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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楠手一抖,手里拿着钞票吧唧直掉在石头台子上,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简凡,着实吃惊了,还真在这貌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个见证人,知道这个驴娃,那接下来的事简直就要呼之欲出了。
“问问,咋见的?啥时候?能说多清说多清,不瞒你说张小驹,我们就是找这位驴娃来了。”简凡惬意地端着石台上搪瓷缸子,此时早忘了先前还有几分嫌弃,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水。叫着肖成钢掏着烟,给张家这爷仨一人点了支,这当会,老人不知道是忆起了旧事谈兴颇浓,还是被那一千块勾动了心事,抽着烟,不时地比划着,张小驹不迭地同声翻译着:
“我爷说,解放军打大原那一年,货郎婆娘哭哭啼啼找到小梁庄他家里,那时间我爷爷他爹还在,她们娘俩来的,央着我爷带老二去大原找他哥山娃……”
“什么?四八年你爷爷和简二驴在大原?那年可兵荒马乱到处打仗?”简凡惊声插了句。
张小驹当然不知道,打着手势说着哑语转告着爷爷,这时候张瘸子可插嘴了,叨着烟又给简凡添上水,笑着说:“我爹当年是支前模范,还简堡乡最早的一批党员……当年解放军围攻大原,咱们各乡镇村都摊了任务,我又是党员又是车把式,当时是负责带全乡的骡马队送粮食……对咧,你们等等啊……”
简凡没急,瘸子爹倒急了,拄着拐打着趔趄进了家里,转眼拿着样东西出来了亮手上,军绿色的帆布包,为人民服务的红漆字,掏开包还有个磕碰伤不少的搪瓷缸子,红圈画着上书一个“奖”,时间的标示正是一九四八年,放简凡手里时一细瞧,还有一行小字“大原解放纪念”。
“这是当时部队首长给我爹发的,还有个支前模范的奖状。”张瘸子得意地说着,简凡愣着眼看着这几十年保存尚好的包和缸子,抬眼瞧瞧那老人眼里露着的一点得色,霎时明白了,这是一份荣誉,一份书写着过去的荣誉,也是人这一生弥足珍贵的回忆,换句话说,要真是那年的事,估计老头不会记错。
于是,眼神里怀着无比崇敬、无比景仰的神色,重重地向着老人竖了一个大拇指,向这爷仨重重的竖了竖大拇指,让人顿时觉得是一种被吓住了的感觉,张小驹倒不觉得什么,但这瘸子爹和聋爷爷眼神里的得意就浓了,仿佛终于见到了一识宝的行家一般。
“对了,小驹,让你爷爷讲那年的事,和驴娃后来找到人了没有?”简凡问着。
张小驹一说,老人的摇摇头,那是没找到,不过一说当年的事,虽然已经口不能言,但这兴奋之意还是溢于脸上,双手挥舞着,五指叉着,手势赶不上要表达的意思,干脆站起来走着正步,一会是车把式的动作,一会是当兵的作态,一会又是嘴里发着轰轰轰的声音,表情和表达的激烈程度,连简凡也听了个半懂,那是说打仗呢……
果不其然,张小驹解释着:
“我爷说,那年乡时骡马队一去,一路上送粮送菜劳军滴那是前看不着头、后看不着尾,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了大原……哦哟,那大原外头那儿都是当兵的,这么长的长枪,这么粗的大炮,去了第二天就打起来了,轰轰轰天天打、天天死人,一直打了半个多月,就在牛驼寨那块,那死的人呀,拉出来是一排一排,能排满好几个打麦场,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送粮的民工都留下了,就给死的当兵擦身裹白布……可牺惶了,有的死人炸得剩半个人了,连是谁都不知道……一围就是半年多,后来来的各地民工越来越多,比部队还多,我们轮着抬纤、扛炸药、打地壕,一直呆了四个多月才回来……别说找人了,差点连驴娃被炮弹炸死咧……”
不知道被什么样的一种情感充斥住了心胸,有点梗塞,大原解放历时六个月,是全国解放战争最艰难的一块攻坚战,来之前简凡粗粗浏览过那座城市的历史,史料记载“华北最后一战”的大原战役前后历时六个多月,攻城的解放军伤亡4.5万余人。所说的支前也是战争的一个重要方面,当时动用的各地民工有十三万之众,老人所说的这一块战役是武宿机场争夺战,准确的表述是双方拉锯了十七个昼夜,这是解放大原的开局,仅在这一场战役中阵亡就有4500人之众。
老人表达完了,两眼炯炯有神,像在重历着那个血与火的年代,眼睛里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决然,像是刚刚从高高的荣誉台上走下来,接受着的众人的尊崇的目光。
看着老人花白杂乱的头发,褪色破洞的蓝衣、枯如树枝大手,简凡无言的叹了口气,再卑微的生命也有他的高贵和荣耀的一面,就像面前这位亲历过战争的老人。只不过不管有多么高贵和荣耀,最终还要回归到卑微的一面,就想老人的现在,连那场战争也没人再记得起了,谁还会记得有过这么一位,曾经赶着大车、拉着粮食,奔赴前线的民工!?
“喝吧,水凉了……”简凡轻轻把碗往曾楠面前推了推,曾楠秀皙的手指端着,轻抿了一口,同样以尊敬的眼神望着这位老人。张小驹估计是听爷爷讲战争的故事不少次了,倒没有觉得什么,只是有点很难为地向简凡解释着结果:“没找着山娃。”
“那后来呢?货郎家婆娘咋样了?”简凡轻声问,张小驹比划着问老人,不料老人的眼神黯淡了,叹着气,无言的拍着身上的土尘低下了头,比划了个什么,张小驹说着:
“回来后半年,县里来了工作队要清算汉奸、土匪,还有反动派、特务啥地,货郎一直没回来,大家当时不知道情况,都说他几个人当汉奸去了,还有人说他大娃在大原也当反动派了,把货郎媳妇吓得带着小娃就跑咧……”
简货郎当然是简义成,说得那当了反动派的大娃,那是简烈山,刚问到简义成妻子的下落,一听跑了,简凡提得高高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底,大惊失色地重复着:“跑啦?”
“对,跑了。”张小驹重复道。
“哦……怪不得枣树沟后人没人记得这一对夫妻。四九年就跑了……那后来见过没有?她一妇道人家能跑哪?那个时候就跑那儿都要调查她的底细。”简凡问。
张小驹比划问着,稍倾又回头说着:“见过一次,我爷说……我爸四岁那年到县里开会,回家路上碰见过货郎媳妇,从乡里一直拉到后柳沟。”
“后柳沟,没这个村名呀?”简凡诧异地问着。
“那不是个村,离小梁庄还有十几里地,在玉皇山下。”张小驹直接解释着。
“这几十年,就见过这一次?还记得她当时在干什么吗?”简凡再问。
张小驹一问回头答着:“嗯,就这一次,我爷说她快有外孙了,在乡里供销社买了一包针线,那时候我奶奶还在,俩女人说了一路。净是些女人家的事。”
“张老爹,您老那一年生的?”简凡突然回头问着张瘸子,张瘸子一愣,掰着指头做个手势说着:“五二年,我爹说的是五六年的事。”
哦……那应该是简二驴结婚成家生子了,简凡灵光一现做了这么一个推测,根据简烈山提供的消息,四五年他离家去大原弟弟十五岁,五六年已经过了十一年了,这时候结婚生子要在乡下已经属于晚婚了,一惊想起了什么,要着曾楠包里的地图,循着小梁庄的位置一看,这小梁庄属于简堡乡的腹地,这就有点不太清楚了,像引娥这号历史不清白,问题多多的人是那年代要是安然无恙就有点说不通了。
“简凡……简凡……”
曾楠叫着人,把沉思中的简凡惊醒了,一省过神来,曾楠眼光示意着这爷仨,简凡一看张小驹和瘸子爹都不无几分紧张地看着他,怪怪地眼神,一下子倒把简凡看懵了,曾楠又是示意了示意台子上的钱,简凡这才恍然大悟,抓着钱,直塞到张小驹手里,嘴里不迭地说着:“拿着……都是你的了。”
“哎哎……好嘞,谢谢大哥,谢谢大姐、谢谢这位大哥……”张小驹抓着钱,挨个称呼鞠了一躬,瘸子爹乐呵呵地也要鞠躬,被简凡赶紧地拦住了,只有那位枯坐着老人,像是发呆一般看着自己的儿子、孙子,那眼神里说不出的复杂,简凡不经意一刹那间看到老人这种眼神的时候,也愣住了,不过也有点明白了,话说将来自己儿子、孙子都这得性的话,说不定自己的眼神也是这般模样。
愣了下神,想起个事来,叫着乐颠颠的张小驹嘱咐着:“问问你爷爷,当时货郎老婆和你奶奶说啥我想他不一定记得……就问问当时货郎老婆是高兴,还是难过?意思就是说吧,看当时那样,她过得咋样?那时候像她这种家,可都不好过。”
张小驹这回不用催了,直接问着爷爷,两人又是啊吧啊吧比划着,半天张小驹回头说着:“我爷说,看那样过得不错,穿了一身新的卡衣裳,连包袱都是绣花滴,比我奶奶穿得还好……我奶奶后来还唠叨了说我爷不给他卖好衣裳,看人家引娥过得多舒坦。”
“什么是的卡?”曾楠愣着眼,这乡下碰上的新鲜名词忒多,不理解的地方也太多。
张小驹不知道怎么解释,简凡倒随意说着:“就是的确凉,那是当年的名牌,跟你现在穿身阿玛尼,挎个LV一样。”
曾楠哧声笑了,朝着简凡不好意思做了个鬼脸,肖成钢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这倒凑到简凡面前:“哎,这扯了半天,还是不知道下落,可让怎么办?”
“这个信息够丰富了。”简凡这才对着随行解释着:“四二年简义成出门贩山货死在外面,三年后娘仨过不下去,把老大简山娃送到大原当学徒,四八年一打起仗来,简义成老婆又挂念儿子,让老二简二驴跟着张老拴大爷到大原支前,顺便找找哥哥,可是当时解放大原的战争已经打响了,根本不可能找到人……之后,土改一开始,又要清算汉奸、土匪、伪政权之类的坏分子,简义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说不清就是有历史问题,更何况简山娃还真就当了国民党的兵,所以简义成老婆带着儿子在四九年,举家迁出了枣树沟,躲了起来……接下来就是五六年,张老拴大爷是乡党员,进城开会偶尔在乡里遇见了引娥,这距离简山娃离开枣树沟已经十一年了,他弟弟已经二十六了,不但简义成老婆改嫁了,而且她儿子简二驴也结婚成家,这就是引娥要有外孙的缘故了……”
断断续续的叙述就像从口述化解案情线索一样被简凡瞬间捋得清清楚楚,脉络明析,听得曾楠和肖成钢霎时愣眼了,这很简单的事,可就是没有想这么清楚,不过肖成钢立时揪住了简凡的话头问着:“等等……什么改嫁?张大爷没说呀?”
“是啊,张大爷没说改嫁了呀?”曾楠也诧异了。
“你俩光长耳朵不长脑子呀?穿的确良、到乡供销社,那和你开着宝马逛燕莎商厦差不多,坐张大爷驴车上又是很高兴……你们想想,要是一个寡妇老婆,能有这么好的心情和这么好的财力么?肯定是找了个好男人……而且是一个啊,不像现在女人想有钱,得找好几个男人,呵呵。”简凡笑着,顺口开了个玩笑解释着。
“切……不相信。”曾楠故意道,即便有点被说服了,还是嘴硬着,肖成钢更不服气了,翻着白眼撂了句:“就是,胡乱猜得嘛。”
“那你猜猜她在哪儿?”简凡问肖成钢。肖成钢一愣,被问住了,不过马上反诘道:“你知道呀?”
“我当然知道。”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