃近于俗〃的北方话统扩了中国大部分地区,而填词又必须用〃近于雅〃的南方方言,故难以获得广泛的唱和、响应和流传。宋以后的词家多为南人,北人要附庸这个风雅,一定要首先突破四声的限制。过不了这一关,还是去玩《竹枝词》算了,那好歹也算是〃词〃,简单明了,无关平仄,遑论入声。我一见某些北人煞有介事评说词的意境高下总觉得好笑,词讲究炼字,语境都闹不明白,侈谈什么意境!
宋词元曲,看似一脉相承,实则大相径庭。一雅一俗,貌合神离。北人不可语词,南人难能唱曲。这〃曲〃是曲艺的曲,并非说南人连个民歌小调什么的都唱不好。南方的戏曲曲艺,极受方言区域限制。如越剧,外地人觉得辗转缠绵实在好听,不知她唱什么都听得止不住泪流满面,但即使听得泪流满面也仍不知她到底唱了什么。这就是为什么南戏始终赢不了北曲,除非它敢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