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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一直在莲华宫等着,枯等了一夜,直到天明。寻至西殿,见庭内冷冷清清,门窗紧闭。他心头一紧,忙推门而入,见若荪裹着几层凌乱的锦缎蜷在矮榻一角,双臂抱住腹部,以一种寻求庇护的姿势将自己和孩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玉衡蹙起眉头,脑子里试想过许多种情形,最怕看到她受伤害,却又这样暗暗希冀着,只有伤得彻底,才能狠心忘掉罢。
若荪睡得很轻,好像根本就没睡着,背对着玉衡说了一句:“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他的生父是谁。”
玉衡应了,俯身去拥住她,“你安心睡罢,我就在这里。”
她蜷得更紧了,就像是昨夜的雪一直跟着她下到了天界,冰天雪地,没有丝毫温暖。
夜色深沉,冷月从云层中钻出来,银白的光映出青宫里一前一后两个追逐的影子。
沉锦慌乱地冲入屋内,将门闩插好,心有余悸地轻轻拍着自己的前胸。屋里亮着神荼灯,那光似乎比月色还冷。若荪正在给自己的真身浇水,头也不回说:“你躲了他好些日子了。”
沉锦苦笑道:“躲有何用,他法力无边,要把我囚禁起来轻而易举,只是他也顾及颜面罢了。”
若荪浇完了水,又回到机杼旁织云霞,说:“若实在不想在天界呆下去,让觅风带你走吧。”
沉锦喝了杯水,气喘吁吁道:“他放心不下你。要走,大家一起。”
“有何放心不下的。”若荪握住梭子的手顿了一下,“我和玉衡这样很好。”
“既然很好,你脸上怎么一点点笑容都没有。”沉锦猛地按住她的手,“别织了,隔壁已经堆了一屋子,够几年时间用的。你这样日日夜夜织下去会累垮的。”
“我是天孙,织作是我的职责。我要像我的母亲一样优秀,绝不能被外人看轻了。”
“可你身怀六甲,累着孩子就不好了。”
“他一天一天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把我变成吸血的怪物,他又可曾为我着想过?”机杼的声音忽然停了,若荪发出冷漠而怪异的笑,“还不知生下来会是什么样的怪胎。”
“若荪!”沉锦激动得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不能这样对待那个无辜的孩子。”
若荪狠狠丢下梭子,一语不发冲出了殿门,踏着云不知往何处飞走了。沉锦扶着门框探头看,空中已没了她的身影。
若荪去了酆都,那里是三界之中最杂乱的地方,一定有人知道,神和魔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怪物。未免被发现,她变作衣衫褴褛的乞丐,掩去了仙气,蹒跚地行走在酆都漆黑的街上。莹绿的鬼火在四处飘飘荡荡,有一群小鬼从地底下钻上来,熙熙攘攘赶去瞧什么热闹。
若荪便也跟去了,途中不停有妖鬼加入,队伍越来越壮大,浩浩荡荡往山上行进。走到半山腰,有一座高台,唤名孽障台。台上那衣着鲜亮的女子红唇一开一合,尖声说道:“七月初七子夜,是本座与天魔的大喜之日,将在酆都设宴,广邀各界宾客。大家若是愿意捧个场,便上来领喜帖,届时凭喜帖入席。”
周遭的妖魔鬼怪争先恐后涌了上去,若荪被挤倒了,无数鬼爪从她身上踩踏而过,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护住头,在沸腾的吵嚷中,只听见梵心刺耳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赛过夏日的蝉鸣。
恭贺和道喜的话语充盈在台子四周,无人注意到一个乞丐的呻吟。若荪艰难地爬起来,腹部传来抽搐的阵痛,腕上的镯子又剧烈地抖动起来。梵心就在前面,她不敢施展灵力压制魔性,生生忍住疼痛,逃命似地跑出了酆都。
拼了命地逃,逃开那些阴森而怪悚的笑声,逃开方才的所见所闻。然后渐渐被魔性侵蚀,迷失自己。凡人的血,她还没吸过。也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她蹲在树上看着来往的人,仿佛隔着皮肉就嗅到了血腥味,诱得她蠢蠢欲动。她安静地等待一个时机,像豹子一样盯着自己的猎物。
一阵微醺的风拂过,几根冰凉的手指搭在她肩上。若荪出于本能地伸出魔爪,尖利的指甲刺入对方的身体。
玉衡闷哼一声,血液被抽离的速度叫他一时承受不住,他牢牢捉住若荪的手,艰难发出低弱的声音:“若荪!别伤凡人,不然你真的万劫不复了。”
若荪听不见,合上双眼尽情地享受这种残酷的快慰。
玉衡见情形似乎与往日不同,使出大量的灵力带着若荪飞上云端,寻到一间破庙。他们从天而降,砸破了屋顶,摔落在一堆废墟之中。
“师父,救救她……”废墟之中的玉衡发出微弱的呼救,接着昏了过去。
正在打坐的枯瘦僧人循声望去,正对上若荪一双通红的眸子。他微微愕然,手指间飞快变出一道符,一面念着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符贴在了若荪额上。
刹那间,符咒化作一道金光劈下,若荪清醒过来,手指上的利甲一点点缩回去,最终恢复了原样,只是指尖还在滴血。若荪大惊,脸色灰白看着身旁的玉衡,指尖一颤,鲜红的血染上了他月白的绸衣。
“玉衡!”若荪大声唤道,用力摇晃他,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她感到孤独和恐惧,就像看见庭院里那些麋鹿的尸首一样的感觉。这时,有干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没事,反而你很危险。”
若荪警觉地扭头去看,发现昏暗中有一具嶙峋的身影,手中的法杖金光闪闪。她瑟瑟发抖问:“你……是玉衡的师父?”
对方点点头,在她面前盘膝而坐,缓缓说道:“你临盆在即,若控制不住胎儿的魔性,会随它一同堕入魔道。”
“可有什么方法,还望师父告之。”
“胎儿已经成熟了,不再需要鲜血,你要尽最大的努力控制它嗜血的欲望。直到产下婴儿,即刻封印它的元神,让这个孩子像凡人一样长大,这样方能保全你们母子。否则,你不仅自身难保,还会拖累旁人。”说着,僧人瞥了玉衡一眼,淡淡蹙眉。
若荪垂眸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一股恨意从胸腔迸发,她拽起一片霓裳用力地将手擦干净,霓裳本来就幻紫凝红的颜色,多添了几抹也是这样。
他织的霓裳,他留下的孩子,却要由她来承担所有苦难。
她竟从未这样恨过,恨得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僧人接着说:“只要你们母子平安,这个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相反的话,我对你们也不会手软。”
若荪懵了一下,苦笑道:“有些时候,我真想求个解脱。”
“为人母,不要说这样的话。”僧人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按在若荪眉间,注入一道法力以压制她的魔性。
那股源源不断注入的法力踏实而温暖,令若荪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僧人挽起念珠,静静为他们吟诵经文。
第八章 忘川彼岸6
阳光从屋顶漏下来,照着稻草堆里安睡的两个人。玉衡醒来,发觉身在破庙里,可他师父已经离开了。他甚至没有机会看清楚那张阔别已久的面容。想必又瘦了罢。他收回思绪,紧紧盯着身旁的若荪,她连睡着的时候都皱着眉头,定是昨夜里遇上了什么事。
一道阳光渐渐偏斜,刺着了她的眼,她下意识地将双手护在肚子上,眉头收得越发紧了。玉衡用衣袖替她遮挡阳光,小声唤着:“别怕,我在这里。”
如此轻微的呼唤竟惊醒了她。若荪睁着眼,额上涔出了汗水,魂不守舍喃喃念道:“七月初七子夜,他们要成亲。”
恬墨和梵心要成亲?她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玉衡怔了怔,用衣袖擦拭若荪额头的汗珠,“他们在魔界自有他们的生活,你也将会有自己的生活。”
若荪再也按捺不住,委屈的泪水泉涌而出,拽住玉衡的衣襟央求道:“想办法封印我吧,让我像从前一样没有感情!我不要再这样了,让我回到从前,去求求你的师父,他一定可以封印我的七情六欲……”
“若荪,想想你腹中可爱的孩子,你就要当母亲了,这是你的新生。用你的一切去关心他,呵护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然后成家、再生孩子。我们全部的人都可以住在昆仑,邻居是你师父,还有觅风,他们也有各自的儿孙,孩子们一点也不孤独,他们在一起玩耍,渐渐长大……”
若荪啜泣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专心听着玉衡为她描述的未来。腹部传来隐隐的抽痛,起先她没有在意,重复了几次之后,阵痛加剧,若荪紧攥住玉衡的手,紧张道:“他要出来了……”
来不及回天界,玉衡带着她回到昆仑,顿时让一屋子的人手忙脚乱。
这过程很艰难。应了珠华的预言,胎儿的魔性太过强大,几乎要将若荪吞噬。觅风与玉衡联手才能勉强压制住魔性,隔着设了结界的青纱帐子,若荪撕心裂肺的喊叫传出来,令人闻之悚然。沉锦和于归备好了纱巾和热水呆在一旁,眼睁睁看若荪承受剧烈的痛苦却束手无策。
罗净已成了凡人,帮不上忙,便静静坐在屋外诵经。疏圃池的老锦鲤都专心听着屋里的动静,为若荪提心吊胆。
一整日过去了,那哭喊的声音都嘶哑不堪了,但还未结束。
玉衡和觅风皆已筋疲力尽,法力渐弱。
眼看紫光就要冲破结界而出,于归喊道:“你们撑住啊,孩子就快出来了,再撑一刻钟,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玉衡昨夜失了血以致法力虚弱,加上这一整日的耗费,已接近衰竭的极限。觅风情形不妙,疾呼道:“玉衡星君,你退开!”
玉衡掐紧了中指,白玉般的面庞此刻黯淡无光,咬着牙说:“我现在退开,大家都会被反噬。”
“你还要照顾若荪,这里就交给我。”觅风用仅剩的那只手掌控法力护住纱帐,又加了两成功力,将几乎要溢出的紫气狠狠*了回去。玉衡终究支持不住了,往一侧倒下去。觅风刹那间受到了强大的冲击,紫气几欲冲出纱帐。想不到那胎儿的魔性顽强至极,根本无法抵抗,他气急攻心,竟咳出一口血来。
帐中的沉锦不由自主脱口而出:“风大哥小心!”
觅风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继续强撑。屋外罗净的诵经声愈加急促了,忽然察觉到什么东西在靠近,一睁眼,只见青影掠过。伴着一股巨风,一袭青灰色的罗汉袍出现在觅风身后,运气出掌,为他输入沉稳的法力。
罗净跟着进了屋,手执念珠拨了几下,惊讶不已,“竟是珠华殿下。”
玉衡闻言用力睁开眼,呻吟道:“师父……当心,那孩子身上的戾气难以抵挡。”
珠华面容枯瘦晦暗,唯有一双眼睛亮堂堂,盯着玉衡道:“修行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如此想不开,抵挡不得,便要想化解之法。”
玉衡强行支起身子,追问:“如何化解?”
珠华答:“天魔之子,身上自有化不开的戾气,但是别忘了,若荪是神,况且还是罗净座下的弟子,所以这个婴孩体内一定有禅心。要让正气压过邪气,魔性自然会收敛。以心经唤醒他的正气罢。”
沉锦在帐内小声说道:“可罗净大师一直在外诵经。”
“他念的是大悲咒,怜悯众生。”
罗净恍然大悟,立即席地打坐,一串梵语如轻吟低唱的歌曲从唇瓣中逸出。玉衡也撑起虚弱的身子,专心念起了心经。于归见状也坐下诵经。嗡嗡的经声充盈一室,紫气果然淡去了,慢慢收敛,依稀能看清了帐中各人的轮廓。
若荪安静下来,不再哭喊,想到七月初七的喜宴,牛郎和织女的鹊桥,望夫台上寂寞的机杼声。他胸前戴着大朵的绸花,牵着别人的手……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