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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行动物，正穿过御史府的府墙，往后院去了。
百里谷眼睛虽蒙了纱布，但曳木摇气息，她熟之又熟，听他从窗边走近，她露齿：“倚窗听雪……那年没听成，不想今年岁末倒可以安安静静听一场……王爷全好了？”
“自是好了……听雪，怎少得了酒。”曳木摇从怀里取出小酒壶，摇一摇，将壶里的酒摇得“咚咚”作响，“从宫里偷来的桂花酒，怎么样？”
“偷来的酒，自是比家酒香醇。”
扫百里谷一眼，曳木摇直接忽视她嘲弄，将酒壶放炭炉上，满足叹息：“煮酒听雪，好极！好极！”顿了顿，才恍然记起，“百里小姐不能喝酒？”
“我听雪就好。”百里谷抿嘴，觉得他故作惊讶的语气实在好笑。她有眼疾，不能喝酒，他不是不知……他分明就是气她啊……
“那怎么成，等酒热好了，百里小姐浅酌两口，意思意思也好。”听听，听听，这语气，分明七分愉悦，二分嘲弄，还有一分，意味深长。
酒热好，曳木摇用棉被将百里谷裹严实了，抱她到窗边。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好听。”百里谷拍手，兴奋得紧。
曳木摇微笑，不作声。
“你在笑。”百里谷拿小手触他脸颊，既而确定。
曳木摇抱她坐下，脸上的笑就像飘落的雪花，一瞬间飞扬灿烂，飞扬灿烂里，又带许多黯然。
百里谷静静听雪，偶尔用手触眼睛上的纱布。曳木摇安静喝酒，偶尔看百里谷一眼。
“闻北方之国有皎兔，活两百岁，与金银花、血菇、灵芝共熬成汤，能治百疾；若再得北阙宿山的雾水熬之，即可延年益寿，或机缘到了，幻化成仙也不定。”曳木摇忽然开口，百里谷怔了怔，而后慢慢垂首，只当没听见。
“百里小姐在北方之国五年……可见过那只皎兔？”
“我倒是喜欢小兔子……”百里谷喃喃。曳木摇看她一眼，慢吞吞拿起酒壶，就着喝一口：“百里小姐要是知道皎兔下落，还请知会一声，曳木摇感激不尽。”
百里谷缓缓伸手：“我以为皎兔在宫里……”伸手作揖，“我能否喝一口？”
曳木摇将酒壶放她手里：“喝酒伤身。”
百里谷“唔”一声，就着浅酌一口，再一口，顿了顿，又一口。
曳木摇叹气，将酒壶取过，皱眉：“意思意思就好。”
百里谷乖乖放手，既而露齿：“果然香醇。”
曳木摇淡淡看她一眼，起身，负手立窗前。
“曳王？”
曳木摇回头：“听闻北方之国派三百使节来我大曳，算算日期，也该到了。”
百里谷低头，不答他话，静默一会，艰难道：“曳王，我这样子……也不错。”
“不错？”曳木摇看她一眼，而后转头，看窗外絮絮扬扬的飞雪。百里谷沉默着，曳木摇忽地冷哼一声：“皇兄要那皎兔也没用……待我找到血菇，就给百里小姐送来。”
他仍想着治她眼睛呢……百里谷也不觉诧异，只微微一笑。
曳木摇将手里酒壶摇了摇：“还有半盅。”顾自点头，回身，拿两个酒杯，“再一月，就是百里小姐十五岁生日。来，祝百里小姐年年岁岁有今朝。”
百里谷伸手接过酒杯，开心地笑：“多谢。”
“百里小姐客气。”碰杯，酌一口，“没有红包，只好下次给了。”
百里谷点头：“好。”顿了顿，扬脸，认真问他，“下次是什么时候？”
曳木摇脸上表情明明灭灭，最后，哑了嗓子：“不知道。”
因为要去找血菇，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百里谷小脸立时黯然，“哦”一声，不说话了。曳木摇略有迟疑，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两人一时都沉默起来。
40。40
门外忽地传来细细急急的脚步声，两人皆一惊。
如果让人发现曳木摇也在这里，必定很难解释，家丁也就罢了，若是百里家的人，曳木摇该有多尴尬。
曳木摇看了看旁边的百里谷，眼里泛着柔光。
百里谷自是接收不到他眼底的笑，略带些狐疑，道：“我们声音再大，他们也该听不到才是。也不知道是谁来这里了。”话音刚落，敲门即声起，百里谷偏头，静静等曳木摇动作。
曳木摇缓缓坐下，不遑不乱：“他们看不到的。”
百里谷想了想，摇头：“我还是回床的好。”
曳木摇笑：“进来了。”
百里谷一时气恼，咬牙。
曳木摇只微微一笑，仍旧和她谈笑。
百里谷心里大概也猜到曳木摇做了什么，一时有些气恼：“你怎么可以……”
曳木摇却突然握了她的手，微笑道：“没有什么。”
百里谷没有丝毫怀疑，抽出手来，仍旧有些恼：“你动用幻术，会伤到自己的。”
“不会。”曳木抚上她还缠着纱布的眼睛，轻轻地，轻轻地道：“你在担心我。”
百里谷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却没有避开他的动作。
片刻，曳木摇抱百里谷，将她放床上，替她拢好被子。百里谷等了等，等不到他解释，只得小声问：“刚刚是……”
“是你母亲。”曳木摇坐床头，“百里小姐正睡得香甜，百里夫人摸摸她脑袋，叹两声气，就走了。”笑，“百里小姐还想知道什么？”
百里谷脸色渐渐转黯淡。曳木摇将脸凑过去，打趣：“百里小姐很担心我？”
百里谷伸手抚他脸：“用意念幻化……万一伤到真身怎么办……”手掌被渐渐染湿，是他脸上的汗吧……幻化不存在的画面要费很多修为……百里谷咬牙，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曳木摇笑一声，想了想：“曳木摇该告辞了，百里小姐好些休息。”他的手停留在她眼睛上，眼眸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再一次祝百里小姐生辰快乐，愿百里小姐快快长大。”
……快快长大，这……是暗示？百里谷露齿：“曳王不怕我下药？”
曳木摇头也不回，忍了忍，终失笑出声：“不怕，再怎样厉害的药，总比不过上次那种罢，我忍忍，若需要，再忍三个月，也就过去了。”
上次百里谷因为曳瑾怀疑她兄长，于是她在茶里给曳瑾下了药，让他三个月都呆在曳王府里。百里谷掩嘴：“那曳王多多保重。”
“百里小姐也保重。”曳木摇回头深深看她一眼，而后出了房门。
自当保重，我终归是御史家的女娃娃，你逼皇上赐婚，或许能保我一时，但等四年约定期限一到，那时，你还能保我么？四年弹指一挥间，匆匆就过了，你望我快快长大，我却宁愿停在十四岁的年纪。
曳王对她，倒也仗义，甚至可说仁至义尽。逼皇帝赐婚；替她寻血菇；为她不惜动用自身意念，幻化出另一个她……好笑吗？好笑的，天知道这三年，曳王是怎样一次次地欺负她，下药、摔马、失火……
想起三年前的竹林失火……拙女哪有那个能耐，若不是曳王顺手丢两块碎石，拙女哪能那样凑巧……脚滑呢，脚滑就罢了，还能踢起火种来……当时拙女一脸委屈样子，曳木摇在旁边该是笑岔了气罢。
拙女呢，拙女真有那样委屈？
百里谷翻个身，小声地叹气：“她也不得已……”
41。41
北方之国的使节正月十二达端涯，正月十五这天，大曳国君在前殿设宴，为三百使节接风。晚，宴会终，各使节回驿馆。
这夜，百里府大门被敲得咚咚作响，门童窝一肚子火，开府门：“小公子找谁？”
“请将这封信给御史大人，就说雪里云求见。”
“御史大人已睡下，小公子明早再来罢。”
“还请传达一声，就说雪里云求见。”
立在雪地里的小公子神色坦荡，语气也不卑不亢，不知怎么，门童隐隐有错觉，这小公子跟家里二小姐真有几分相似呢。门童不由多看一眼，接过信封，随意扫一眼：“雪无老人？”
雪无老人？雪无老人不就是二小姐的师父？
顿时石破天惊！门童飞奔至‘珠奁院’。片刻后，百里府书房灯火通明。
“不巧小谷睡了。”百里御史放下书信，歉然道，“宫里宴会繁琐，身为北方之国的使节，我想雪里云你也累了，我先带你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可好？”
雪里云作揖：“多谢御史。”
百里玉摆摆手，微笑：“我送你过去，可顺便说说话。”
“是。”雪里云微笑作揖，请百里御史先走。
“这么说雪无老人已离开北阙，老人家让雪里云你代他出使我大曳？”神色温和，问话也得体，只语气里，有隐隐的戒备。
雪里云甚觉好笑，表面不动声色，恭敬答：“是。”
百里玉点点头，微笑：“你是小谷的师兄，定也知她脾气，往后还请多陪陪她。我这女儿，平日性子憨厚，只一倔起来，就连我这做父亲的也拿她没办法。倒不是她有多顽劣……”顽劣也只是端涯传言，他这女儿，听话着呢。百里玉顿了顿，继续道：“她难过或委屈，都只藏在心里，你是她师兄，定也见过她闷葫芦的样子……她母亲甚是担心……”言到此处，已有些黯然。
雪里云敛目：百里夫人定是担心，他这师妹……拱拱手，雪里云点头，了然道：“御史放心，我会劝劝师妹。”
百里玉点点头，不再多说。雪里云落后半步，不紧不慢跟着。
知雪里云来了，百里谷开心得紧。雪里云来看她，她立在院中，张开双臂，等雪里云来抱。雪里云大笑上前，将她一把搂住：“师妹，近来可好？”
百里谷豪气一笑：“好！师兄可好？”
“好！”雪里云大笑着将她打横抗在肩上，抗她进里屋。
“师兄，这是大曳……”百里谷话虽如此，但她脸上盈盈带笑，哪有一点责备之意？
雪里云大笑接过话来：“大曳礼数真多……”
百里谷笑着点头：“是多。”坐定，扬脸对他，“师兄怎来了端涯？”
雪里云摸摸她脑袋，笑：“师父算到你有事，就派我充当使节，前来探你。”看她眼睛上的纱布，看着看着，眼里竟涌出许多心疼来。他缓沉一笑，手指在纱布上来回抚动：“小谷可有细心感受黑暗的力量？”
百里谷小嘴一撅：“师兄这是嘲弄呢。”
“自然不是。”雪里云敲她脑袋，作痛心样子，“你怎么听出我是嘲弄？怎么变得这样笨……就吃吃睡睡也能变笨？还是师妹你有什么秘笈……你教下师兄，师兄想变笨点。”
百里谷气得反敲他脑袋：“师兄想变笨？”
雪里云边躲她，叹息：“你师兄我毕生的志向就是能变笨点。”
百里谷小手握成拳，追打她师兄，爽朗笑道：“师兄的志向……真的别出心裁！”
两人笑闹一阵，拙女适时端茶上来。百里谷请师兄坐了，缓缓道：“师父信里说他又去了东蓬。”
“是。”雪里云静静看自己师妹，师妹依然豪气依然坚强依然爽朗，只是再怎样豪气再怎样爽朗，都掩不住她眼睛……的事实……雪里云想起来大曳前师父的叮嘱……但看师妹情形，哪里有悲伤的样子？或许她的悲伤只藏在心里……
42。42
北阙使臣在开春时来端涯朝贺，向大曳表示永久忠心之意。这是大曳威慑力的表现，不过北阙每年都会来，所以端涯百官也不觉得多新鲜。
不过北阙使者带来许多北方之国的珍奇异宝，其中，就有血菇数支，灵芝数株。这是端涯乃至整个大曳都没有的宝贝，特别是血菇，只能在极寒地带生长，甚至连北阙都没有采的……
百里谷在北阙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