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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槿他抱得我很紧,箍在我身上的双臂收得很紧,我感觉气息一闷,全身骨骼都要齐齐地向胸腔的空隙压迫而去。
“没有什么东西会来得比你更重要。”此时,他的眉心漾开褶皱,“只是这些年风来仪一直都在身边,一时无端地找不回来了,颜颜,我是害怕……害怕,这会是一个不祥的兆头。”
奕槿澄澈如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恍惚之色,他一直都是雍雅淡远,这是我从未见过,他湿热的唇埋在我的如云发丝间搜寻柔软如珠的耳轮,舌齿蜿蜒轻绵地勾勒出耳垂的弧度,“此刻不见的风来仪,我是害怕,下一刻不见的会是你……”
他亲吻的气息愈来愈深,愈来愈密,“颜颜,你会离开我么?”
“我……”我一时愣住,手脚霎时都僵硬起来,不知应如何回答。无觉中他已将我抱起,顺势压倒在莲紫滑丝锦被,锦而银丝织就千回百转的如意团纹,针脚细密,裸露的手臂挨上后有些轻微的刺麻,他眼神朦胧,缠绵地吻着我白腻的侧脸和脖颈,修长而清凉的指尖触及我纤纤的锁骨,要将宽松的寝衣朝一侧挑开。
我的耳后如火烧般烫灼,胸腔中一颗心“砰砰”地惊跳,下意识地“啊”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他。奕槿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前一刻我还是温驯柔弱地倚在他怀中,见他放手后,我倏地从锦被上坐起,脸色微红地垂着头,下巴低低地直要碰到微敞的衣领,细如蚊蚋地说道;“太医说过我们不能……”话刚到一半,我脸色酡红之色一层层漫上如晕如醉,羞怯地咬着牙却再也说不下去。
太医曾委婉暗示过,以我身体的状况,若是侍寝只会加重病势。
殿外传来一阵阵橐橐凌乱的鞋声,想必是守候在外面的宫人们听见我的尖叫声,以为又是旧症复发,此刻正胆颤心惊地立满了门口,严阵以待地,只等里面的吩咐。
窗外斜斜地照进一片月光,投射在墙上恍如一璧清凌凌的流水,夜风拂动微光涟涟,映得人心里亦是一道透彻的明晰,一道恍然的暗昧。
我不敢抬头看他,奕槿却是仰首“哈哈”一笺,手掌覆上我的肩膀,神色自若道:“今晚是朕莽撞了,夜已深,颜颜还是歇下罢。”他说完就大步朝殿外走去,我坐在床上,手指头绞着锦裳触感柔滑的一角,竟是抑制不住的一阵心烦意乱。听见外面接连着传来簌簌跪送行礼的响动,间或着肩舆抬起的声音,想必奕槿已经走远了。
连着好些日子来阳光明媚,日晒充足。四月中旬的天气,渐渐地有热起来的势头。我在侍女的陪同下,时常来太液池畔走动。一顷碧波,深辙幽邃,那湖水纯粹得如色泽沉沉的一汪玉璧,万千弯如黛眉的柳枝垂下柔曼丝绦,洁若飞雪的飘絮之后,冒出无数细长的叶子长得已是郁郁葱茜,芊芊柳色间,偶尔空灵地传来清脆的鸟鸣,抬头看见一道娇黄或黑色影子翅膀扑棱棱地飞窜过去,由不得想起前人的一句词,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
我摈弃喧杂的众人,身后唯让玉笙一人跟着。在日头下走了一会,紧贴背脊的衣衫蒙了薄薄汗意,玉笙手中拿着一柄白玉骨滚绸索纱扇,将手臂举得高高,为我遮去些日光。
玉笙柔声劝我回去,说这太阳猛,虽是四月间,但我的身体是万分马虎不得,若中了暑气又添一层病。我执意不肯,说是近来烦闷想要散散心,玉笙知劝不过,就扶我先到阴凉处坐坐,待她去取把伞来,叮嘱我千万别自行走开。
我点头应下了,轻摇着扇子,顾自看着远处碧湖上圈圈散开的涟漪,层层漫漫地拥着初生莲叶,一片片圆圆的小如青钱,水润清透之意扑面而来。
此时刚过正午,各宫里的人大概都午歇去了,太液池旁人烟稀少,寂静无聊。看着漫目欣欣向荣的景色,直觉得心中空落落,我的脑海中唯有这两年半来在冰璃宫养病的记忆,我心知这不是我人生的全部,却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三十七,三十八……”忽然间,我听见细脆的声音穿拂过重重林荫披离枝叶传来,隔得有些远,恍然有些不清晰,“四十一,四十二……”
我静静凝神昕着,那声音轻微若断,却连绵不绝。我直起身,带着三分好奇,寻着那声音而去,芊绵的细草上飘落着无数芬芳的花瓣,鞋底踩上后索索有声。
一路拂花穿叶,我寻着声音渐渐走近,看到树下系着秋千,上面晃悠悠地坐着一名小女孩,俏丽伶俐的眉眼,细白甜美的瓜子脸,小得不盈一握,那不是樱若是谁。她的全部头发拢向顶心,梳成乌亮的小髻,其上点缀两枚碧玉环,玲珑剔透,衬得她愈加俏皮可爱。她今日穿着一件浅杏子红单绡,轻薄柔软的质地,在秋千架上被风吹得悠悠拂动,露出纤巧精致的软缎绣花鞋,鞋尖上绣着一双展翅的蝴蝶,那翅脉上坠着细亮的银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地颤动。她若有所思地数着数,轻轻地荡动秋千,恍若也是一只灵动翩跹的小红蝶,在风中盈盈欲飞了。
“六十三,六十四……”她白皙的小手握着秋千的绳索,聚精会神地数着,猛然抬头看见我走近,满脸惊讶地低呼出一声:“宸妃娘娘!”
我环顾四周,看到只有她一人,不由奇怪道;“郡主怎么是一个人?乳母们哪去了?”
樱若鼓着小腮帮子,在秋千上垂下两腿,来回踢荡着,她朝我甜甜一笑,表情中带些神秘地说道:“樱若原本是在九姑姑那里的,九姑姑赐了乳母很多酒菜,她们现在正吃喝着,以为我们午睡了,我和三哥哥趁她们不注意悄悄地溜了出来。”
我听闻浅笑,樱若看着我,眼睛弯成两道纤细的月牙儿,嗓音清脆中带着稚气,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赤子心肠,才能如此无忧无虑,我忍不住笑出声,俯下身柔声问道:“那么只有郡主在荡秋千,三殿下人呢?”
樱若微微扬起小巧的下颌,头顶的发髻正中嵌着的那双碧玉环,宛转地投射着温煦明亮的阳光,也映着她一脸天真烂漫的神情,笑着:“我们正在玩捉迷藏呢,三哥哥先藏起来,等樱若数到一百再去找他。”
我点头,看到这个被千极高,以樱若娇小的身量,要是站在地上,也只能用手碰到秋千架,不由疑惑她是怎么上去,问道;“秋千这么高,你怎么爬上去的。”
樱若双手抓紧秋千的绳索,“咯咯”地发出一阵如玉佩环鸣的笑声,神色陶陶然道:“那是三哥哥驮着我上去的。”说语间有嫣然的花瓣旋舞着飘落,恰巧落在她鞋尖翘起的蝴蝶上,恋恋不去,此景可爱,先人都说蝶恋花,倒是花亦恋蝶。
“哎哟!”樱若像是想起些什么,骤然惊叫出声道:“不好了,我忘记刚才数到哪里了!”她看着脚下的地面,尝试着想下来,但见到如此的高,却有些胆怯。
“这么高,樱若下不来了。”樱若苦着一张粉润柔嫩的小脸,自言自语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她撅着嘴,眼底汪着些水样的晶莹,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都硬不下心拒绝。
“宸妃娘娘……”她看看我,那童音脆生生地喊道。
我明白樱若是想让我抱她下秋千架,与她虽只见过寥寥几面,心底却对这个俏丽调皮的小女孩有些莫名的喜欢。我离她走近些,屏住口气,伸开手臂抱住她绵软娇小的身体,樱若年仅五岁,分量不重,可是我未想到我身体虚弱到这种程度,连个小女孩的重量都支撑不住,两道纤细的胳膊只一使劲就不住的打颤,手臂脱力般地一松,竟是再也抱不住樱若。
“啊!”樱若捂住眼睛,尖声叫着。
正在这时,我忽然感到身后有个温若春风的力道将我扶住,樱若安然无恙地落在地上,我的后背猝不及防地撞到那人的胸膛,仲春时节衣裳单薄,隔着澹澹罗衫感觉到彼此的体温,他身上如同骨子里透出的清宁淡远的气息,隐约浮动着那瞬间兜头兜脑将我笼罩住。
“你没事吧。”清远融淡的声音传来。
“我……”我一时面色微赧,回首刹那,双眸中撞入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庞,俊美如俦,湛然若神,眉宇间衔着一抹清傲疏狂,周身气质纯粹得宛若玉树琼苞。
那瞬间,天地静止。
那瞬间,万籁无声。
那瞬间,我惊得瞪大眼睛,透过他黑澈的瞳仁,只看见里面映出我愣愣失神的一双淡薄剪影。
那瞬间,他亦是在看我,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黑色幽深的眼眸中静静地沉淀下去,唯在唇际若有若无地含着一抹稀薄的笑意。
“父王!”樱若转着一般灵动的眼珠,看着我们,清脆地高喊一声。
我们像是被遽然惊醒,我挣开他踉跄地退出几步远,他亦是放开了握住我皓腕的手。
樱若欣喜地张开双臂朝他跑去,身上轻盈杏子红薄衫翩然若蝶,她的两条小胳膊亲昵拥住他的脖颈喊道:“父王,你来了。”
他单膝跪在地上抱起樱若,昂藏低首时,仿佛漫天璀璨的阳光都化作流金从他峻拔的眉峰缕缕抖落,眸心折射出湛湛的金色,看不清其中蕴含的神情。
我如是一名旁观者,一名手足无措的旁观者般怔怔地站着,一时心中轰隆隆地回响樱若喊他的那声“父王”,既然樱若喊他父王,他,岂不是韶王!
他正轻轻抚摸樱若的额发,笑道:“是不是又甩开乳母,独自跑了出来?”
“父王一定不会责怪樱若的,是不是?”樱若调皮地吐舌头,腻在他怀中撒娇,这时,她抬起只手臂指着我,面朝着我笑,一脸稚气地说道:“父王,你不认识她罢,她是皇伯的宸妃娘娘。”
父王,你不认识她罢,她是皇伯的宸妃娘娘。
听得这话,我莫名感到一瞬锥心般的刺痛。
“宸妃……”他声音略略低哑,安澜无波。
他转首看我时,那双瞳仁中满满地盛着跃动明亮的金色光芒,偶尔透出斑斑驳驳的底色,亦是看不清晰。在那对视的须臾,我感觉心口无端端地溢满窒息的痛楚,让我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是……”我咽喉像是被掐住般,艰涩地发不出声音。眼中唯看见樱若神态娇憨地腻在他身边,一脸稚气地说着,父王,你不认识她罢,她是皇伯的宸妃娘娘。
神思恍惚间,好像来了个侍从模样的人,低声说着什么请他过去。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他离我已走出半丈的距离,萧索孤清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看见樱若正乖巧地趴在他的肩上,转过头冲我甜甜的一笑。
上林苑,春深似海,漫目的杏花灿若云锦,梨花薄若冰绡,风吹过,浅白绯红飘然若雪,卷着芳馨润泽的香气直扑人面。我伶俜地站在原地,发间钗环细微的玲玲碰撞,一袭宽松的镂空纯白轻丝玲珑罗裙,在风中空空落落地扬起,柔曼的衣料轻绵无力地紧贴着身体,将原本清瘦的身形勾勒得愈加单薄纤弱。
芊绵柳色中,清光粼粼的千鲤池畔,身着娇艳红色衣裙的及笄少女,俊秀飘逸的少年,小小的锦鲤在掌心跳动,亦是在回首的刹那,少女的秋水明眸,正好对上了少年的纯澈星眸。
我脑海中不时地交叠出现幻象,无数重复的画面一掠而过,在将要看清晰的那刻,霍然如水迹漫漶,模糊地消散开去。
“小姐。”目光昏暝的眼眶中看到玉笙拿着伞跑来,她看到我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着实吓了大跳,她急得拼命大声喊我,我却依然是眼神直直地盯住一个方向,那里未余重重叠叠的碧涛绿浪万千,哪还有什么人影。
我感觉身上像是生病般通心彻骨的一阵冷,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