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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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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这不可能……她缓缓抬头,看清了那人的脸。
万籁俱寂,浮云再也不能遮住旭日万丈的光芒,斜晖自西窗移入,无端染了暖橙微光,流阑飞火。温热,而欲灼,欲燃,成焰。
除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和他心跳的声音……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边龙篪忙不迭地推路丞相出去,自己亦嬉皮笑脸地退了出去,带上门之前坏笑道:“二哥忙里抽闲来苏州‘微服私访’,可勿浪费了时间才是!”碰到龙胤恐吓的目光,他吐吐舌头,消失了。
“这小子……真是……”他无奈地笑笑,“十八九的人了,还是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两人再次四目相对,忽然都无话可讲,尴尬地低下头去。
“还好吗?”
凝云后退几步,娇首微沉,秀睫紧锁,生生掩下了心中久别重逢的喜悦,冷言道:“皇上费心了,一切都好。臣妾如此不知礼数,贸然离宫,求皇上恕罪。”声音冷冷的,如拒人于千里之外。
龙胤转身背对她,用同样冰冷的声音答道:“这一个月来为了寻你劳了多少民,伤了多少财,你知道吗?”
“臣妾该死。”
“朕一天不在朝廷,尚有千件百件事被耽搁着。苏州来回一趟耗时至少半月,这半月,耽搁了多少国家大事,你知道吗?”
“臣妾该死。”她紧咬住嘴唇,然而扬起了头。
“你知道……”他停顿了一下,“朋月宫被你损毁的宝物价值几何吗?”
这价值自不是指那些玉器所值的银两,他珍视的,是怀欣皇后的点点滴滴吧。玉碎的当晚,他的心,一定也碎了。那么,她的心呢?难道不曾碎过?
似乎一块冰滑进她体内,冷得几乎不能呼吸。
原来他是来说这些的。
“臣妾该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何必辩解?何必在乎?
“明天随朕回京,一刻也不准耽搁。”
“如此的话,”她抿紧了双唇,一双眼炯炯地盯着他的后背,“臣妾自然不敢不从命。只是皇上需斩了臣妾,再将尸首运回。”
  
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你……”龙胤急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不。”她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臣妾写下‘诀别诗’时,是真心的。皇上是君,臣妾是臣。皇上要臣妾回京,臣妾不敢抗旨。因此,臣妾只能以这种方式陈清自己的心意。”
“你不明白!你从未明白过朕的心意!”
“我没有什么不明白!皇上要抓臣妾回去为怀欣皇后赎罪!皇上要臣妾在毓琛宫那座监牢里做一辈子的路妃,皇上甚至从来都不愿仔细想想臣妾根本无理由去破坏怀欣皇后的遗物!皇上认为臣妾嫉妒佳贵嫔、嫉妒怿纯公主!皇上可以为了任何人冷落臣妾!皇上心里从来都没有过臣妾!臣妾可不是都明白了?”
原本一息尚存的爱恋缕缕冰结,苦笑凝上她一双水眸,尘封数月的情感如今爆发,如心头疾燃的一把火,照亮她的累累伤痕。偏偏一口酸气涌上,她背转身去,身上、心中的酸楚一并揉了、咽下,再不与他听到。 
如此的一番控诉,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言以驳,叹口气,心道,难道她说的有错吗?伸手去握她一双纤肩,却被她甩开,无奈,只得手上用了些力,强迫她面向自己。
“朕不会为了抓任何一个人而抛开朝廷,不论赎的是谁的罪;朕从不想把你关在毓琛宫里一辈子;朕是没有想过你有何理由……”他似乎下了天大的决心,“那是因为那晚之后你就消失了,而从那以后,我没想过别的,满心满脑的是要寻你回来。在她……离开之后,我从不曾察觉心里有任何人。然而当你也离开,我才发现心里空了。不知道何时,你已经进来了,而且将我的心占的满满的,是我一直没有察觉罢了。或许等的就是这样一个分别,这样,我们两个都会对自己的感情更加清醒。我已经清醒了,虽然用的时间长了些,因此我认为,你亦清醒了。所以我来了,来告诉你,亦来听你的结果。如果那结果与我一段时间以来所观所感不相符,也是我的错,怨不得别人。只要你说出来,我便还你自由,从此离开,不会再来打扰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轻轻放在桌上。是她的诀别诗。她注意到,那纸折叠处都断裂了,显然是被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了多次。
“我不曾料到会与你说这些,然而竟说了,现在我的心意你全明白了。能否将你的也坦诚相告呢?”
凝云惨然一笑。她的心意,说了又有何用?即使不曾说过,何时没写在她一双凌秋庭目中?何时没写在她两瓣淡樱朱唇上?何时没写在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手一投足中?
如此仍不算说过,亦不必再说了。
一霎间,便又是双目莹莹,晶泪欲下。
她偷偷转过身去,暗骂自己,怎么个把月来,情绪如此无定?动不动就掉泪,自己何尝如此过?
尤其此刻……她不要在他面前哭。
心中仍被流息殿中,玉珠鸾宿上那个“珍”字生生刺着……再如何不肯承认,她仍是盼了他日日夜夜的。然而,他真的来了,却迟在这许多深宫噩梦的重度降临之后。
她多么希望,几个时辰前,被回忆刺的生生心伤时,那个轻轻抱着她,安慰她的人是他。
然而那个像他的人,终究不是他。
如今重逢,让她如此猝不及防,惊喜过后,自知身负的尚有与成旭渊的一生一世之约,命运都不在自己手中,她又如何能谈原谅或不原谅?
泪如滂沱,她听到他在背后轻唤自己的名字,竟含了些不知所措。记忆中的他唯一的一次不知所措,是因朋月宫中怀欣皇后的遗物被损。
她终于可以与怀欣皇后相比了么?
  
“云儿……”
“皇上……请走吧。”
“什么?”
“臣妾……自知犯下大错,不宜复居后宫高位。”眸映寒光,不待记忆又拨起层层涟漪,她已不堪旧痕新伤了,就让一切结束吧。
“皇上……请还云儿自由。”
她转过身,重重在他面前跪下,玉膝叩地,声不起,思已断,震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又是一阵晕眩,她忍住,缓缓开口。
“皇上答应了,只要我说,便还我自由。君无戏言。时至今日,臣妾已无颜将一帝、一王、一相生生拖在朝事之外,请皇上回宫……”
“这是作什么?”她话音尚未落,被严声打断。刚一错愕,已被他轻扶了起来,手上自不容她一丝反抗,半是心疼半是责备。
“方才就没说,几日不见,瘦了这么多!应近秋了,也不知加衣,不知道自己还有着病吗?地上寒气重的紧,怎么说跪就跪呢?你不知道……”
片刻凝视,他的手仍停在她腰畔,掌心传来的,依旧是满满的霸道。
眼见她痛苦,他又情何以堪?从京城到苏州酝酿了一路的那句话,却是说不出口。
云儿,你怀孕了……
云儿,我们要有孩子了……
然而她,在口口声声地说着,
皇上,请还云儿自由……
还我自由……
目光中竟是万分的疏离,失望和决绝。
云儿,你叫我怎能开口用孩子来逼你留在我身边?
  
众生殿,流息。
登高远眺,俱是为了见山,见河,见浩渺江山的分分壮丽,苍河落日的快意豪迈。远望,触景,才会生情。然而,他登高从来只喜在流息殿,只是览云海,素织一铺万里,风卷时生流,空静时称息。
流与息,便是他沉思的慰藉。
但愿往事,只息了去吧。
然而,偏偏老天不与他便。
今日见她泣成个泪人儿,他如何不也痛至骨髓?只想那样抱着她,让她的痛,她的苦,溶化在自己怀中。
为你,我竟放走了任芙。你可知道,这会带来如何不可收场的后果?
但若由此换来你的一生一世,也值了。一切后果,就由我来承担。
“公子……”
他缓缓回头,尚瑾和任芙分立他身后,相似的紫瞳朱唇,黛眉兰腮,莺燕一对,各自动人,却是不相似的异种风流。如今漾在他面上的四泓秋水,含的是两样的楼阁倒映,截然不同。
且各自说过吧。
他先看向任芙,要说的话,实不应让尚瑾听到。然他不说,尚瑾亦会知道,因此,不如开诚布公地说了。
“既然答应了她,我就要守约,任芙,你自由了。然而……”一丝冷意划过他的剑眉,彻骨的冻人,“你心里想的什么,想去找的是何人,我一清二楚;你将来见了何人,做了何事,我亦会一清二楚。在此奉劝一句,别动歪脑筋,你若伤了她半分,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任芙冷笑。
“少主不必当我是尚瑾姐姐,会对你百依百顺。要百依百顺的,五年足够了,若非为了姐姐,我也不会隐忍至此。我要见何人,做何事,从此与少主无关。”见成旭渊不为所动,她犹豫了半晌,仍补上一句。“我也奉劝少主一句,路凝云……她的心不是你的,原来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倒是尚瑾姐姐……被你误了这许多年……你究竟想怎样?”
“芙儿!”尚瑾喝她一声。
成旭渊神色一变,眼角不忍去瞧在旁的尚瑾,竟无言可答,冷哼一声,正色道:“这不关你的事。”
任芙凄然瞧向尚瑾,再开口已带了颤抖。“姐姐……为什么呢?你明知他对你并无……”
尚瑾轻轻回身,凝眉望着流息窗外云海的背影竟已与成旭渊如此相像,紫衣婉婉,孤影堪怜。纵然她的公子不怜,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转移。
“芙儿……不必再说了,你对那个人,不也是如此么?”尚瑾静然道。
任芙后退一步,再也忍不住泪下,泪中仰天大笑一声,自由,她是得到了啊,额前一点嫣红娇梨终可似血绽放,她的归宿,怕也会以血为伴吧。
“芙儿从此……姐姐保重……”
任芙以手掩面夺门而出,尚瑾兀是狠了心没有上前一步,直待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许泪落下。
成旭渊目光中已褪了方才对任芙的毒狠,面对默默流泪的尚瑾,他是无言以对的。任芙的控诉生生在耳,枉对尚瑾的一腔柔情,五年已够长了。
“尚瑾明白。”
“什么……”
“尚瑾明白,什么都明白。所以,公子不需说什么。公子与凝云姑娘的下一个七日之约,尚瑾一切都会遵照公子先前吩咐去做的。入夜风凉,流息又居高处寒,公子请早些歇息吧。”
瞧着尚瑾纤手轻拭泪痕,成旭渊适才发现,她双眸下已有了深深的黛晕,长叹一声。五年来,因了尚瑾的玄妙异能,二人早已一体了一般,他的愁,便是她的愁;他的恨,亦是她的恨。
我们,都是长夜无眠,此恨无期么?
  
  廿二 东边日出西边雨
作者有话要说:。“蒙皇上关心,臣妾就先睡了。这东暖阁里地板也暖的紧,暂且委屈皇上一晚。”
话落,她等着他抗议。
一阵衣物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良久,黑暗中却无声无息了。
她吓了一跳,摸着黑站起来,急道:“是谁方才刚说的近秋,地上寒气重,你……你……是不是一定要气死我才罢休?”苏州知府府邸。
南窗烛短,化作氤氲浮气,尚不逐房中二人各自散去的希望,冰冷的心。
“今日的话,臣妾说尽了。请皇上许臣妾回翠幕斋吧。”凝云推开他愈发灼人的怀抱,避开那双霸道吓人的俊目,有些后悔方才白白给他抱了那么长时间。
人真真是肤浅的动物,脑海中如何笃定的怨,凝结在心中的渴望依旧会出卖她。
“看来朕是如何也劝不动昭容了,是么?”他倒也顺手放开,两手背后,昂首挺胸,再次拿起了从前毓琛宫中的皇帝款儿。
本也不想听劝,而今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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