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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孩子的回忆里做什么样的梦?又能不能保证她们成年的日子全是繁花似景?现在能够把
握的幸福,为什么永远要在纠正里度过?为什么不用其他的游戏快快乐乐的将童年不知不觉
的学过、也玩过?我要留你的孩子三天,请答应我吧!
“小姑给你们的钱是请你们小心花用的,不能缴给爸爸,懂不懂?”不懂不懂两次都乖
乖的缴掉了。
“吃饭的时候不驼背。是人在吃饭,不是为了吃饭去将就碗。我们把碗举起来比一比,
看谁最端正,好不好?”那个不得已的食,也没有了委屈。
好孩子,慢慢懂得金钱的能力,再慢慢了解金钱的一无用处吧!保护自己,孩子,学会
保护自己啊!
双胞胎的路,真正一个人跨出去的时候,又比别人多了一份孤单。
放学了,看见小姑在家,笑一笑,喊一声。看见了祖母,这才一起乱叫起来:“阿娘!
阿娘!我考第二名,我考第三名,我考第二第三名,我考……”
姑姑,看呆了眼睛,看见祖母的手臂里左拥右抱,满脸的幸福,只会不断的说:“好
乖、好乖啊!”
童年的大姑和小姑,没有名次可以比。小姑也从来没有一张全部及格的成绩单。“姆
妈,我考第一名我考第一名……”的声音里,永远听不见小姑的声音。
小姑没有被抱过,承受了一生的,在家里,只是那份哀悯的眼光和无穷无尽的父母手足
的忍耐;里面没有欣赏。
孩子,我总也不敢在拉你们过街的时候,只拉恩的手或慈的手。小姑粗心,可是小姑一
只手管一个。因为小姑的童年里,永远只是陈田心的妹妹,那个再也不会有第一名第二名的
羞孩子。
前几天,大姑的学生钢琴发表会。大家都去了,会后小姑讲了一个学琴的故事,在台
上。
讲完了,小姑出去开车,小姑实在太累了,没有看清楚雨天的地,将车子和人一起冲进
了艺术馆旁边的池塘。
被你们的爸爸拉出了水,全家人撑着伞跑过来看。小姑出水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看大人
的脸色,小姑偷偷很快的看了你们一眼,怕你们受到惊吓,怕你们突然明白旦夕祸福的悲
哀。
你们的脸,很平静,没有一句话。大人的脸,很开心,他们以为,小姑早已刀枪不入
了,又何况只是一片浅浅的池塘。
酷寒大雨的夜晚,你们被匆匆带回去,走的时候两个人推来挤去,头都没有再回一下。
好孩子,天晚了,应该回去睡觉,吊车子不是孩子的事,又何必牵绊呢?
回到家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书房里,为着你们的那个——不——回——头,小姑
用一张化装纸轻轻蒙上了眼睛。
唱机上,放的又是那首歌:“你是我特别的天使。”
学校放假了,你们搬来住书房。小姑也搬下山来了,一同搬来的是那三班的学期报告和
待批的成绩。
你们一说起小姑的落水,就是咯咯的笑。小姑也笑,一面笑一面用红笔在打学生的作
业。小姑跟你们一起乱笑,什么都笑。右手的红笔,一句一句为作业在圈:多——情——应
——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出
去看电视吧!求求你们,不要再吵啦!小姑要精神崩溃了,出去呀!!”恩慈不理,一个趴
在膝盖上,一个压在肩膀上,争看大学生说什么话。
“求求你们,去看卡通片吧!卡通来了。”
“什么卡通?你就是我们的卡通呀!”
说完不够,还用手弹了一下小姑的面颊,深情的一笑。“小丑!小丑!小姑!小丑!”
大叫着跑出去,还叫:“打开电视,卡通来了,今天演什么?”
她们唱了,又蹦又跳的在齐唱又拍手:“有一个女孩叫甜甜,从小生长在孤儿院……”
不满三岁时不认识也不肯亲近,而被痛打的恩慈;七年过去了,小姑从来没有忘过那一
次欺负你们的痛和歉。这些年来,因为打吓过你们,常常觉得罪孽深重而无法补救。
今天,小姑终于知道自己在你们身边扮演的角色。那么亲爱、信任、精确的告诉了姑
姑,原来自己是孩子生活里的哪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再不给你们眼泪,只叫你们唱歌。终
于被驯养了——一时百感交集。我们已经彼此驯养了。
卡通片在电视机内演完了,书房还有活的卡通和小丑。
孩子冲进来又赖在人的身上,拍一下打了我的头,说:“又听同样的歌,又听又听,不
讨厌的呀!烦死了……”好,不再烦小孩——打得好——换一首。又是英文的,真对不起。
有人在轻轻的唱:“那些花啊——去了什么地方?时光流逝,很久以前……那些少女啊——
又去了什么地方?时光远去,很久很久以前……什么时候啊——人们才能明白,才能明白,
每一个人的去处……”
黄金书屋朝阳为谁升起朝阳为谁升起
那只小猪又胖了起来。
猪小,肚子里塞不下太多东西,它也简单,从不要求更多,喂那么两件衬衫、一条长
裙、一把梳子和一支牙刷,就满足的饱了。
我拍拍它,说:“小猪!我们走吧!”
窗外,又飘着细雨,天空,是灰暗的。
拿起一件披风,盖在小猪的身上,扛起了它,踏出公寓的家。走的时候,母亲在沙发边
打电话,我轻轻的说:“妈妈,我走了!”
“你吃饭,火车上买便当吃!”母亲按住话筒喊了一声。“知道了,后天回来,走
啦!”我笑了一笑。
一个长长的雨季,也没有想到要买一把伞。美浓的那一把,怕掉,又不舍得真用它。
小猪,是一只咖啡色真皮做成的行李袋,那一年,印尼癚里岛上三十块美金买下的。行
李袋在这三年里跟了二十多个国家,一直叫它小猪。用过的行李都叫猪:大猪、旧猪、秘鲁
猪、花斑猪。一个没有盖的草编大藤蓝,叫它猪栏。其中,小猪是最常用又最心爱的一只。
人,可以淋雨,猪,舍不得。
出门时,母亲没有追出来强递她的花伞,这使我有一丝出轨的快感,赶快跑下公寓的三
楼,等到站在巷子里时,自自然然的等了一秒钟,母亲没有在窗口叫伞,我举步走了。右肩
背的小猪用左手横过去托着,因为这一次没有争执淋雨的事,又有些不习惯,将小猪抱得紧
了些。
只要行李在肩上,那一丝丝离家的悲凉,总又轻轻的拨了一下心弦,虽然,这只是去一
次外县。每一个周末必然坐车去外县讲演的节目,只是目的地不同而已。
可是,今天母亲在接电话,她没有站在窗口望我。
车子开过环亚百货公司,开过芝麻百货公司,开过远东百货公司,也慢慢的经过一家又
一家路边挂满衣服的女装店。雨丝隔着的街景里,一直在想:如果周末能够逛逛时装店,想
来会是一种女人的幸福吧!那怕不买,看看试试也是很快乐的,那么遥远的回忆了,想起来
觉得很奢侈。
小猪的衣服,都旧了,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买新的。在台北,一切都很流行,跟不上流
行,旧衣服也就依着我,相依为命。这一份生命的妥贴和安然,也是好的,很舒服。候车室
里买了一份《传记文学》和《天下杂志》,看见中文的《汉声》,虽然家中已经有了,再见
那些米饭,又忍不住买了一本。这本杂志和我有着共同的英文名字,总又对它多了一份爱
悦。
“你的头发短了两寸。”卖杂志的小姐对我说。
我笑了笑,很惊心,头发都不能剪,还能做什么?卖杂志的小姐,没有见过。
剪票的先生顺口说:“又走啦!”
我点点头,大步走向月台,回头去看,剪票的人还在看我的背影,我又向他笑了笑。
那一班午后的莒光号由台北开出时很空,邻位没有人来坐,我将手提包和杂志放在旁
边,小猪请它搁在行李架上。
前座位子的一小块枕头布翻到后面来,上面印着卖电钻工具的广告,位子前,一块踩脚
板。大玻璃窗的外面,几个送别的人微笑着向已经坐定了的旅客挥手,不很生离死别。
月台上一个女孩子,很年轻的,拎着伞和皮包定定的望着车内,走道另一边一个大男孩
子,穿灰蓝夹克的,连人带包包扑到我的玻璃上来,喊着:“回去啦!回去嘛!”
女孩也不知是听到了没有,不回去也不摇头,她没有特别的动作,只是抿着嘴苦苦的笑
了一下。“写信!我说,写信!”这边的人还做了一个夸张的挥笔的样子。这时候火车慢慢
的开了,女孩的身影渐渐变淡,鲜明的,是那一把滴着雨珠的花伞。
车厢内稀稀落落的乘客,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孩子坐得极端正,双手没有搁在扶手上,低
着头,短发一半盖在脸上,紧并着膝盖,两脚整整齐齐的平放在踏板上,手里的书,用来
读,也用来盖住脸——那本书成了她的脸,上面写着《音乐之旅》。身边又靠了一本,是
《观人术》。
她的两本新书,我都有,这个景象使我又有些高兴,顺便又观察了她一眼。这个孩子是
一枝含羞草,将自己拘得很紧张,显然的孤单,身体语言里说了个明明白白。火车,对她来
说,是陌生的。
告别那个月台女孩的男孩,放斜了位子,手里一直把玩着一个卡式小录音机,开开关关
的,心思却不在那上面,茫茫然的注视着窗上的雨帘。
出发,总是好的,它象征着一种出离,更是必须面对的另一个开始。火车缓慢的带动,
窗外流着过去的风景,在生命的情调上来说是极浪漫的。火车绝对不同于飞机,只因它的风
景仍在人间。
车到了桃园,上来了另一批挤挤嚷嚷的人,一个近六十岁的男子挤到我的空位上来,还
没来得及将皮包和杂志移开,他就坐了下去,很紧张的人,不知道坐在别人的东西上。那把
湿淋淋的黑伞,就靠在我的裙子边。
我没有动,等那个邻位的人自己处理这个情况。他一直往车厢的走道伸着颈子张望,远
远来了一个衣着朴素而乡气的中年女人,这边就用台语大喊了起来:“阿环哪!我在这里—
—这里——”那个女人显然被他喊红了脸,快步走过来,低声说:“叫那么大声,又不是没
看见你!”说着说着向我客气的欠了欠身,马上把那把湿伞移开,口里说着:“失礼失
礼!”那个做丈夫的,站了起来,把位子让给太太,这才发觉位子上被他压着的杂志。
上车才补票的,急着抢空位子,只为了给他的妻。我转开头去看窗外,心里什么东西被
震动了一下。那边,做丈夫的弯腰给妻子将椅子放斜,叫她躺下,再脱下了西装上衣,盖在
她的膝盖上,做太太的,不肯放心的靠,眼光一直在搜索,自言自语:“没位给你坐,要累
的,没位了呀!”
我也在找空位,如果前后有空的,打算换过去,叫这对夫妇可以坐在一起,这样他们安
然。
没有空位了,实在没有,中年的丈夫斜靠着坐在妻子座位的扶手上,说:“你睡,没要
紧,你睡,嗯!”
我摸摸湿了一块的红裙,将它铺铺好,用手抚过棉布的料子,旧旧软软的感觉,十分熟
悉的平安和舒适。那个相依为命——就是它。
又是一趟旅行,又是一次火车,窗外,是自己故乡的风景,那一片水稻田和红砖房,看
成了母亲的脸。
扩音机里请没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