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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九天。”
蝴蝶结慢慢说∶“才九天英文就那么会说了!不得了。”
这时候,大家听得入港,谁插嘴就去嘘谁。我只得讲了些含糊的身世等等。
“你什么职业?”“无业。”
“你什么情况?”“我什么情况?”“你的情况呀!”“我的经济情况?”“
不是啦!”“我的健康情况?”“不是、不是、你的情况?”
“哦我的情况。我结过婚,先生过世了。”
还不等别人礼貌上那句∶“我很遗憾。”讲出来,我大喊一声∶“好现在
大家都认识我了吗?”
老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各位同学看到了,我们得到了多么有趣的一位
新同学。”她吸一口气,说∶“好我们现在把书翻开来,今天要讲虚拟式
。”
这时候那个台北人月凤一打桌子,叫道∶“艾琳、艾琳,ECHO是个作家,
她在我们的地方出了好多书”。
老师不翻书了,说∶“真的吗?”
“真的、真的。”月凤喊。
我说∶“我不过是写字,不是她口中那样的。”
。⒌⒉。闹学记这时候,那个坐在对面极美的日本女同窗汲我用手一指,说∶
“对啦我在《读者文摘》上看过你抱著一只羊的照片。老天爷,就是你,你换
了衣服。”
老师忘掉了她的“虚拟式”问说∶“你为什么抱羊?在什么地方抱羊?”
我答∶“有一次,还打了一只羊的耳光呢。”
教室里突然出现一片羊声,大家开始说使。说到后来起了争论,是澳洲的羊好
,还是纽西兰的羊毛多。
老师说∶“好现在休息十分钟再上课。”
这一休息,我一推椅子,向月凤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刻会意,两个人一同跑到
走廊上去。我拉了她一把,说∶“我们去楼下买书。快,只有十分钟。”
那下一小时,并没有上课,包括老师在内都不肯进入文法。就听见∶“那你的
国家是比美国热情罗?”“那你没有永久居留怎么躲?”“那你原来还是顿顿吃日
本菜呀?”“那你一回去不是就要被杀掉了吗?”“那你先生在瑞士,你留在这里
做什么?”“那你靠什么过日子?”“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转美术课?”
“那跟你同居的美国朋友讲不讲什么时候跟你结婚?”“那这样子怎么成?”
“那不如算了!”“那”下课时间到了,大家□哩啪啦推椅子,还在说个没完
。下楼梯时又喊又叫又挥手∶“后天见!后天见!”
我站在走廊上决不定回不回公寓。这时,老师艾琳走过我,她说∶“你刚才说
不会发音我的姓,那没关系。我除了丈夫的姓之外,还有一个本姓,叫做VELA
。这是西班牙文。”
我笑看著她,用英文说∶“帆。帆船。”
。⒍⒉。闹学记“好对了,我是一面帆。”她说∶“亲爱的,因为你的到
来,为我们的班上,吹来了贸易风。”
我说∶“好那么我们一起乘风破浪的来航它一场冬季班吧!”
回到寂静的公寓,我摊开信纸,对父母写家书。写著写著,发觉信上居然出现
了这样的句子∶“我发现,在国际同学的班级里,同舟共济的心情彼此呼应,我们
是一群满怀寂寞的类形在这星条旗下。我自信,这将会是一场好玩的学校生活
。至于读英文嘛,那又不是我的唯一目标,课程简单,可以应付有余。我的老师,
是一个充满爱心又有幽默感的女士,在她给我的第一印象里,我确信她不会体罚我
。这一点,对于我的安全感,有著极大的安抚作用。”
想了一会,提笔再写∶“我的计划可能会有改变。念完冬季班,那个春天来临
的时候,我想留下来,跟著老师进入校园的春花。你们放心,我从今日开始,是一
个极快乐的美国居民。最重要的是老师说不必考试,只需游戏读书。竞争一
不存在,我的心,充满了对于生命的感激和喜悦。注意,我夏天才回来啦!”
又写了一段∶“这里的生活简单,开销比台北那种人情来往省了太多。一季的
学费,比不上台北任何英文补习班。经济实惠,钱一下多出来了。勿念。”
我去邮局寄信,那位扶拐杖卖邮票的先生,突然说∶“出了一套新邮票,都是
花的。我给你小额的,贴满芳香,寄去你的国家好吗?”
这是一个美国人在西雅图的卫星小城,第一次主动的对。⒎⒉。闹学记我讲了
一串话。我投邮,出了邮局,看见飘动的星条旗,竟然感到,那些星星,即使在白
天,怎么那么顺眼又明亮呢。
。⒏⒉。闹学记如果教室像游乐场当我的车子开进校园中去找停车位时,同学
阿敏的身影正在一棵树下掠过。我把车子锁好,发足狂奔,开始追人,口里叫著他
的名字。追到阿敏时,拍的打他一下,这才一同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上学不过三五次,对于这种学校生活已经著了迷。初上课时以为功课简单,抱
著轻敌的自在而去。每周几堂课事实上算不得什么,老师艾琳也是个不逼人的好家
伙。可是课后的作业留得那么多,几十页的习题加上一个短篇小说分析,那不上课
的日子就有得忙了。
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很实心的人,文法填充每一条都好好写,小说里的单字也
是查得完全了解才去教室。这样认真的念书,虽然什么目的也没有,还是当它一回
事似的在做,做得像真的一样,比较好玩。
我在教室里挂外套,放书籍,再把一大盘各色糖果放在桌上,这才对阿敏说∶
“刚才停车场边的那只松鼠又出来了,看到没有?”
阿敏听不懂松鼠这个英文字,我就形容给他听∶“是一种。⒐⒉。闹学记树林
里的小动物,有著长长毛毛的尾巴,它吃东西时,像这样……”说著
丢了一颗糖给六十岁的阿敏,接著自己剥一颗,做松鼠吃东西的样子。阿敏就懂了
。
这时第三个同学走进教室必然是我们这三个最早到。伊朗女同学一进来就喊
∶“快点,拿来抄。”我把习题向她一推,她不讲话,口里咬著水果糖,哗哗抄我
的作业。
在我们教室的玻璃门上,学校贴了一张醒目的告示,严重警告∶“在这个区域
里,绝对禁止食物、饮料,更不许抽烟。”
上学的第一天,大家都做到了,除了那个头发上打大蝴蝶结的以色列同学阿雅
拉。
阿雅拉念书时含含糊糊的,我问她∶“你怎么了?”她把舌头向我一伸,上面
一块糖果。我们的老师艾琳在第二节课时,开始斜坐在大家的椭圆形桌子上,手里
一罐“七喜汽水”。
当我发现老师的饮料时,心里十分兴奋,从此以后,每次上课都带一大盘糖果
。
彩色的东西一进教室,大家都变成了小孩子,在里面挑挑拣拣的,玩得像真的
一样。老师对于糖果也有偏爱,上课上到一半,会停,走上来剥一颗红白相间的薄
荷糖,再上。于是我们全班念书时口里都是含含糊糊的,可是大家都能懂。
在这个班上,日本女同学是客气的,我供应每天三块美金的甜蜜,她们就来加
茶水和纸杯子。这一来教室里每个人都有了各自的茶叶包。老师特别告诉我们,在
走廊转角处有个饮水机热水。就这样,我们在那“绝对不许”的告示下做文盲
,包括老师。
。0⒊。闹学记在我们的班上,还是有小圈圈的。坐在长桌两端的人,各自讲
话。同国籍的,不肯用英文。害羞的根本很安静。男生只有三个,都是女生主动去
照顾他们,不然男生不敢吃东西。
我的座位就在桌子的中间,所以左边、右边、对面、旁边的同学,都可以去四
面八方的讲话。下了课,在走廊上抽烟时,往往只拉了艾琳,那种时刻,讲的内容
就不同。什么亨利。詹姆斯,费滋杰罗,福克纳,海明威……这些作家的东西,只
有跟老师谈谈,心里才舒畅。
上课的情形是这样的∶先讲十分钟闲话,同时彼此观赏当日衣著,那日穿得特
美的同学,就得站起来转一圈,这时大家赞叹一番。衣服看过了,就去弄茶水,如
果当日老师又烘了个“香蕉蛋糕”来,还得分纸盘子。等到大家终于把心安定时,
才开始轮流做文法句子。万一有一个同学不懂,全班集中精神教这一个。等到好不
容易弄懂了,已经可以下课。
第二堂必有一张漫画,影印好了的,分给同学。画是这种的∶画著一个人躺在
地上死了,旁边警察在交谈。其中一景是个警察的手枪还在冒烟。开枪的警察说∶
“什么,一个游客?我以为是个恐怖分子呢。”
游客和恐怖分子这两个字发音很接近,就给误打死了,背景是影射苏俄的那种
俄式建筑。
同学们看了这张漫画,都会笑一阵。不笑的属于英文特糟的两三个,大家又去
把他们教成会笑,这二十分钟又过去了。
接下来一同读个短篇小说。
我在这短篇小说上占了大便宜,是因为老师拿来给我们。⒈⒊。闹学记念的故
事,我全部念过,虽然如此,绝对不会杀风景,把结局给讲出来,甚而不告诉他人
这种故事我早就看过了。
看故事时大家像演广播剧,每一小段由同学自动读,每个人的了解程度和文学
修养在这时一目了然。碰到精彩的小说时,教室里一片肃静。
这些故事,大半悲剧结束。我们不甘心,要救故事主角。
老师说∶“文学的结局都是悲的居多,大家不要难过。”
有一天,我们又念著一个故事书中一对结婚六十年的老夫妇,突然妻子先死
了。那个丈夫发了疯,每天在田野里呼叫太太的名字。这样,那老人在乡村与乡村
之间流浪了三年,白天吃著他人施舍的食物,晚上睡在稻草堆里。直到一个夜晚,
老人清清楚楚看见他的太太站在一棵开满梨花的树下,向他招手。他扑了上去。第
二天,村人发现老人跌死在悬崖下。那上面,一树的花,静静的开著。
当我们读完这篇二千字左右的故事时,全班有好一会儿不想讲话。老师等了一
下,才说∶“悲伤。”我们也不吃糖、也不响、也不回答,各自出神。那十几分钟
后,有个同学把书一合,说∶“太悲了。不要上了。我回家去。”
“别走。”我说∶“我们可以来修改结局。”
我开始讲∶“那村 里同时住著一个守寡多年的寡妇,大家却仍叫她马波小姐
。这个马波小姐每天晚上在炉火边给她的侄儿打毛衣。在寂静的夜晚,除了风的声
音之外,就听见那个疯老头一声一声凄惨的呼唤马利亚马利亚你在那
里呀。这种呼叫持续了一整年。那马波小姐听著听著叹了口气,突然放下编织
的毛衣袖子,打开大门,直直。⒉⒊。闹学记的向疯老头走去,上去一把拎住他的
耳朵,大声说∶“我在这里,不要再叫了,快去洗澡吃饭你这亲爱的老头,是
回家的时候了。”
说完这故事,对面一个女同学丢上来一支铅笔,笑喊著∶“坏蛋!坏蛋!你把
阿嘉莎。克莉丝蒂里面的马波小姐配给这篇故事的男人了。”
这以后,每念一个故事,我的工作就是∶修改结局。老师突然说∶“喂!你可
以出一本书,把全世界文学名著的结局都改掉。”
以后教室中再没有了悲伤,全是喜剧结尾。下课时,彼此在雨中挥手,脸上挂
著微笑。
没多久,中国新年来了,老师一进教室就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