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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禽飞过,一声哀凄的唳鸣,伴着扑楞楞的拍翅声远去。
记不得这夜是什么时候方才睡着的,只知这一晚的睡梦里,也是极不安宁。做了很多个梦,甚至还梦到了颜远风。
他和当日在皇宫中一般,牵住我小小白白的手,沿着花圃一步一步向前行着,那双深若秋潭萦情蕴愁的眼睛,只凝在花圃尽头的母亲身上,轻声唤道:“婉意,婉意……”
母亲便怔怔地落下泪来,哽咽地说着:“远风……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颜远风便只是沉默,沉默地望着母亲,望着我,望着春日里失了颜色的百花与碧草……
于是,我哭了。
一直到死都沉默着不去争取的爱情,随着他的死,终结于母亲的怀中。
后来再梦到白衣时,觉得他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眼睛,不再倒映青天云影,宛若明珠闪耀,却幽幽暗暗,如激流涌动的地下寒泉,用易碎的冷漠,饰那如潮的忧郁。
那一刻,他的形象似与如今的宇文清重叠,而他的眼神,又与颜远风的忧伤何等相似……
我习惯了晚睡晚起,可这一日,我一醒来看到窗纱被霞光染就的轻红,便再也睡不着,披衣起床时,整个脑壳都在疼着,似被谁深深扎了一针般痛得憋闷。
打开房门,便有侍女匆匆捧着洗漱用具进来侍奉着梳妆洗漱。
我简单地盘了个髻,用根飞云嵌宝珠凤头钗簪了,换了淡霞绯色的长衫,虽是寻常质料,倒也剪裁合体,只是睡得不好,面色便有些苍白,显得容颜清冷,不若以往明媚娇妍。
落玉篇:第十九章 风过影动病春愁(一)
一时又有早餐奉上,我草草吃了,问道:“我的随从们呢?”
侍女答道:“住在南面的耳房里。这会子都吃了饭了,在看文公子呢。”
文公子?
我才记起现在宇文清和我的身份是那位汪湛的表亲,文公子和文姑娘。懒
“文公子……怎么了?”我用茶水嗽了嗽,问道。
“文公子一直在发烧,下半夜时开始昏迷,现在还在说胡话呢!”
侍女说着,为我重新端了喝的茶来,将嗽口的茶撤了。
我半天才抓住那侍女说话的重点。
宇文清病了?病得很严重?
当日在浏州时,他便似不时会咳嗽一两声,气色并不好;昨日救出他时,林翌也曾说过他在发烧,但我几乎从未曾将他的病痛放在心上过。
他还有一重身份是医者白衣,那个天下闻名的少年神医,不是吗?他自己有什么疾病,想治愈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迟疑半晌,我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若真的病重,一时自然无法离去;若是侍女夸大其辞,我还是告辞回秦王府去,免得安亦辰担心,也免得自己心头七上八下地不安。
只有出了府,才意识到自己对秦王府那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是多么的留恋,哪怕那些温暖的背后,有着多少刻意掩去的阴冷。虫
步入那间卧房时,正有一名郎中被汪湛送了出来。那郎中一边和汪湛说着,一边摇着头,而汪湛的脸已经发白了。
我忙进去看时,宇文清正安静卧于衾间,眼圈发青,浓睫覆于眼底,不断地颤抖着,面容已如宣纸般雪白,连一点血色都不见了。
李叔、林翌、达安木,甚至不知何时赶来的李婶都正围在宇文清床边,一见我进来,不约而同让出一条路来,盯着我的眼神,均有些奇异。
李叔李婶当日见证过我与白衣的相爱,眼神特别并不奇怪,林翌和达安木,以前从未见过当年的白衣,也未见过宇文清,为何也这般疑惑怪异?
“他怎么样?”我带了几分不情愿地询问着。
李叔、李婶俱是哑巴,能说话的,只有林翌等人了。
“说是病得挺严重。”林翌皱了眉,道:“不像是外伤引起的高烧,似乎是一种寒性的病症。但刚那大夫诊断不出来。”
而李婶忽然冲过来,对我比手划脚,啊啊作语。
我迷惘道:“你想说什么?”
李婶一时住了手脚,怔怔地望住我,然后成串的泪水直挂下来,沿了她苍老的鱼尾纹四散滑落。
而李叔已抖抖索索从怀中取了张折叠得极好的纸出来,送到我面前。
我拿起来看了看,原来是张药方,却不是白衣的字迹,而看那张纸的叠痕以及微微泛黄的颜色,应该是陈年之物了。
可我又不懂药理,他给我做什么?
李婶却似明白过来,抓我了拿药方的手,拉了我向宇文清指去,已是满面的焦急和担忧。
我问道:“这是治他病的药方么?那你们去抓了,快煎给他吃吧!”
李婶额上层层泛出汗珠来,将道道皱纹浸润得如纵横的沟壑。她做了个喝药的动作,然后掩住自己的嘴,摇着头,又指向了宇文清。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他不肯喝药?”
李婶似松了口气,擦着汗连连点头,然后充满希冀地望着我。
我不由怫然道:“他不肯喝药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我让他喝,他就喝了么?”
我淡淡地又看宇文清一眼,忍住心头不知不觉的绞缠纠结,自顾往外走去。
这里,林翌忽然叫住我:“公主!”
我顿住脚,温和道:“什么事?”
发生了宇文清这件事,我总算明白了当日宇文清和昊则的苦心。的确,我也必须拥有自己的独立力量,哪怕只是依附于秦王府的微弱力量,才能在最后的关头保护好自己,以及,尽量保护到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林翌这样忠心的侍卫,对现在的我来说已是万金难买,自然必须另眼相待。
林翌却有些局促。他搓了搓手,吃吃道:“公主,这个宇文……文公子,他……他似乎一直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唤一个人的名字?”我瞪着他因瘦削而不若以往圆润的面部线条,刻薄地说:“大概是在叫他的绯雪妹妹吧?”
我不会忘了,他当日便是为了绯雪将我赶出越州,只是奇怪,为何至今还不将他的好妹妹立为太子妃。
而我冲口说出这句话时,房中忽然寂静,风过梨花时花瓣簌簌飘动声都能传到耳中。
我不解而诧异地打量着他们,隐约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可我说错了什么?
这时,床上的宇文清仿佛听到了什么,平静的身躯也开始颤动,清秀的眉目皱起,苍白的容颜如倒映于幽蓝波光中的白云,在水纹里不安荡漾;他的口中,正含含糊糊地念着什么。
很短的音节,并不难辨析,他不断在叫着:“情儿,情儿……”
我瞬间石化,木雕般呆呆站在床前,瞪着那在昏迷中犹自不掩凄苦神情的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情儿,在很久远的过去,在最亲密的时刻,他会这么叫我。
那种亲呢和宠纵的称呼,曾让我毫不犹疑地认定,他是我一生的良人,并认定他不会辜负我,正如我不会辜负他。
落玉篇:第十九章 风过影动病春愁(二)
但他不别而去,助纣为虐害死萧采绎,追杀安亦辰,将我逐出越州城,桩桩件件,如钉子般锤砸在心口,如不是安亦辰这一年来的爱护怜惜,我只怕早已是乱葬岗的一堆枯骨。
如斯狠心而绝情,早让我由失望而绝望,将那原来如磐石无转移的热烈情感渐渐冷却,直至冰冻于心头最阴暗的角落,不肯再给自己一丝萌芽的机会。懒
所以,我才能渐渐宁静而快乐,宁静而快乐地接受了安亦辰,享受他最贴心的照顾和爱惜。
但现在,他又算是什么?
情儿,莫非还有个人,也叫什么情?我何必再来多心自寻烦恼?
正狠下心肠来迈步准备离去时,忽听得低哑的两声咳嗽,接着“扑嗤”一声,满屋里是倒吸一口凉气的惊悸声。
而一旁的侍女已惊叫一声,忙忙地叫道:“文公子,文公子,你怎么样?”
耳边传来宇文清低而促的一声呻吟,叫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下。
宇文清趴于床沿,他的背部还在剧烈的起伏着,似无法压抑体内怒涛般的不适。苍白如雪的面颊被漆黑的发丝掩住一半,更显得面无人色,奄奄一息。
而最怵目惊心的是,他的唇角,正挂着一缕鲜血,黯沉发黑的颜色,一如白石地面上正盈然跳动的一团。虫
心里似被冰水猛地浸了一下,陡地收缩疼痛。
门槛就在眼前,却已迈不过去。
这时宇文清似神智略清了一清,勉强抬起头来望了望我,似发觉我的不安,苍白之极的面容之上,居然挤出极温软的轻笑:“我没事。”
轻淡清浅的笑,一如既往,连两颊的酒涡都和以往一般微微地陷落,令人魂不守舍地回到那一年,那一年春意妩然,连每一片树叶,每一根青草,每一块沙石都蕴了浓浓的春情如醉。
不由自主一步步走向他,憋住自己嚎啕大哭的冲动,我尽量冷淡地问:“你不是天下最好的神医么?怎么会让自己病成这样?安亦辰是不是用了什么伤你内腑的刑罚?”
宇文清尽力支撑着躯体,靠着枕头倚着,温和平缓地回答:“没有。只是……老毛病而已。”
他泛起清苦的涩笑:“其实你应该也听说过,我自幼患病,方才有机会离了那万丈红尘,避于山间学医。那病一直除不了根,也要不了命,只在身体太过虚弱疲累时才会发作……这几日的确倦了点,一逃出来,心神松懈,身体便吃不消了。——不过休息两天,便好了。”
我瞥过依旧在淌眼抹泪的李婶,问道:“李婶说你不肯吃药?”
宇文清虚弱一笑:“我是大夫,我知道药有多苦。”
我没想到过他居然是这个回答,听来倒有几分小孩撒娇抱怨的感觉。
好在宇文清立刻又说道:“不过,我会……吃药,很快调理好身子,不给……秦王妃带来更多麻烦。”
他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最后的呢喃微不可闻:“我没想到……你还肯救我。”
秋潭般幽深不可测的眸子若含清愁,静默地凝于我面庞片刻,渐渐无力闭上,头已歪到了一边,发丝零落,却是支持不住,又昏过去了。
憋住胸中的委屈,鼻中的酸涩,我向李婶道:“你还不去抓药?”
李婶连连点头,拉了侍立一边的汪湛,飞快跑了出去。
我又看了倒在床上的宇文清一眼,慢慢向房外走去。
足下似有千钧。
素缎的绣鞋面上,是一对戏水于碧藻间的金鱼,米珠的眼睛,如含了满眶的泪珠,盈盈欲落。
宇文清病成这样,我想问的自然一句也问不出来;而若就此离去,回我的秦王府去,我又万万不放心。
此时的宇文清,手无缚鸡之力,神智晕迷不清,毫无自保之力,一旦落到安亦辰手中,绝对休想逃出生天。
这家绸缎庄所处的地理位置相当繁华,庄前大街自然也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我担心被人识破身份,约束着林翌、达安木以及被李叔找来的几个南越高手,不许出后院一步。那几名高手并不知我真实身份,但我既能将宇文清救出来,也便不敢小瞧于我,倒还对我恭恭敬敬。
安亦辰那里,我始终不能放心,若是接连好多日子不回去,他定然又急又怒,以他那般隐忍的个性,若是气出病来,可就糟了。纵然宇文清之事他欺瞒了我,但我私救宇文清,必定更是对他的沉重打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甚至是一种背叛。毕竟,我救的,是我曾心心念念记挂着,几度为之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旧日恋人。
犹豫了半天,还是让杜翌假扮作商人,去打听安亦辰的动向,并叮嘱再三,让他别和秦王府那些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