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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中程,奕析骤然勒马朝着西面的阴山眺望,我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两人下马后,齐齐朝着阴山的方向跪下,迎着寂寥孤清的风,俯首拜了三拜,那是我们对太后晶后的辞别,我默然起身,他却是面容凝肃,如是减着无。陧的悲凄与不舍,嘴唇嚅动几下,终于长声喊道:“母后,对不起!”
帝都西郊,阴山行宫
这整夜的皇城闹得惊天动地,然而这里却依然安静。冬日凄凄,万木簌簌凋尽,熹微的晨光照在松柏上,风声飘摇中披落了一院墨绿森凉的冷色。
一室的宫殿明烛高烧,金须风纹烛古上积满银蜡。已是彻夜末眠,太后孤身一人,正神色焦锐地来回踱步。忽然听见“笃笃”的脚步声,太后即刻抬头,急声问道:“尔容,怎么样了?”
高嬷嬷来不及喘一口气,就急匆匆地道:“七殿下已离开帝都城。”
“真的?”太后顿时神情一松,如是压在心口的巨石落地,眼中溢山难以置信的欣然,“真的么?消息可信么?”
“可信可信!”高嬷嬷连连点头,笃定地说道。她突然仰面朝天,双手台十,喜道:“谢天谢地,一旦出了这帝都城,皇上就再也追不回七殿下了。”
但是,太后刚刚舒缓的神色又沉重起来,低首时白发抵住褶皱深浅的鬓角,她不由哀叹道:“纵然今夜能进出帝都城又能怎样?他与皇上算是彻底翻脸了,除了起兵反抗之外,已无别另一条路可走。看来皇族内部一场同室操戈是免不了,劫数啊劫数,三十年前躲不过,如今亦是躲不过。”
“太后……”高嬷嬷欲言又止,暗自沉默着
太后略略收敛了情绪,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对了,静妃怎样了?”
问及静妃,高嬷嬷的神色倏尔就黯淡下去,低声道:“静妃娘娘重伤而亡……”
“这个哀家知道。”太后目光一动,道:“哀家问的是皇上会怎样处理静妃?”
高嬷嬷垂下眼眸,面颊肌肉松垮,她悲切道:“还能怎样?静妃的身份是帝王妃嫔,居然当着皇上的面,在宴会上为亲王挡剑而死,这对于皇上而言是何等的难堪!可想而知,皇上又会何等的震怒!”
“唉,可惜了凝玉,原先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然而,太后却是整个人一愣,面容瞬时失去了往日的雍容宁静,她紧闭着双眼,I嘴唇哆嗦着,神色极其纠结痛苦,细瘦的手指一根根地探入斑白的发丝中。喉咙如同被掐住,发出的声音苦涩而喑哑,“今日是皇上要杀韶王,静妃她挺身而出为他挡了一剑;这跟三十年前的情形何其相似,当年先帝要杀晋王的时候,我却没有勇气冲出去救他!”
太后用的是“我”,而不是“哀家”,也在无言中昭示着,此刻的她仅是一个彷徨无助的年迈妇人,而不是世间尊贵无匹的太后,她眼角滚落两滴浑浊的眼泪,愈加悲凄道:“我没有凝玉勇敢…,.”
高嬷嬷闻言,蓦地一震,当年那一场观贤殿政变,尽管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但是太后依旧耿耿于怀,是整整笼罩了太后大半辈子的阴影,只要人还活着,这件事在太后生命中留下的心魔就注定挥之不去。
太后兀自怔怔地流泪,干瘪的唇角却扯开一丝凄然的笑,她限眸空洞地盯着前方,喃喃道:“我不怪嘉瑞,虽然当年是她拦下我,但是就算没有她,没有她打我的一巴掌。我这种懦弱的性格,末必就敢冒着与整个家族决裂的风险去救他,我不怪嘉瑞,也不怪长姐,只能怪自己……”
高嬷嬷自幼在太后身边服侍,见到太后如此愧疚,她亦是心痛如绞,轻声劝道;“太后您何苦如此?三十多年来难道折磨得自己还不够吗?”
太后她恻然笑道;“我真恨不得自己当年死了,就像凝玉那样,为他死了也就罢了,何必顾虑那么多,何必为了嘉瑞的几句话而畏缩。嘉瑞和长姐都是性情刚烈,敢作敢当的人,偏偏我是这么优柔寡断!这三十年来,从德妃到皇后,再到太后,难道我对它们有一丝一毫的稀罕么?有一丝一毫的稀罕么!”
“太后……”高嬷嬷深深皱眉,她在太后尚是王家小姐的时候就陪侍身侧,极少看到一向温和端庄的太后,竞有这般情绪激烈的时候,像是在心底淤积了三十年的限与恸,在不堪重负后统统迸发,仿佛残烛拼尽胸口的最后一丝余热,不惜毁灭地肆意燃烧一次。
高嬷嬷看着太后,肺里像是压着铅块,无端地抽生山一种不祥的预感
“罢罢罢。”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喊后,太后反倒安静下来,她朝着虚空一笑,眼纹如鱼尾舒展,一丝一缕都镌刻着深切的寂寥与落寞,然一颗心却是陷在庞沛的悲伤中难以自拔,她道;“尔容,你觉得哀家根失败罢。端雩是哀家亲生,但她现在生死不明。小七足嘉瑞托付给哀家,奕槿是长姐托付给哀家,哀家今日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现在反目成仇,既愧对嘉瑞,也愧对长姐……”
高嬷嬷听太后话中有消极之意,心中一急,忙不迭劝道:“太后不是这样的,七殿下与皇上的事并非您的过错!”
太后神色木然,术然得近乎一种死寂,道:“尔容,你替哀家传话出去,将静妃厚葬了罢。”
高嬷嬷惊愕,“这个?恐怕皇上……”
“就说是太后的遗愿,皇上会答应的。”太后语意寂然
“不”高嬷嬷登时大骇,“不行一太后您……”
“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太后的面容清冷,苍白失血,她仰首望着悬在殿脊上飘飘荡荡的白绫,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如是寻到毕生归宿时那种心身释然的微笑,“尔容,你要为我高兴,这么多年,终于找到解脱了。”
高嬷嬷情知绝计拦不住,看着这位自己服侍了大半辈子的主子,不禁老泪纵横,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上。
轩彰十二年十二月十七日,温宪太后卒于阴山行宫,驾鹤西去,享年五十,追判谥号“温宪肃成瑞和皇后”。高嬷嬷奉主一世,这位忠仆亦是触柱而亡,陪着太后一同去了。太后临终前留下遗命,请皇上厚葬静妃,并让静妃的梓宫停在太后的礼陵之侧,令静妃得以长伴,嫔妃之流随太后入葬礼陵,这种无尚尊荣,历朝以来,仅此一例,可见太后对静妃的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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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彰十二年末,年关将近,奈何风过天地肃杀,雪落万物苍莽,却是再无人能安心沉浸在更岁的喜悦中。皇上与韶王之间积怨日久,最终在这个凄冷荒芜的冬日中一触而发。再者太后崩殂,已经决裂的两人之间无一丝回圜的可能。阵云密布,战事纷起,正值多事之秋的东胤皇朝,在经历深秋的饥荒,初冬的伤寒恶疾,又将面临一场皇族内部刀剑相向的动乱。
据说丰熙先帝对幼子韶王甚是钟爱,亲赐其两省都会的兵权。当年挥兵北奴之际,当今皇帝对其弟亦是委以重任,自立下攻占北奴的赫赫战功后,更是信任有加。后韶王因涉嫌滇南叛乱,被处以酷刑,但皇上因一念之差而放弃捣毁宁州王府。现韶王身边有一悍将亲信拥护,再者得到定南王的虎贲军相助,如今纵然反戈整个朝廷,已逐渐显现出分庭抗礼之势。
我曾问奕析道:“你当年数次南下,可是为了寻求素魇的解药?却被人借机诬蔑是与定南王私下勾结,企图不轨。”
奕析看着我,点头道:“当年确实是我擅自救走安福两姐弟,但是我并无暗助定南王叔。”
“既然是你救了安福,为何她还要陷害你?”我道
奕析道:“不知道,安福或许是受了他人蒙蔽罢,我当时远在帝都,与宁州音讯不通。其实皇兄自雪芙殿刺客一事后就已生疑,他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派人搜查缉拿滇南叛乱中的幸余之人。
安福大概认定我是为了避祸,而将他们姐弟两人出卖给兄长,恼恨之下,所以才要不惜一切地要跟我同归于尽。”
“那么定南王麾下的虎贲军?”
“是王叔亲手给我。他说要我日后凭此自保。”奕析似是无奈笑道,长长叹息道:“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一日。”
“定南王对你确实根好,当真是有过半子之谊。”我道,“那老王爷还说过什么话吗?”
奕析轻轻拧帽,思索着道:“你这样随我倒是有些想起来了,好像是‘吾终归是对得住旖尘妹子’,但这么多年过去,也不是记得根清楚了。”
我听到“旖尘”二字,心神一动,觉得好生熟悉。我先时应听过这个名字,却觉得一时想不起来,遽然脱口而出道:“旖尘?高旖尘,这莫非就是嘉瑞大长公主的闺讳。”
“是吗?”奕析问道
我在心中略略一忖度,颔首道:“应该不会错,广为世人熟知的是公主的封号,但闺名却是鲜为人如。但我当年任内宫文渊阁女史而为公主作传,无意间曾听太后提起过一次。”
我还记得当时太后还感慨,尘埃的尘,有谁能想到,尊贵的皇朝第一公主竟是用最纤细,最卑微的尘为闺讳。尽管时隔十余年,我确信不会记错。
雪下得如同扯絮撕棉,愈到北地的雪就愈加阴冷,凭空搅着阴戾之气,北风兜头兜脑地一吹,那雪花纷扬地黏在脸上,像是一朵风干后而枯萎的柳絮。
此时,奕析已离开宁州,率兵南下,直逼帝都而去。我知道走到这一步,谁都不再有退步。这场以成千上万的鲜血为代价的豪赌,若他赢了,我们则生,若他输了,我就与他共赴死。
当初尚在宁州时,我们得知太后死讯后,奕析一度感到愧疚和自责,他常常默然哀伤,看到我时就重复着一句话,“我们害死了母后。”
我无言,我能懂得他此时内心的悲恸,毕竟太后是他的母亲,是他最亲近的人。母子情意深厚,现在太后猝然离世,虽说并非全部是奕析的过错,但他心里又怎会好过?同时,我也隐约有
几分明白太后的心境,无论是奕槿还是奕析,她皆视为己子,要她如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反目成仇,不管日后谁胜谁败,都是要分山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盛年失夫,晚年失子,于女子而言最残忍的事莫道于此。
当年滇南叛乱很快就被镇压下去,朝廷对于韶王一事并末过多地放在心上。知道韶王自宁州起兵后,一路势如破竹,终于引起朝廷的恐慌。但朝中一时寻不出足以与韶王抗衡的将才,后经人提拔,皇上决定启用昔日的大将军林桁止,林桁止因族人之事而连坐获罪,被罢免职位,流放到蓝源矿山充当苦力。现在国难当头,所以皇上才能不计前嫌,临危授命,并令其戴罪立功,剿平叛乱。
皇上要倚仗林家,对林家亦是百般笼络。废妃林紫嫣已被接回宫中,不仅恢复了往日的位阶,还进了一位,由六妃之一的慧妃而被判作紫慧夫人,其尊荣显赫比起灵犀也是分毫不让。林氏一时间风光无限,虽还比不得旧日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也惹得帝都中的权贵纷纷侧目。
要说谁在韶王起兵一事中获益最大,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林氏,原本林氏遭圣上厌弃,人人都道已成明日黄花的林氏,谁想得到竟然这么快就能时来运转,借着平乱这次千载难逢的良机,重新在风云诡谲的朝廷中占得一席之地。这般惊人的运势,不得不令人感叹,看来林氏的气数未尽,还不到要没落的时候。
我每每想到这里,脸上总是隐着一丝冷笑,紫嫣啊紫嫣,你果然不会让人失望。我当时还担忧灵犀算计她输掉整个林家后,她会因此一蹶不搌,现在看来这种担忧委实多余。紫嫣是怎样的人,她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