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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拐角处,喘着气,注意到路人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想刚才他可能跑得太快了。他笑了笑,抬头看到一个梦之丸广告牌——那个漂亮的女子张着天使般的白翅膀,嘴里喷射出一串水晶石般的浪花。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一场梦,一种化学的发疯形式!这句广告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凝视那个广告好一阵子。就算我追上了她,又能干什么呢?他内心掠过这种想法。他想刚才他有着一种化学的发疯的形式。然后他吁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朝闸坡车站走去,一路上看见夕阳快要落山,天空是玫瑰色的,那个玫瑰悬崖在黄昏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有些细节,他可能忘记了,对于玫瑰色的天空,他记得深刻,在那片天空下,他看见她像一个梦,闪闪发光。他幻想她的出现,幻想和她在一起。仿佛越是去想象她,就越能忘记崔盈。他甚至不止一次这样想:她能代替崔盈。他明白到,一个人的想象并不能解释一切,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会体。好比是这样:她笑了起来,像一枚枚银币坠落地上,散着响亮的声音。她的颈脖白得耀眼,在树影下,闪着一种美。她的眼睛晶亮。双颊不论从那个角度去看,美得好像月光闪在那里,柔和动人……他想她是他的月光情人。突然感觉有人拍他的肩膀,同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那是她的声音——我喜欢你……她的声音会是怎样呢?他希望她对他说:我喜欢你。他至今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不止一次想象他和她变成了鲎,他伏在她的身上。他甚至在梦中看到她,站在紫荆树下朝自己微笑,他闻到她身上那股柚子香水的气味。
七月十四(1)
他期望危险的事情发生,或者可怕的遭遇落在他身上。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没有看见那个女子。
出来时近九点,大街两边树下都燃烧着香烛和花纸,远处传来阵阵鞭炮声,整座城市充满阴森的气氛。莫飞记起今天是农历七月十四,民间的鬼节。他突然冒出念头,如果世间真有鬼他倒情愿做一只鬼,与世隔绝。这些天他在思考搬离城南锦绣街的出租屋。最近崔盈的哥哥崔天平老是找他问话,像是非要他把崔盈交出来才肯罢休。崔天平是市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不知为什么,莫飞有一种预感,他现在的生活快要结束了。他浮想起车上遇到的那个女子,也许是太孤独了,他渴望有一个人陪同上路,或者一起死亡。虚无,生活是如此虚无,他不过是在虚度光阴。他有这样的预感,那个女人会走进自己的生活。
走到郎心似铁酒吧,莫飞看见门口停了不少小汽车和摩托车。小汽车的挡风玻璃粘了不少蚊子。他停了下来,看见几辆自行车挤在一处,其中一辆自行车斜靠在一根电线杆上,没有上锁。两个瘦高的保安员盯着他,似乎把他当成一个偷自行车的贼。
酒吧总让莫飞想起女人、香烟这类东西。他记起最近在电视上听到的一句话:满足男人的幻想,让女人心驰神往,就能制造一个神话。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句话。酒吧,也许能满足男人的幻想,让女人心驰神往。可是这个城市能制造神话吗?他晃了晃脑袋。
抬起头,莫飞看见梦之丸广告牌立在不远的天一广场,在夜色中闪闪发光。那句广告词耀眼得很:每一个人的青春都是一场梦,一场化学的发疯形式。他想起这是《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一句话,居然被造梦工厂拿来当广告词。他突然想,梦之丸能制造神话吗?他笑了笑,看见夜色下的街道并不寂静,匆匆而过的车辆,偶尔手牵手走过的情侣……他咬了咬下唇,走进了酒吧。
走进酒吧的一刹,莫飞隐隐怀着一个希望——也许她会再一次出现。他已经好久没有融入酒吧的氛围,记得以前崔盈在酒吧做推销啤酒的工作,现在她又会在哪里呢?他又一次浮想起来。他知道,越是往这个问题想去,越是头痛。
酒吧坐满了年轻人,昏暗的氛围仿佛夜色浮动。他坐了下来,面对一张空桌子发怔,感到自己像一团撕破了的报纸。然后他叫了一支青岛啤酒。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子坐在邻近,抽着香烟,饮青岛啤酒。他和她,就像夜色中的游魂。这样想来,莫飞禁不住笑了笑。
突然间,他觉得她像那个车上遇到的那个女子。只不过现在她穿得性感。她穿着一袭黑色的短裙,小腿隐约地闪着白光。他想象她戴着那副茶色太阳眼镜的样子。他的脑袋像一只停摆的表再次行走起来,觉得这个女人越来越像在车上遇到的女子。他盯住了她。
莫飞听到另一张台子的年轻男女在谈话,他们的声音有些大,他听得清楚。他们说起鬼的话题,一个家伙说鬼是可以看见的,一是时运低的人,二是用牛眼泪抹在双眼上的人,然后可以看见鬼。这些鬼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你可以看见他们,却不可以和他们交谈,即便撞上了也没有什么,因为你可以穿透这些鬼。
莫飞侧着耳朵听他们在谈话,目光却放在那个女子身上。她似乎像一个疑团,等待他去拆开。女子看着酒吧门口,吸着香烟,突然间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注意到女子拿起手机,不是来听,而是看——可能是有人发信息过来。然后,女子朝附近一个服务员摇了摇手,掏出一百元,扔在桌子上,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他马上朝附近的服务员摇了摇手,埋了单就快步走向门口。出了门口,莫飞看见女人已经钻进一辆出租的士。她的背影让他确信她是那个在车上遇到的女人。环视四周,看不到一辆出租的士和载客摩托车。这时他看见一辆自行车,没有上锁,歪在一旁的电线杆上,他走了过去,推车出来,骑上了。门口的保安员冲他嚷,嗳,你干什么……他没有理会那个保安员,快速地踩动自行车。
晚风吹得他的脸有些发凉,他猛力地踩着自行车,追赶那辆出租的士。幸好路上车辆挺多,出租的士开得并不快。莫飞踩着踏板,显得笨手笨脚。他好久没有骑自行车了。一般来说,这个城市的青年人很少骑自行车。他想起自己曾经掉了八辆自行车,这个容易失窃的城市,充满了危险的气息。现在为了一个女人他偷了一辆自行车。在路上,他看到两拨女子像一群蝙蝠从黑暗的小巷里飞出,涌到街上,她们拿着刀子,推推搡搡,打起架来。他没有心情观看她们。
那辆出租的士停在一幢商品楼旁边,莫飞骑车冲了过去。在路口,他才发觉这是一个小社区,里面有几幢商品楼。他不能确定那个女子走进了哪幢楼。他站在那里,看着路口的株树开满了花,月光照在那,仿佛落满了灰尘。
七月十四(2)
又一次失去了她?他睁大眼睛,看到树下遍布着打火机、塑料袋子、报纸和易拉罐等废弃物。风吹动地上翻卷的塑料袋子。阴暗的街道传来一阵摩托车的急促的突突声,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一种危险逼过来。可是,他不害怕什么。对于他来说,城市最单调的莫过于没有危险的存在。
然后,他骑着自行车,在社区里转着,期望危险的事情发生,或者可怕的遭遇落在自己身上。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没有看见那个女子。
同在屋檐下(1)
莫飞感觉到他一颗柔软的心在颤动:难道我试图模糊现实,寻找绝对的爱,我惟一的身份是爱的狂热饥渴者?
搬进城北向阳新街那天,莫飞看见她,那个他一直想象的月光女子,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她。世事真巧。那时他内心涌出一阵狂喜。向阳新街有不少小巷,小巷幽深,墙上生长着青苔。她出现在小巷中,令他眼前一亮,他想不到这幽深的小巷会有她的存在。事实上她是房东的女儿。有时候想到自己以往对她的举动,他觉得莫名其妙。他知道自己自作多情,可是他控制不住。
他还记得前些天,从《K城日报》看到一则新闻,蓝月亮酒店发生一桩命案,一个男子身中两枪当场死亡,据目击者说,曾看见一个女人进过死者的房间。报纸还说,经化验,子弹属于口径;现场留下了一块白手帕,手帕上绣着一朵硕大的黑玫瑰,据说这是职业杀手黑玫瑰习惯的方式。传说K城有一个职业杀手叫黑玫瑰。谁也不知道黑玫瑰是男还是女,只听说他杀人从没有失过手,杀完人习惯留下一块绣着一朵黑玫瑰的手帕。警方表示行凶者可能是职业杀手,不排除黑玫瑰所为,当然也存在着有人冒充黑玫瑰的可能。那时莫飞想到,行凶者是不是他遇到的那个女子呢?她会是职业杀手黑玫瑰?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好笑。
她的家以前是一座大屋,内部装饰有多种卷拱柱式,残留一个镬耳形墙,形状酷似官帽;中间有蝙蝠状的灰雕图案,翘起的檐口有龙头变形的灰雕;房檐下的木浮雕是植物、动物变形图案;其中骑门梁木雕,是走兽飞鸟的浮雕图案,可惜都已经破旧了,遭到损坏。大屋是三进的四合院,中间隔一个天井,楼房围着天井而建,二层。后面还有一个偏院,是旧时的花园,也是天井式的二层楼院。
莫飞租借的房间在偏院楼上,他很快知道她也住在偏院,她妈妈则住在前院。看得出来,她妈妈以前是一个美人,据说有轻度的耳聋。莫飞搬进去带了一台电脑、两大箱的书和一个装衣服的皮箱。她妈妈看见他搬进的东西,还问了一句:你就这么点东西吗?他说,就是这些。她妈妈说,你以后叫我江姨。我女儿叫江雪。他想问她你丈夫呢,但话到嘴边咽下了。江姨似乎是那种忧郁的女人,脸上布满皱纹。他猜想她母女俩的生活可能在感情上并不如意。当然,现在他知道她的名字叫江雪。
莫飞猜想江雪是害羞的女子,他搬进来时她只点了点头,没有出声,然后就躲进她的房间去了。他听到她房间传出蔡琴的音乐,是《我和我自己的影子》。后来,听到她播放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时,他突然想到,她是一片隐蔽的月光。在莫飞看来,江雪是一个谜。当然,所有你喜欢的女人都是一个谜,等着你去解读。他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她的房间在另一条走廊上,两个房间刚好形成九十度。后来,他从窗子看到她在电脑前打字,而且还能看到网页,他想她是在上网。
他的房间并不大,只有十六平方米,正方形。一个挺大的百叶窗,墨绿色的窗帘,还有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他想那窗帘是不是她选择挂上的,他注意到她的窗帘是淡黄|色的。摆好了东西,他想把一幅图画钉在墙上。可是找不到铁锤和钉子。
不妨说说那幅油画:月光下的大海,掀起浪花,还有一些峭壁,海滩上站着一男一女,面向大海——这就是说,你看到的,是他们的背影。这幅油画叫做《背向世界的爱情》。事实上,这幅画是莫飞创作的,那时他和崔盈来到闸坡的海滩上,面对玫瑰山画了起来,玫瑰山有一个玫瑰悬崖,峭壁几乎直成一条线,看上去让人恐惧,据说有不少情侣到那里坠海殉情。看着这幅油画他想到崔盈,皱起了眉头,尽量不去想崔盈,也许这样,他才感到轻松。
然后,莫飞盯着江雪的窗口,她拉下了窗帘。这是黄昏,阳光照在她的窗帘上,落下一层淡淡的橙色。她落下窗帘干什么呢?看到江雪他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