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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个弟弟死了,她想起她弟弟,真会发疯。”沈从文早从胡也频神色间估到了他的心意,就说:“要个弟弟多容易!她弟弟死了,你现在不是正可以作她的弟弟吗?”
不想这无意中的一句打趣的话,正与胡也频早上的行为暗合。胡也频脸红了一下,似乎想分辩什么,却又无从分辩,便猛地在沈从文肩上拍了一掌,就跑开了。
可是有一天,丁玲突然回转湖南去了。这一下急坏了胡也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生闷气。沈从文跑到《民众文艺》编辑处去看他,只见房间里满地都是撕碎的报纸和书页。
这海军学生,南方人的热情,如南方的日头,什么事使他一糊涂时,无反省,不旁顾,就能勇敢的想象到别一个世界里的一切,且只打量走到那个新的理想中去,把自己生活同别一个人的生活,在很少几回见面里,就成立了一种特殊的友谊,且就用这印象,建筑一种希望,……人既一离开,如今便到了使他发狂的时候了。①于是不久,北京城的公寓里便不见了胡也频的踪迹。——他抑制不住胸中高涨的爱的潮汐,赶到湖南找丁玲去了。
5月,沈从文上了香山;9月,因《第二个狒狒》和《棉鞋》事件,沈从文受到训斥和威胁。正当他感到孤独时,阴历8月15那天,吃过晚饭,沈从文回到住处,见门上留有一张字条:
休:你愿意在今天见见两个朋友时,就到碧云寺下面大街××号来找我们,我们是你熟悉的人。
有熟人来访,沈从文十分高兴。他立即按纸条上所留的地址寻去,一路上胡乱猜测这两人是谁。等到一见面,没料到竟是胡也频和丁玲。见沈从文找来,胡也频一面拉着沈从文往屋里走,一面叫着:“有客来了,你猜是谁?”走到门边,沈从文朝屋内看去。一个熟悉的圆圆黑脸,睁着一双大眼睛朝外看人,脸上挂着几份羞赧腼腆。房内只有一张双人床。沈从文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想:“新鲜事咧。”他一边笑着,一边朝屋内唯一的一张藤椅坐下去,说:“这是新鲜事情。”
胡也频说:“这不是新鲜事情。”
三人一齐笑了起来。随后,他们走到见心斋池边,坐上一只无桨无舵方头船划水,互相说着分别后各自的情形。这时,慈幼院的孤儿们正联欢庆祝节日,箫鼓声从山上悠悠飘来,头上悬着一饼晕晕糊糊的圆月。返身时,他们各人买了一片糖含在嘴里,算是没有辜负这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起初,胡也频和丁玲的生活得到湖南方面的接济,所住房间虽不很大,地面却很干爽,屋前屋后都是枣树;又有井,用水也很方便,两人自己动手办伙食。一份新鲜的生活加上新婚的缠绵,日子过得十分兴奋。沈从文时常跑到他们那里吃晚饭,饭后便一起天南海北聊天。但过了不久,湖南方面的汇款便不能按时寄来,胡也频和丁玲的生活就有点狼狈起来。到欲炊无米时,两人就结伴下山进城,或找朋友告借,或出入当铺典当衣物。到不便进城时,就跑到沈从文住处,三人一起吃慈幼院大厨房里的粗馒头。
即便在这时,三人仍互相说着大话——假若每人每月写三万字文章,得30块钱,就可以自己办一个小小刊物,每周出版一次。还十分认真地商量刊物该取什么名字。每到这时,丁玲必说:
“先生们,别把我拉进去,我不作文章。你们要我来,我就当校对,因为可以占先看你们写出的文章。”“没有你我们办不下去。”沈从文诚恳地说。
“有了我就办得下去吗?我又不会写什么,派我充一角有什么用处?”
“把你写情书的那支笔来写……”胡也频笑嘻嘻地说,随后望着沈从文作鬼脸。
丁玲有点急了,“得了,得了,频,你为什么造谣言?我跟你写过情书吗?不能胡说八道,这一行你们男人才是高手!”胡也频打趣说:“你并不写给我什么情书,但我看你那样子,是个会写情书的人,不相信只要我们一离开就可明白了。”
“你自己不害羞,我为你害羞。你们刊物我不管!”
可是争论过后,丁玲反倒重新拟定计划,并笑着征求沈从文和胡也意频的见,口气早就软下来了。
“文章我不会作,作了你们能高兴改改,那我一定作。”
古诗云:贫贱夫妻百事哀。在胡也频和丁玲之间,烦心的事正随着经济的拮据逐渐增多,两人终不免为着一点小事发生争吵。每到这时,其中一人必定跑到沈从文那里诉说心中委屈。到后,又总是由沈从文充和事佬,两边跑来跑去进行调解。考虑到目前境况,在这种每月九块钱房租的地方长住下去不是办法,沈从文建议两人搬到可以多欠一点钱的公寓里去。胡也频和丁玲听从了这个建议,终于搬到北河沿公寓——即那个上山前沈从文住过三个月,主人极好结识弄文学的朋友的那座公寓里住下了。
虽然三人见面已不如先前方便,但只要沈从文一下山,总要到胡也频和丁玲所住公寓里去。并且,每次见面总离不开如何想法筹钱,用自己力量办刊物的话题——那时,他们共同感到青年作者所受的冷遇。尽管按当时北京物价,办一个类似《语丝》规模的刊物,每期印一千册,有十二三块钱就可办到。但这时,沈从文和胡也频的文章,按最低稿费标准索酬,也无法找到固定地方发表,寄出的稿件常常一去无消息。当时,《语丝》正支配着北方文学空气,只要能在该刊上发表作品,很快就会引起人们注意。这年5月,沈从文一篇题名《福生》的小说,由胡也频通过一位熟人转给周作人。当这篇小说在《语丝》上发表后,胡也频拿了这期刊物,告诉沈从文时,沈从文见到目录上文章的标题,感动得只想抱着胡也频哭泣。但这种幸运只能偶尔降临到他们头上。于是,那个自办的刊物只能在他们的想象里诞生,旋即又在想象里夭折。
这期间,胡也频和丁玲住处,常有一些知名青年作家来访,谈起自办刊物,总有人说自己已与某报接洽好,正准备办一个什么周刊。待客人走后,丁玲总是说:“频,这些人要办什么,天生就有那种好运气,一下子就可以弄好了。”胡也频总不放过任何努力的机会:“休,休,我们赶快也去问问,不要他们稿费也行吧。我们写一封信去问问,还是亲自去问问?你说。”
沈从文也总是苦笑,却不作声。他想起自己和胡也频到处接洽,给别人办一个副刊,却总是毫无结果的事,心想:假如我们对文学事业有一种信仰,不必和别人计较一时的得失。眼下,只能在沉静中支持。
可是,胡也频只要一认为有机会,就会立即伏到桌上,给编辑朋友写信。写完后怕丁玲抢去,总要退到墙角里,然后念给另外两人听。末了,总是由沈从文签个名。丁玲说:“频,得了,你们不是文学团体中人,你们文章人家还不肯登载,何苦又去做这种可笑事情?”
胡也频却不觉得可笑,并硬拉着丁玲作陪,顺北河沿走到北大第一院门前,将信塞进邮筒。
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不久,胡也频和丁玲实在呆不下去,便一起返回湖南去了。两人前脚走出北河沿公寓,沈从文因和慈幼院方面闹翻,又后脚搬进这公寓。这之后,胡也频不时从湖南写诗寄给沈从文看,沈从文这时正在《现代评论》当发行员,便将这些诗转给《晨报》和《现代评论》发表。由于这些诗的形式和原稿字迹,都与沈从文相近,编辑都以为这些诗是沈从文作的。他俩都喜欢用硬笔头,在窄行稿纸上,写密密麻麻的小字,字间的疏密及涂抹勾勒方式,几乎没有区别。《现代评论》方面以为也频是沈从文的另一笔名。丁玲也继续着同一书写方式。以至1927年,丁玲《在黑暗中》的各篇章开始发表时,《小说月报》编辑叶圣陶见到原稿,也以为不出沈从文和胡也频二人之手。
想不到因三人的这同一习惯,在1925年4—8月,在丁玲、沈从文和鲁迅之间,惹起了一场严重的误会。1925年4月30日,鲁迅收到了一封署名丁玲的来信——那是丁玲独自离开北京返湖南之前,因上学无望,处境艰窘,就写了此信向鲁迅求援。
信的大意是说:一个女子在现社会上怎样不容易活下去,她已经在北京碰过许多钉子,但还是无出路,想要求鲁迅代她设法弄个吃饭的地方,哪怕就是报馆或书店的印刷工人职位都可以。①鲁迅收到丁玲来信后,因不知丁玲其人,就托几个熟人帮他打听一下。
次一天晚上,孙伏园就来报告消息了,说,岂明先生那里也有同样的一封信,而且笔迹很像休芸芸(沈从文当时的笔名,曾有稿给周岂明看,故岂明记得他的字。)
于是在座的章衣萍便说,不要又是什么琴心女士与欧阳兰的玩意罢。②
鲁迅信以为真,认为沈从文以女人身份和他开玩笑,并因此生了气。7月12日,他在给钱玄同的信中,这样写道:这一期《国语周刊》上的沈从文,就是休芸芸,他现在用了各种名字,玩各种玩意儿。欧阳兰也常如此。①
7月20日,鲁迅在给钱玄同的信中,又就此事作了进一步发挥:
且夫“孥孥阿文”,确尚无偷文如欧阳公之恶德,而文章亦较为能做做者也。然而敝座之所以恶之者,因其用一女人之名,以细如蚊虫之字,写信给我,被我察出为阿文手笔,则又有一人扮作该女人之弟来访,以证明确有其女人。然则亦大有数人“狼狈而为其奸”之概矣。总之此辈之于著作,大抵意在胡乱闹闹,无诚实之意,故我在《莽原》已张起电气网,与欧阳公归入一类耳矣。①
后来,荆有麟从胡也频那里证实了确有丁玲其人,而且在北京无以为生,已回湖南老家去了,便将这情况告诉了鲁迅。鲁迅心中的疑团和误会,遂涣然冰释。鲁迅很抱歉地说:那么,我又失败了。既然不是休芸芸的鬼,她又赶着回湖南老家,那一定是在北京生活不下去了。青年人是大半不愿回老家的,她竟回老家,可见是抱着痛苦回去的。她那封信,我没有回她,倒觉得不舒服。②1979年,景山在《新文学史料》上勾稽考证了这段往事后,这样说:
932沈从文传
①
②艾云:《鲁迅所关怀的丁玲》,载1942年7月22日《新华日报》。《鲁迅书信集》上卷:《75致钱玄同》,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欧阳兰,当时北大学生,曾以女人名字发表文章,孙伏园曾认定是“一个新起来的女作家”。“孥孥阿文”,指沈从文。1925年7月12日,《国文周刊》第5期刊登了沈从文所录一首镇筸方言民歌,歌曰:六月不吃观音斋,打个火把就可跑到河里照螃蟹。
“耶乐耶乐——孥孥唉,今天螃蟹才叫多,
怎么忘了拿箩箩。”
“孥孥阿文”即据此而来。欧阳公即欧阳兰。以丁玲之弟的名义拜访鲁迅的,是胡也频。丁玲回忆说:“这一天,他(胡也频)只去看鲁迅,递进去一张:‘丁玲的弟弟’的名片,站在门口等候。只听鲁迅在室内对拿名片进去的佣工大声说道:‘说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